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路
我习惯独自游荡在山林里的小路上，这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活动。
五十多年前，全家搬到了辽南西部的一个大山沟里，那山叫砬子山。有一条上山的小路，蜿蜒曲折，又细又长，从山涧直奔向高高的山岗。少年时的我常行走在这条悠长的小路上，四周山石林立，蒺藜丛生，还有数不尽的杂草。我在这条小路上，曾见过春的盎然、夏的茂密、秋的金黄，也见过冬的肃杀。
这深山里的小路，使我终生难忘。走在这条曲折的小路上，微风吹去了我的烦恼，山顶悬挂的太阳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听着枝头的雀啼鸟鸣，嗅着林间的松木馨香，心一点点沉静下来。这是一条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山路，我常带着满载而归的愿望，踏上小路，去到山里耧草砍柴。
小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经常是这一段铺满了被雨水冲刷下来的碎石，那一段由光秃秃的石板铺就，甚至还有一段是土路。土路在雨天是泥泞的，两边疯长的蒺藜也在不断向小路靠拢，不时还有巨大的石头挡住了前行的路，上山需要披荆斩棘，攀石越沟。
因砍柴而迟归的夜晚，月光洒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天空上，繁星点点，明暗交错，月光下，步履匆匆，向着家的方向迈进。在少年的心中，大山深处的家是生命的依靠和寄托。
白天的小路，趣味颇多。走累了，可以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歇息，让青青的小草为你按摩，茂密的枝叶为你遮光，微风为你扇凉，鸟儿为你歌唱。山间景色美不胜收，放空思绪，让稚嫩的心灵放飞，生出无限幻想，沿着小路向上，向上，直奔向山的那边，那里有枯枝杂草，那里也藏着我的期望。
细长的小路，延伸进树林，是切入宁静的一份粗野，是绿意深处的一场叛逆。小路走进了树的世界，花的海洋，还有错落有致的山石奇峰。无论是日影斑驳、温暖舒适的地方，还是树身黝黑、阴森寂凉的路段，都充满了浪漫的诗情画意。
三年的乡村生活中，我最爱独自行过那条小路，小路也催促着我尽快成长，它使我学会了静静思考，带给我无拘无束的遐想，还练就了我的胆气，令我看到了自由野性的风景。
四十年前，我作为知识青年来到了大东沟，那边的山上也有一条小路，从南沟盘旋而上，又从东沟蜿蜒而出。这条盘山的小路，陪伴我度过了四年的青春时光。
在小路上，我立下过雄心壮志，也有过迷茫沮丧，还有过彷徨和惆怅。那是我的思想之路，是充满青春气息的路，小路曾使我斗志昂扬，如今，依旧是我向往、眷恋的地方。
这条小路满载青春的梦想，是少年幻想中通往康庄大道的匝道，这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牵着我向上。它连接着梦想，山泉令我鼓足勇气，山风舔干我的泪水，山路鼓励我奔向光明的远方。
当大地复苏、春雁鸣叫时，在小路上举目眺望，层层的梯田美如画，片片的果园飘花香，黄牛耕地正忙。山上有五彩斑斓的花，成群结队的蜜蜂，翩翩起舞的蝴蝶，生机勃勃，令人目不暇接，惬意舒适。
站在山岗的小路上，举目望去，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意境。天苍苍，野茫茫，小路将我带去远方。青春的悸动，青春的幻想，青春的时光，都在这里放飞。
小路上有春意盎然的景色，有夏蝉高唱的美妙，也有果实累累的飘香。秋收来临时，那金黄的谷穗和通红的高粱，会随风摇摆，从小路上向下望去，像是大海里层层叠叠的波浪。
乡村的夜晚是宁静祥和的，月光下的小路上树影婆娑，树叶被微风搅动得哗哗作响，人的影子也在月光下被拉长。向四周望去，山岚的轮廓隐隐约约，村庄里的灯光时隐时现，充满了神秘的气氛。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年代，农村就像火热的熔炉，青年时代的我沿着大东山的小路攀登，心潮澎湃。小路使枯燥的生活变得五彩斑斓，指引我度过了那段难忘的时光。小路使我从幼稚走向成熟，使我从浮躁变得宁静，使我从脆弱变得坚强！
三十年前，有一条临海的山路令我难忘。在皓月当空的夜晚，我踏上这条小路，去看天空和大海。深蓝色由上至下泼洒，夜空是无尽的海，海是无穷的天，海天一色，浩瀚无际，如诗如画，妙不可言。
繁密的星，如同海里升起的火花，闪烁跳动；海里朦胧的岛屿，又像是天上的云，随风飘荡。指航的灯塔，就像是天空中燃起的一盏赤红的火把。
都市是喧闹的，虽然有迷人的魅力，却也令人狂乱、迷惑，但小路永远是宁静的。唯有走在临海的小路上，我才能摆脱心里的浮躁和不合拍的孤独。
这条小路，比起乡下的路少了许多野性，又多了几分沧桑。小路上空寂无人，是闹中取静的绝佳场所。彼时，我刚超龄完成学业，进入轰轰烈烈的工厂，前路还有数不尽的困难和道不完的迷茫，满怀激情地投入社会，收获的尽是落魄和沮丧。只有这条小路，用它的婉转和悠长，替我梳理迷茫的心态，为我拨开眼前的迷雾。
我曾无数遍地走过这条山海之间的小路，它如同我生命中的起搏器，如同我人生中的指南针。在这条小路上，我可以静静地将一切想个明白。就像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或上或下，时而坎坷，偶遇泥泞，却总要步履不停地向前，我们别无选择。
步入花甲之年，多少次，我回望走过的路。我站在山岗上，试图找回那曾经的追求和美好的遐想，只有小路，才能满足这奢侈的欲望。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我悠闲地走在小路上。淡蓝色的天空上，散落着几团如白色棉絮般的浮云，任风吹着它那柔软的身体，在空中飘飘荡荡。脚下的木栈道平直了许多，小路旁也多了些色彩鲜艳的花草。清晨的惆怅和哀愁，随着淡淡的曙光，烟消云散。
梦在继续，我仍行走在悠悠的小路上……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