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般舍身为民的伟大宏愿，被天下万众追捧了几千年。

然而即使天下间万物向善，世人皆皈依佛门，也始终会有一个人执着的留在地狱里。哪怕万种酷刑加身，哪怕永世不得解脱，她都要留在这地狱最深处，誓要让地狱永远不空。

“没想到你竟还藏有此物，那老僧若是知晓自己的佛心舍利大显人间，只怕是要坐不稳莲台了。”

“那你可是猜错了，他此刻可是淡定的很呢，毫无所动。”

应着东皇太一的话，九幽自那扇连接幽冥之境的结界内走出，寒声道：“本主也是今日才知晓，他竟然是个没有心的。”

竹槿正扶着青玄坐在桃树下调息，见九幽到来，起身整理衣衫恭敬的行礼，与他一道的还有守在一旁的唐翼。

九幽此刻心情欠佳，不想搭理他们，他走到石桌前坐定骨扇用力的桌沿边敲打几下，守在一旁的桃依立即心领神会，命几个小花妖从自己的酒窖内取来几坛新酿桃花酒。

唐翼撤去周身黑雾，露出一张与九幽相似的脸来，东皇太一见到他的脸，就认出他便是自己在人间时结交的好友。

只是如今两人的身份调转，唐翼成了九幽的影子和替身，东皇太一也不再是白衣书生。

唐翼并不觉得尴尬或不妥，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两人在身份的转变，向东皇太一作揖行礼。

东皇太一虽然神色清冷，可心里到底还是记着旧情，略微颔首。

“造化弄人，真是没想到你我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唐翼愣一下，他似没想到如今恢复上神身份的东皇太一竟然还能记得自己为凡人时的记忆，不禁也有些感慨，“我也没能想到，当初的好友竟会是上神，且还是夫喝妇随，羡煞无数人。”

唐翼说着又再向丹墨璃施礼，内心苦笑，暗想，当初自己敢称对方一声“弟妹”那是不知者无罪，如今可不敢失礼，不然他的小命恐将休矣啊。

丹墨璃也是略微颔首，当真是会夫唱妇随发挥的淋漓尽致。

九幽两盏清酒入喉，心底的怒气也消去几分。唐翼见状立即将方才在西荒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回禀。九幽听完后，抬眸望向丹墨璃，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疑惑的问她道：“你当时是怎么从那老僧手里得到这东西的？”

丹墨璃却是摇头，十分怜惜的说道：“并非是从他那里得到的。而是一位女子所赠。”

九幽一听更为惊讶，他已然想到那女子是谁，“你又是怎么遇见得她？”

此事说来也属巧合，当年丹墨璃根据竹策上的记载找寻到了黄泉入口，之后后多次偷偷潜入黄泉境内，她按竹策上所描述的方法果然成功的攫取了一簇黄泉狱火。当她将黄泉狱火收为已用后，就总是冥冥之中能听到一位女子的哭诉声，那声音来自地狱之内。哭声哀怨悲愤，绝望无助，让闻听之人也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与不甘。她心生好奇，就寻着这一声悲过一声的哭诉走进了地狱之内。

她有黄泉狱火傍身，可以隐去气息如一缕幽魂般一层层的游荡过去，初时还能闻听到鬼哭与佛音，但越是往下，这些声音便越轻，直到再也不听不见。

当她站在地狱最底层，耳边就只闻听得这女子的哀哭。只是她来回找了数次也不曾找到那声音的来处，直到她实在承受不住地狱之下刺骨的寒冷，取出贝叶握在手中取暖，然而就在她想要放弃准备打道回去时，那萦绕不断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四周一下字安静极了，丹墨璃立即下脚步，转身回望，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缓缓显出身形。

她皮肤白皙得不见血色，曳地的乌发披在身后，眼瞳如墨却毫无光彩。她摸索着坐在一块寒石之上，发稍铺满红裙，而她看着丹墨璃的方向，却目光散乱毫无聚集。原来，她是眼盲看不见东西。

