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从到达云海之后，苏蕾已经参加了三次以酒为主题的宴会，第一次，她面对丑恶的辛济而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无耻男人的非分之想；第二次她被灌醉，用醉酒的代价换来了一份合同，却没想到又被自己的老总和同事在背后摆了一道；第三次喝酒，她虽然醉了，也醉得一塌糊涂，但似乎从此爱上了红酒的香醇，也许从那时候起，她开始习惯酒宴，也慢慢地明白一个道理：中国的酒文化实在是太深厚了，很多事情在酒席下无法解决的，只要一上酒席很快就可以迎刃而解。
两次醉酒，两次都被同一个男人带回家，而两次都睡在那个男人狭窄的单人床上。
苏蕾并非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她在大学期间也交过男朋友，而且有过一段不长的同居经历，虽然她对那段情感刻骨铭心，也充满了幻想，但那个男孩却因为另外一个女孩背叛了她，从此以后，她对所有试图接近自己的男人都抱着一种警惕的心理，所以她从大三之后再没交男朋友。这次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付小宇，苏蕾其实早就从那双眼睛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她不敢、也不情愿如此草率地开始另一段新的感情，因为自己还没有一分稳定的工作，而一份浪漫的爱情是需要用金钱做铺垫的，不然就永远只是穷开心，她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所以苏蕾在酒醉清醒过来后，决定不再跟付小宇走得如此接近，甚至想摆出故意远离的姿态。她随后在包里发现了钟总硬塞给她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叠不算太厚的百元大钞，她掂量了几下，重新把红包放回包里，打算找机会给钟总送还回去。
刚到中午，路路就拉她一起去吃饭，而且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弄得苏蕾好生惊讶，问她是不是发财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这么高级的地方消费啊。
“别傻了，钱赚了当然是用来消费的，难道都存起来呀？”路路笑得很可爱，苏蕾只好接受了邀请，然后点了很多好吃的，吃到一半时，路路突然又说道：“待会儿咱们逛街去吧，好久没这个闲工夫了，我要狂买一把。”
“逛街？狂买？你是不是捡了个大元宝啊？”苏蕾知道她逛街的意思就是逛商场，然后买好看的时装，而且她买的衣服一半价格不菲。
路路笑着说道：“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我可没存钱的习惯，存钱是男人的事，女人只管消费，何况这都是我自己赚的，凭什么存下来？难道等男人来帮你花。”
“我可没钱陪你浪费，马上又要交房租了，我这都发愁呢。”苏蕾说的是实话，但是路路却说道：“你呀你，真是个死脑筋，到这儿上班这么久了，也都没见你洒脱过，你这是何苦呢？”
“洒脱？我怎么洒脱啊，有钱才能洒脱，没钱穷摇呗。”苏蕾脑子里闪现出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种种是非，她不止一次把别人塞给她的红包退回去，虽然每次都从对方脸上看到非常诧异的表情，但心里却是很舒服的。
“唉，你说的也对，没钱怎么洒脱呀，日子真是难熬啊，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赚钱，要是现在不趁年轻多赚点，以后人老色衰靠什么生活？”
“你比我好多了。”苏蕾嘟囔了一句，路路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在苏蕾眼前晃了晃，自豪地说道：“要不是上午采访时有人给了我这个，我哪有这么豪爽啊。”
苏蕾看见那个大大的红包时顿时就傻眼了，脑子里浮现出被自己退回去的那些红包，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路路见她瞪着眼，有点吃惊地问道。
苏蕾回过神，沉吟了半晌才问道：“你收别人的红包，不怕吗？”
“怕？怕什么？”路路的眼神更为吃惊，苏蕾又想了想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就觉得拿别人的红包心里不踏实。”
“哈哈，这就是你傻了吧，那你告诉我，你难道就一次都没收过别人送上来的红包？”
苏蕾摇了摇头。
“你摇头算是什么意思？是没收过，还是别人没给过？”
“我都退了回去。”
路路的表情好像见鬼了似的，怔了好半天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说话的时候也降低了音量：“我算是服了你，现在还真有像你这样的傻瓜。”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但是做有偿新闻是违法的。”
“谁告诉你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你回去有机会偷偷地做个问卷调查吧，现在有哪个记者采访不拿红包？有哪个记者敢说自己一身正气？百毒不侵？”路路叹息道，“我怎么越看你越可爱，这些都是记者圈的潜规则了，估计从有记者这个职业起就存在，你还真能出淤泥而不染呢，小女子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像你这样的人真是百年也难遇一个啊！”
