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梦里千年桃花源
在淳安,人们常说“普通的淳安县,特殊的千岛湖”。其实,淳安并不普通,淳安有着悠远的历史,灿烂的民俗和文化,这个浙西山区的小县承载着足够的时代积淀,经得起回味和品评。淳安人对“家园”两个字有极其深刻的领悟,这个有着1800多年历史的古县,是随着南迁士族的脚步被写入这方土地最早的历史中的。“八山半田分半水”中“山多地少”的矛盾并没有给身怀中原文明和农耕文化的北方士族带来多少遗憾,相反地,其中“一分半的水”或为江河,或为溪流,虽然只占地域面积很少一部分,对于淳安来说却是灵魂。“普通的淳安县,特殊的千岛湖”,这句话在如今的淳安流传甚远,道出了千岛湖在淳安的重要地位。水是淳安的生命之源,“淳”鱼故事中的主角正是从碧波荡漾的千岛湖水中悠游而来,也是从1800多年文脉传承的历史长河中悠游而来。
公元208年,东汉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东吴孙权以胜利者的姿态,派遣威武中郎将贺齐讨伐隶属丹阳郡的黟、歙等地,贺齐其人胆识超群,勇猛过人,武艺高强,且英勇善战,深有谋略。当他率军溯新安江而上,大兵压境一举平定山越之时,分歙县东之叶乡置始新县,分歙县南之武强乡置新定县。这就是古淳安、古遂安建县之始了,自此贺齐被尊为建县鼻祖,历代都有贺庙传承。
璀璨的淳安文化
淳安素有“锦峰秀旷”和“山水之乡”的美誉,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向往,留下了许多游纪诗篇。淳安文化发达,名人辈出,文物古迹众多,亦有“文献名邦”之称。民风重教,文人学士众多,著述蔚为大观。新都、新安时期,淳安是新安文化的中心。以后又吸收了吴越文化,发展、孕育成睦州文化,出现了“睦州诗派”“淳安七子”,绵延数代,历史上只出现过蜀阜、石峡、瀛山等著名书院。南朝文学家沈约。唐代文学家及诗人皇甫松、方干等。宋代状元方逢辰、榜眼黄蜕、探花何梦桂。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曾屯兵千亩田,明代“三元宰相”商辂,都是淳安历代名人。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曾讲学赢山书院,留下“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的佳句。明代著名清官海瑞曾任淳安知县四年。宋代文学家范仲淹等也曾到过淳安,留下许多名篇佳作和文物古迹。
古老的贺城侧畔,一条浩淼的大江记录下了淳安的历史繁华,这条大江就是新安江。新安江全长373公里,发源于徽州(今安徽黄山市)休宁县境内,从西北方向横贯淳安全境,之后流向杭州的建德与兰江汇合,东北流向钱塘江,汇入东海。新安江是钱塘江的正源,流域面积1.1万平方公里,江水四季澄碧,令人心旷神怡。
历经人文浸润的新安江在淳安县境内的这一段被称为青溪,流域内雨量充沛,植被茂密,水流含沙量小,清澈见底。新安江的景色历来为世人所称道,唐朝诗人孟浩然曾如此咏叹:“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大诗人李白当年曾在浙皖一带寻仙访友,看到新安江后,即兴写下了“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诗句。中国台湾作家龙应台在《大江大海》里,曾讲述过一段这样的故事:龙应台的母亲是淳安人,后因战乱流落台湾,思乡心切,从此不能见河,每逢见到河,她总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的河哪里能跟我们老家的比,新安江的水呀,是透明的,第一层是细细的白沙,第二层是鹅卵石,然后是碧绿碧绿的水。抓鱼的时候,长裤脱下来,站在水里,把两个裤脚扎紧,这么往水里一捞,裤腿里满满是鱼……”
千百年来,时而水流湍急,时而平静如歌的新安江成为两岸人民的母亲河,不仅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孕育了丰厚的文化底蕴,尤其是在明清时期,还拉开了徽州商人闯荡世界的序幕。
由于新安江水路便利直通杭州,为了改变命运,大批徽州人都曾带着家乡的土特产从新安江的某个码头出发,渐渐他们的足迹就将遍布大半个中国并远及海外,继而成为远贾他乡、纵横天下的商帮大戏的主角儿。在今天安徽歙县一个叫作渔梁坝的地方,我们仍可以穿越历史的时空,感受到当年徽州人转变身份弃农从商的勇气和热情。
渔梁坝是新安江上游最古老、规模最大的拦河坝,始建于唐,在中国水利史上,可与著名的成都都江堰相媲美。渔梁坝所在的渔梁镇原本只是个小村落,但后来却成了徽商外出经商往返的必经之路,也是府衙官员们外出的必经之道,因此有人称之为“徽商之源”,今天这里虽已盛况不再,但小镇仍保留着原汁原味的传统风貌,当年的老街老巷、食肆旅店尽管已经斑驳,但仍历历在目。
从渔梁坝顺江而下,没有多远是另一个商业重镇——深渡镇。这里自古就是徽州通往杭州、上海,以至于福建以远的水上咽喉,也是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今天从深渡出发,再往下游走数十里水路,当你感觉到夹在两岸深山间的江面逐渐宽阔起来,继而波平如镜,水质更清,那么你就到达千岛湖了。
