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之高氏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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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慎死滥长流

因有公务在身,高师盛与板仓四郎两人没有多聊,能遇见熟人,亦是好事,告诉他日后得闲可来庄所做客。

回到后院中堂,正好碰见两位郎官传问相关事由,梅川院空善年纪大了,身份特殊,被允许坐在屋中答问,其他僧人连同净空和尚都是在内一律跪在院中待罪。

云寿尼母女虽是苦主,但此回事主要审决“宗论”而非杀人,两人露了一面,就被请回偏房暂避。

…………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

木村兄弟很快带着长田盛氏和长谷川隼人回来,随后是善光院院主证弘和其两名弟子,其他和尚都没过来,当是在院里忙着转移财物。

见案件相关的主要人等都到齐了,没必要再等下去,刑录松上信宗轻轻咳嗽一声,闻声知意,庄所差役便在庄头和付盗两人的带领下,退避旁侧。

屏退庄所差役,是为了保证案件的公正性,避免出现人犯与庄所差役勾结,或者差役强行胁迫犯人认供的情况出现。

随行狱卒和武士手持叉棍,按压佩刀,分成左右两列,於院内排开,口中发出“呜哇”怪叫,威吓人犯。

看的室野平三一众差役,很是惊叹,他们乡野鄙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等一番堂威喊完,跪坐在式台回廊左右两侧的小侍,缓缓将玄光槅门拉开,两名郎官整冠束带,满面肃容,端坐桌案之后,威仪自服。

山内氏丰是郡里有名的能吏,郡守心腹,以往办案都能秉公断处,此回也不例外。仍旧是要依次传问人犯事情经过,推敲真伪,并不偏听偏信某一家之言。

通判地位较高,不能由他先来问话,向刑录松上信宗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审讯。

松上信宗办事干脆利落,用手中折扇轻敲面前的桌案,唤道:“仵作何在?”

“下吏在。”一名白帽素衣的中年人,弓腰出列。

“尸验可有遗误?”

“并无遗误,死者年纪、体貌与“丧付文状”中描述无二,伤口的位置、形状深浅也都相吻合,询问过苦主后,当是其本人正身无误。”仵作即法医,负责检验尸体的工作,“丧文状”是交给上级官员的总结报告。

命案是有“尸体不能离寸地的规矩”,但郡里的刑吏往往很难当天到达命案现场,庄所收敛尸首前,就要书写一份“丧付文状”,跟命案呈文一起转交给郡里,当做来日供刑录郎官辨认尸首的第一手文书。

如果尸首与“丧付文状”描写的明显不符,就说明案件必定是问题。

高师盛在骏府奉公多年,填写“丧付书状”这类文书,可谓熟门熟路,记录的十分详细。

松上信宗挥扇示意,其可以退下,转头注视堂下跪着的人犯,眼神不停来回梭巡,直到看着人都感觉发毛了,才突然厉声断喝:“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还不出来领罪!”

长谷川、长田二人原本跪在院内,本就忐忑不安,来之前就木村兄弟就对他二人好一阵吓唬,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吓了一个激灵,慌忙膝行出列,拜倒堂前,口称小人听罪。

“你二人本是军役国众,世受俸禄,当更该知晓骏府法度律令,结果你二人不但不思报效国恩,反倒蛊惑良民,聚众闹事,扰乱法度,莫非要反逆不成!”

两人闻言大惊失色,连道不敢,请大人宽恕。

看到二人对法度律令,还心存畏惧并非真的是凶顽之徒,松上宗信面色稍霁,缓声训斥道:“郡守本欲将你等黄册革除,断绝家名,以儆效尤。幸赖平山庄所代官高氏师盛,替汝二人苦求开恩,愿以身作保,郡守念你两家世代奉公,暂且留罪,维持原判不改,日后当好自为之,莫要再以身试法。”

松上信宗不知高师盛为何愿意替院下跪着的两人求情,但愿意卖个好给过去同僚,直言告诉二人,谁替他们求的人情,保全住家名和军役众的身份。

长谷川隼人、长田盛氏二人叩谢郡守开恩,又转身向着高师盛拜了两拜,齐声谢道:“多谢庄头回护之恩,小人万死难报。”

高师盛坦然受之,伸手虚扶二人,说道:“不必谢我,日后当以忠义二字,尽心奉公。”说罢,示意他们暂且退下,不要耽误松上刑录继续宣判。

长谷川二人,所犯不过小错,真正重头戏是对两家寺院的处罚,这个可不是能像刚才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能饶过去的。

“请通判问话。”松上宗信圆滑,不愿意干得罪人的事情,於是开口请道。

山内氏丰年过三旬,黑须长髯,相貌堂堂,为人刚直清廉,却是根本不怕这些和尚们记恨。

“净空和尚可在堂下!”

