最后致意(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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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奄奄一息的侦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哈德森太太,长期以来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成天有些怪里怪气、不受人欢迎的人“光临”她的二楼,就连她的那位著名的房客,生活也是怪癖而且没有规律,这大约使她的耐心大受考验。他邋遢得令人难以置信,又喜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听听音乐,不时地在室内练习枪法,或者做些古怪的、时常发出恶臭的实验。他身上的这些暴力和危险倾向使他成为全伦敦最为糟糕的房客。可是,他出的房租却很高。毫无疑问,我和福尔摩斯在一起住的那几年,他所付的租金足可以买下这座住宅了。

房东太太对他心存敬畏,不论他的举动多么令人生厌,从来都不敢去干涉他。况且,她喜欢他,因为他对待女性彬彬有礼,殷勤周到。可他又讨厌女性,怀疑女性,完全没有骑士精神。由于我知道她对他情真意切,所以在我婚后第二年,当房东太太来到我家向我倾诉我那可怜的朋友的悲惨境地时,我就认真地听了她讲的故事。

“他快不行了,华生医生,”她说,“他已经重病三天了,恐怕他挨不过今天了。他不让我请医生。今儿早上我看他两边的颧骨都凸出来,两只红红的眼睛瞧着我,我再也受不了啦。‘你肯也罢,不肯也罢,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要去叫医生来。’我说。‘那就请华生来吧。’他说。我就不浪费口舌了,先生,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再晚了你就见不到他了。”

我吃了一惊,因为我没听说他生病的事儿。我赶忙抓过大衣和帽子就和她匆匆出了门。一路上,我叫她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先生。他一直在罗塞海特研究一种什么病,猫在河边的一条小巷里。他回来的时候,把这病也带了回来。自从星期三下午躺到床上后,就一直没有起来过。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

“天哪!你怎么不请医生?”

“他不让,先生。他那个专横劲儿,你是知道的。我不敢不听他的。他挨不了多久了。你一看到他,自己就会明白的。”

他的样子确实可怜。在这雾气重重的11月,小小的病房里光线昏暗,显得阴沉沉的。但真正使我的心直打寒战的,是病床上那张望着我的憔悴而干瘪的脸。因为发烧,他的眼睛充血,两颊绯红,嘴唇上结了一层黑痂;两只耷拉在床单上的干枯的手不住地抽搐,声音嘶哑又急切。我走进屋时,他奄奄一息地躺着。一见到我,眼里立刻露出认出了我的神色。

“唉,华生,看来我是倒了大霉了。”他声音微弱,但还是带着以往的满不在乎的口气。

“老伙计!”我喊着,向他走去。

“别靠近我!千万别靠近我!”他喊道,那种紧张的神态只能使我联想到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你要是走近我,华生,我就命令你出去。”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因为我想这样,就这么回事。”

哈德森太太说得没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横。可是看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又着实让人同情。

“我只是想帮帮你。”我解释道。

“那就好,按我说的做,对我再好不过了。”

“好吧,福尔摩斯。”

他那严厉的态度缓和了。

“你没生气吧?”他喘着气问我。

可怜的人哪,看到他躺在床上这么受罪,我怎么会生气呢?

“这样做是为你好,华生。”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为我好?”

“我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害了从苏门答腊传来的一种苦役病。这种病,荷兰人比我们要了解得多,但是他们至今也束手无策。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种致命的病,非常容易传染。”

他现在趁着高烧,讲起话时来了劲儿。两只大手一边抽搐一边挥动着叫我走开。

“接触了会传染的,华生——对,别碰我。你站远些就没事了。”

“天哪,福尔摩斯!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拦住我吗?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阻拦不住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叫我对我的老朋友弃而不顾吗?”

我又往前走去,但是他喝住了我,显然是发火了。

“如果你站在那儿,我就跟你谈谈。否则,你就离开这房间。”

我对福尔摩斯的崇高品质极为尊重,总是听他的话,哪怕有时我并不理解。可是,现在我的职业本能激发了我。别的事,我可以听他的,可在这病房里,得我说了算。

“福尔摩斯,”我说,“你生了病。病人得像孩子一样听话。我来给你看病,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看看你的病情,对症下药。”

他狠狠地盯着我。

“如果我非要请医生不可,那至少也得请我信得过的人。”他说。

“这么说,你信不过我?”

“你的友情,我当然信得过。但是,事实总归是事实,华生,你到底只是一名普通的医师,经验不多,不太够格。说这些真使人难受,可是你逼得我非把它说出来不可。”

这话深深地刺伤了我。

“你这么说可不对,福尔摩斯。你说的话明显地表明你状态不佳。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也不勉强。我去请杰斯帕·米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尔,或者伦敦其他最好的医生。总之,得有个医生。如果你认为,我会站在这儿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也不去请别的医生来救你,那你就把你的老朋友看错啦。”

“你的好意我领了,华生。”病人说,像是呜咽,又像是呻吟。

“难道要我来指出你自己的无知吗?我说,你知道答巴奴里热病吗?你知道黑福摩萨败血症吗?”

“我没有听说过这两种病。”

“华生,在东方,有许多疾病问题,有许多奇怪的病理学现象。”他说一句,停一下,以积聚他那微弱的力气,“我最近作过一些有关医学犯罪方面的研究,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的病就是在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得的。你是无能为力的。”

“也许吧。不过,我碰巧知道爱因斯特里博士目前就在伦敦。他是现在还健在的最权威的热病专家。不要再拒绝啦,福尔摩斯。我这就去请他来。”我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吃惊过!本来奄奄一息的病人突然像只老虎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拦住了我。我听见钥匙在锁孔里咔嗒一响。然后,病人又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他经过这一番折腾,精疲力竭,气喘吁吁。

“可是你的外表,福尔摩斯——你这张惨白可怕的脸是怎么回事?”

“禁食三天可不会让人更美,华生。至于其余的,一块海绵足矣。额上抹凡士林,眼睛里滴点颠茄剂,颧骨上涂点口红,嘴唇上涂一层蜡,效果非凡。我有时候倒想就装病这个题目写点论文。时而说说半个克朗啦,牡蛎啦,以及诸如此类的无关话题,就能产生神志昏迷的奇效。”

“既然实际上不会传染,你为什么不准我挨近你呢?”

“你不知道吗,我亲爱的华生?你以为我会小视你的医术吗?不论我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多么虚弱,但我的脉搏跳得不快,体温又不高,这难道逃得过你那机敏的判断吗?我和你相隔四码,才能把你唬住。我要是做不到这一点,谁又去把史密斯给我带来呢?没有谁,华生。我不会碰那个盒子。当你打开盒子,从盒子旁边看时,你就会看见那个弹簧像一颗毒蛇的牙齿般弹出来。我敢说,他就是用这种诡计把可怜的萨维奇害死的,萨维奇是妨碍这个魔鬼继承财产的人。你知道,我收到的邮件是形形色色的,凡是我收到的包裹,我都严加提防。我很清楚,如果我假装他的诡计已经得逞,就能出其不意,让他招认。我的戏演得可是跟真正的艺术家一样。谢谢你,华生,你得帮我把衣服穿上。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了事,我想到辛普森饭店去吃点有营养的美味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