苏蕾没有觉得路路的话好笑，心情却越发沉重，看着面前的美食也没了什么胃口，她的思绪回到了给钟总退还红包时的情景。钟总当时的样子很好玩，但很令人匪夷所思，在送她出门的时候带着笑意说道：“苏记者，你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收红包的记者，说真的，我以前一直都觉得你们这些无冕之王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但是在你之前却从未发现高贵在何处，不过没想到现在却在你身上看到了，祝你以后的记者生涯红红火火。”
她当时听了这话以为是赞赏，也很受用，但此时再次回味起那些话，却突然觉得很刺耳，像带着讽刺的语气，不过她却还是说不出钟总的话到底在隐喻什么。
难道我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既然大家都在玩这种潜规则，为什么我还要坚持我的原则？苏蕾身体里那颗还算纯真的心在路路的话里开始发生了细微的变异。
“什么是规则，规则是用来打破的。”走在云海的街头，巨幅电视上传来这样一句广告语，苏蕾孤独地站在硕大雪亮的电视屏幕前，又回味起路路白天对她说的那些话，不住地问自己：“你还决定坚持你自己的规则吗？”她很矛盾，坚持自己的原则就意味着少一分不菲的收入，因为她有过统计，前几次红包加起来甚至比她一个月的工资都要多，可是不坚持原则的话，她又害怕自己会迷失方向，一直追求的梦想会随之破灭。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父亲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她妈妈病重住院，身在云海的苏蕾当时就有一种想要回家的欲望，但被父亲阻拦住了，让她安心工作，还说道：“你妈妈不让我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又怕影响你的工作。”
“爸，让我跟妈妈说说话，我就想听听妈妈的声音。”苏蕾眼睛早就红了，在她再三央求下，爸爸才把电话给了妈妈，她在电话里听着妈妈有气无力的声音，顿时泪如泉涌。
“蕾，你在那边一个人不容易，咱家不图你赚大钱，千万别太苦着自己，如果实在呆不下去了，想回家就回来吧，妈妈的病都是老毛病，也死不了人，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苏蕾嗡嗡地说道：“妈，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安心养病，等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您。”
“不用不用，你别惦记着妈，都怪你爸，我不让他不告诉你吗？他这张嘴就是收不住事。唉，妈妈的老毛病可能是看不好了，反正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还图个啥呢，你跟你爸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啊。”
苏蕾听见爸爸在妈妈身边辩解的声音，心里稍微暖了一下，说道：“妈，您别怪爸，您是我妈，您病了我爸他怎么能不告诉我呢？妈，您一定要安心养病，等我赚钱了回来给您彻底地把病治好。”
“傻孩子，妈妈知道你孝顺，但妈妈可不指望你赚大钱，你能陪在妈妈身边可比什么都好啊。”
“妈……”苏蕾话还没说完，妈妈又在电话那边说道：“好了，不说了，妈妈要吃药了，女儿呀，记住妈妈的话，别太苦着自己。”
苏蕾默默地挂断了电话，觉得心中万分空虚，回转身去，眼前本已熟悉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当初的陌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坐在回出租屋的公汽上，城市的灯火像一颗颗七彩的珍珠，但那些美景却是别人的，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苏蕾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跟她一样难以入睡，但她整整折腾了大半夜仍然无法合眼，脑子里全是妈妈憔悴的面孔。
这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夜晚，当她终于数着数字闭上眼时，那些红包又开始在脑子里飞来飞去。
“你回去有机会偷偷地做个问卷调查吧，现在有哪个记者采访不拿红包？有哪个记者敢说自己一身正气？”路路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她又想起自己退还红包时对方看她的那些奇怪的眼神，脑子突然之间变得完全清醒过来，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凝视着周围无边的夜色，瞬间真的觉得自己怎么会像一个圣人。
“苏蕾啊苏蕾，都什么时候了，都什么时代了，你很有钱，很有志气吗？其实你自己就是一个穷光蛋，你妈妈还躺在病床上等钱救命呢，你何必还装作清高？难道你拒绝了那些红包你就当真变成了一个圣人？就会有人看中你的好品质而给你提供一份真正的记者工作？”
“天上难道会自己掉馅饼吗？我这不是给别人写稿子别人才送给我红包吗？我又不是主动找他们要的。”
“我不是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吗？那我收了那些红包就等于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了？”苏蕾终于为自己的改变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心情也豁然开朗，又对自己说道，“等你真正当上记者后，你再好好干不就成了吗？现在，你必须努力赚钱。”
苏蕾没想到就因为自己这一念之差而把自己一步步地推到了悬崖边缘，这一夜，就像有恶魔在心中作祟，苏蕾那颗纯真的心也在胡思乱想中开始一点点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