“小僧在。”头一个便被叫到姓名,净空和尚不由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出列请罪。

“你带人挑衅“宗论,招至命案,你可还有话讲?”

“求大人明鉴,小僧实在冤枉啊!”

“你待怎讲,莫非还冤枉於你不成?”山内氏丰不似高氏有家学传授《平安律令》和《武家诸法度》。

他学习的是骏府校学教授的《宋刑统》,本人更推崇审断“阿云案”的大理寺详断官许尊,所主张的慎刑宽免,不以好恶罪人。

即便案情明朗,犯人喊冤就要听取辩解,讲究以理服贼,而非靠严刑逼供,草草结案。

“这……善光院……本是我梅川院的产业,纵然小僧等人有错,亦是被善光院所逼啊!”净空和尚喊冤叫屈,只是下意识的举措,被通判一问,也是无法狡辩,只好硬着头皮拿宅院所有权说事:“况且地契也是在我梅川院手中,那善光院周围的土地,分明就是我梅川院的产业,取回自家田产,怎么能算罪过。”

他虽有话讲,但山内通判却也与他有话要说:“上川家庙本系私人,本家不愿意供奉真言宗,要改宗净土并不违背法度,骏府早有律令,严禁私下转让田产地契,况且平山庄两年前就被骏府收归直领,附近土地皆是骏府所有,你所说善光院周围土地归你梅川院所有,可有郡中批文示下,保人是谁?每年租庸的回执可有?”

净空和尚哑口无言,对啊!两年前上川家就被改易去了引佐郡,这里的土地早就是归了骏府。这所宅院只是郡里和庄所考虑到是佛堂,才没有派人过来驱赶净土真宗的僧人,但每年都是要收租庸。

这种田产归属权的纠纷,说别的都没用,依据法度,谁租赁就是谁的,你梅川院说是你的,那就拿每年交完租庸后,郡里给你开的收据回执出来就行了。

“当年上川家确实承诺,要将此宅院赠与我宗。”梅川院空善见弟子招架不住,连忙开口:“通判若是不信。可以去请上川大人过来一问。”

“我方才已经说过,转卖馈赠田产,要有庄所乡縂作保,骏府官吏开具文书,改换地契才作数,且不说上川家只是口头承诺,就算是真的私下转送地契,没有保人文书,也是算不得数的!”

“我远江寺家与豪族,皆享有“守护不入”之权,这等事无需骏府状书承认····通判····”

“禅师可以噤声了!”山内氏丰本就不已他年老德高为敬,听他如此视骏府法度如无物,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此时还未问道禅师,带我审讯足下时,再来答辩也不为迟。”

说完,也不管梅川院空善脸色难看与否,对净空和尚劝诫道:“田产所属,清清白白,无需再议,梅川院净空你为“宗论”祸首当罪加一等,若此时认罪伏法,我还可酌情减免部分罪责,不然即便你身为僧众,可免一死,也难逃长流青岛!”

“小僧认罪,小僧认罪,肯请大人法外施恩!”净空和尚本来还想再为自家辩解几句,一听“长流青岛”四字,登时面如土色,叩首顿地,苦苦哀求。

就连在场的差役公人也是,面露畏惧,像是活见了鬼的晦气样子。

高师盛暗忖道:“这位山内通判倒也不是迂腐之人,虽不动刑,却也会恫吓犯人,迫使认罪,要真请净空和尚去青岛走上一遭,还不如在这里就乱棍打死,尽早打发了他。”

山内氏丰所说的青岛,位于骏河与伊豆群岛之间的海域上,与伊豆丈八大岛齐名。根据《八丈岛志》、《青岛岛史》记载,先秦时孝灵大王七十二年(公元前219年),徐福受秦始皇派遣至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仙药到达纪州熊野。