在千岛湖一眼望不到边、点缀着千座岛屿的水面下,有两座值得淳安骄傲的古城——贺城和狮城。就在高峡出平湖的那一天,这两座古城几乎同时淹没在了水中,而且它们将永远成为名副其实的水下古城,那些几辈人都生活在古城中的百姓懂得,这是祖国建设的需要,为大家舍小家值得。但是他们的那份对故土的怀恋,那份无法割舍的情感,依然让人们一天天守着这片蓝色的湖水和水下的古城。
鸟瞰千岛湖捕捞队
贺城曾为古淳安的县城,始建于汉代,位于新安江畔,一江清水在古城前缓缓流淌,同时也是徽商走水路东出的中转之地,浓郁徽州风格的建筑随处可见。狮城则是另一座古城遂安的县城,所处之地山势嵯峨,整体风格更为古朴。这两座古城都有着完整的时代风貌,至今皆已沉眠湖底——1959年,随着新安江水库的蓄水,原来的淳安与遂安合并为新淳安,贺城与狮城的昔日景象悄然化为一段传奇。
从1952年开始,新中国的水利发电建设总局就开始着手勘察新安江流域,准备进行规划开发。1956年正式下达了新安江水电站初步设计技术任务书。同年,国务院批准将国家第二个五年计划中的新安江水电站工程提前列入第一个五年计划,到这时人们终于知道,日子要有大变化了。即便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变化无法想象,新安江水电站的建设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国民经济的迅速恢复和发展,经济发达的长江三角洲地区尤其是上海的电力供需矛盾日趋突出,新安江水电站及水库建成后将有效解决这一问题。但水库一旦建成,就意味着贺城、狮城和周围的许多村镇将被永远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数十万人的大迁移。1957年3月,随着第一车混凝土的浇筑,新安江水电站工程开始动工兴建。在国家统一安排下,29万待迁移民基本上都有了安置方案。除了一部分移居后靠到山上,大部分都被分散安置到了浙江、江西、安徽的各个地区,而大规模的搬迁都集中在了1959年。按照原来的计划,大坝将在1959年9月截流,水库开始蓄水。4月,新安江上游山洪暴发,导致新安江大坝疏导孔被堵,沿江乡镇被淹,数十万库区待迁移民接到了提前撤离的通知,他们几乎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就被紧急转移到了各自的安置地,匆忙中许多世代为邻的老邻居连相互告别都没来得及。
新安江水电站
淳安人当年为支援国家建设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在当时“多带新思想,少带旧家具”的号召下,淳安县49个乡镇、1377个自然村、耕地近31万亩、交通设施和公路干线若干条以及文物古迹1000多处顷刻间沉入湖底,上演了一幕幕悲欢离合、五味杂陈的人间故事。新安江水库的建设让当年的淳安一夜之间从富有走向了贫穷,粮食产量、农业总产值、财政收入直线下降,加之交通不便,去一趟杭州要提前一天备足干粮,日夜兼程,折腾两天时间。直到20世纪90年代,由于历史的原因,移民问题还一直困扰着当地政府。虽然往事不忍回首,但历史毕竟揭开了新的一页,生活要继续,美好的明天还是要靠双手来创造。
在如今的千岛湖小镇上行走,你也许会碰上一位叫余年春的老人,他耗时13年,易稿24次,全凭着手工在纸上复原了贺城和狮城的全貌,若非亲眼所见,你一定不会相信有这样一幅精致细腻的图画,图上每座建筑旁还注明了历史沿革、名胜古迹等相关信息。图中的每一户家庭都注明了门牌号码,甚至每户的家庭成员都被老人详细地记载了下来。对于地图上古城各建筑及居民家庭位置,老人进行了大量的走访和考证,他能拍着胸脯保证信息的准确性。对于水库移民和后裔,许多人内心都有着一份沉甸甸的思念。通过媒体采访、通过一件件当年的旧物,人们都在用心灵去探访这段历史,犹如平静湖面上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到所有淳安人的心里。
浙江经济的突飞猛进,不断创造着享誉全国的成绩,也曾一直让经济落后的淳安十分焦虑。淳安也曾想过很多办法,走了很多弯路。淳安县在经历“十年倒退、十年徘徊、十年恢复”之后,又经过了艰辛的“十年起步、十年爬坡、十年跨越、十年腾飞”的过程。国家战略的前瞻性引导,让人们逐渐从伐木取材、开山挖矿、钢铁冶炼等不可持续的发展方式中走出来。淳安要快速赶上临近县市的经济发展水平,走人家的老路是不行的,必须从自身条件出发,找到自己的章法。从1959到2019年的60年,淳安人民用勤劳智慧谱写一幕不断追寻梦里家园的时代大戏。如今让高峡出平湖的新安江水库,也就是今天的千岛湖,对淳安人来说,它的形成所引发的,不仅仅是一场地理形态的变化,也不仅仅是给了人们种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它更是一次人们对“家园”的重新定义和对生活方式的重新选择。当然,今天的我们也可以说,新安江水库终结了一段过去的传奇,将人们送往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