徐福一行到熊野后,派遣童男童女乘船四处寻找仙药。途中船只被海浪冲散,乘坐童男童女的船漂到八丈岛,乘坐童男的船漂到附近的青岛。从此,八丈岛叫“护女岛”或“女岛”,青岛叫男岛或“童男岛”。

居住在八丈岛的童女和住在青岛的童男,每年南风吹来的时候,童男就渡海去八丈岛与童女交际,有意者可以同居。过一段时间后,童男仍回青岛,次年这个季节再来。若前一年同居的童女生下男孩,则由童男带回青岛;若生下女孩,就留在八丈岛。

传说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八丈岛与青岛因孤悬海外,生活困苦,自平安时起就是流放重刑犯的地方,平治之乱后源赖朝被流放伊豆国,就曾圈禁在青岛。

“犯死罪获贷者,多配隶骏州青岛及豆州丈八岛,皆有屯兵使者领护”;“初,僧人有罪至流,亦执针配役。至是,诏罢免之。始令杂犯至死贷命者,勿流二岛,止隶诸州牢城”。即死罪赦免者,甚至僧人犯罪开始也往两岛送。

囚犯在去两岛行前即烙上了“刺配八丈岛”或“刺配青岛”等字样,长达七寸左右。到达丈八、青岛后,即被岛上驻军昼夜看押服工役,多是开矿、造船等工役。有囚犯受不了岛上之苦,甚至有投海自尽的行为。

时下两岛为今川、北条两家更领其一,作用依旧是流放犯人的所在。但却不向平安时起负责供给人犯食水,全靠岛上自足,土著尚且生存艰难,有哪里有余力来养犯人。

为解决粮食、饮水不足以及看管人手不足的问题,世代负责管理岛上“牢城营”的童岛氏想出了诸多残杀人犯的手段,“活吞鱼”、“食布袋”、“劝君酒”等等方法,将人犯数量始终维持在一定数量。

“活吞鱼”把很细小的铁钩放进鱼肚子里,然后让犯人吞下,铁钩入肚,难以排出,钩破肠胃,犯人必死;“食布袋”最开始叫“土布袋”是给麻袋装满土,压在犯人肚子上,犯人只能出气不能进气,最后窒息而死。玩“石布袋”,具体讲,就是往麻袋里装鹅卵石,扎紧口儿,然后用这麻袋痛殴犯人,据说这样打犯人不容易见伤就死。

“劝君酒”是硬灌犯人海水,海水有盐毒,人岂能多饮,只“劝”上三四回,人也就完了。

即便牢城营狱卒,心情好,对犯人不打不骂,也不见得就会给饭吃。根据《平安律令》监狱方“应给饭食而不给者,杖六十”,即如果狱卒克扣了犯人的伙食,便要被打六十大板。

但在孤悬海外的两岛,狱卒时长克扣囚犯饭食,眼睁睁看着囚犯饿死。

这也主要由于岛上粮食紧张。两岛的供粮实行自给自足制,由岛上的不足百家岛户供给。开始刺配来人数尚少,不过百十来人的犯官僧人之流,还可以自给自足,但由于刺配两岛是朝廷的定制,各路强匪恶盗悉数流放至两岛,刺配人员最多时达千人左右,口粮严重供应不上,也影响了岛主等人克扣粮食。

童岛氏担任岛主时就干脆将超额人犯直接扔进海里淹死。

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建武新政之初花将军北畠显家之父,后醍醐大王近侍北畠亲房就曾上疏奏表,请求不要在将人犯再流放两岛,“配隶重者八丈二岛,其次二名筑紫,其次三千里至陆奥。如计每年配到三百人,十年约有三千人,内除一分死亡,合有二千人见管,今只及一百八十,足见其弊。”四国岛古称伊予之二名岛,九州古称筑紫国。

说的就是朝廷流放罪人的四个去处,丈八两岛的险恶甚至还远在四国、九州、陆奥这三处偏远边陲。

两岛的恶名,在东海道与武藏野可谓家喻户晓,止孩夜啼的黄泉地狱,莫说是净空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和尚,就是官吏武士对押解人犯去这两岛也是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