丹墨璃十分诧异的看着这名奇怪的女子，因为她发现这女子并非是幽魂，而是生人。

一个阳寿未终的生人独自被拘押在这地狱的最底层，她难以想象这女子究竟是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才会被处以极刑，且还要让她魂魄与肉身一同受刑，受双重痛苦。

那女子手往前伸了半臂，又缩了回去，沙哑的声音杂着森森鬼气，“你不是幽魂？”一双空洞的眼眸望向丹墨璃的方向，忽尔她笑道：“我已好旧没闻到生气了。你身上携带着阳光的味道，真是好闻啊。”

丹墨璃往前一步，想将她看个仔细，那知女子却神色慌张的往后倾去，可手又不自觉的伸向她。仿佛是即渴望，又害怕一般。

她觉得这女子应该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身上即无妖气，也无魔气，更不是修道之士，那她为什么会被单独关在这地狱深处呢？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

而那女子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神色有些紧张和向往的说道：“你身上的生气太过强烈，而我已许久不曾触碰过生气了。它们会灼伤我的。”

丹墨璃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再次问她：“你因何会被关在此处？”

可那女子依旧没有回答她，而在自言自语的说着：“外面还好吗？他还好吗？你来时有听到他在讲经吗？”

女子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完全不搭理丹墨璃的追问，她想了想，先回答这女子的问题：“外面如今已经天下安定，四海祥和。讲经？你是指地藏菩萨吗？”

然后女子依旧如没听到丹墨璃的声音，仍是自顾自的在说着什么，她这才发觉这女子不仅看不见，更听不见。一个人被关在寒冷而永不见天日的地方，看不见听不见，那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女子一直细碎的说着什么，丹墨璃听得并不真切，然而她也无法靠近女子。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突然安静下来，就在她好奇的猜想她为何不继续说时，女子从袖内取出一个香囊。

香囊上绣着一红一白两只鲤鱼，一朵盛开的并蒂莲。

她将香囊扔给丹墨璃，幽幽说道：“你已无心，我还收着你的心做什么？”

说罢，女子的身影自丹墨璃眼前消失不见，她错愕的看着香囊一时不知如何安置。那女子消失不见，周身的寒气也越来越盛，丹墨璃决定离开此地在说。

后来，她又去过几次，却一直未能再遇到那女子，这香囊就一直留在她身边。她曾好奇过香囊里的东西，曾打开过一次，但那时她修为道行都太浅，差一点被打回原形。直到她有幸遇到虚空藏菩萨指点，才晓得香囊里的竟是地藏菩萨的佛心舍利。

她有心要将佛宝归还，但虚空藏菩萨却说：“此物只为一人而生，也因一人而死，地藏即舍了，便不再需要。它即到了你手，便是与你有缘，当缘尽之时，它自会去该去之地，断应断之情。”

于是乎，这香囊就一直留在丹墨璃身边。当初将它给了雨燕，是想当妖族大祸临头时，取出这颗佛心舍利求地藏菩萨出手想救。虽然救不了全部，但能为妖族留一下丝血脉也是大善了。

哪知千算万算，却是算不过天道。

如今她又重回妖界，这佛心舍利的威力过大留在雨燕身边终是不妥，才想着要收回。

“怪不得，我一见那物就觉得万箭空心，妖魂差一点被打散了。”雨燕心有余悸的说道。

并不是人人都与丹墨璃一般，未出身是就沾染了上神的心血，又身怀一缕上神的灵魂碎片，心至于她虽出生为妖，却能往来各界而不受影响。

丹墨璃也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雨燕，但当时她找不到可信任的人，才将佛心舍利交付给她保管。况且，若真到了那一日，只要能换得妖族一线生机，舍出任何东西都在所不惜的。

九幽已饮尽三四坛的桃花酿，听丹墨璃说起那女子，心底也是一阵唏嘘。

用情至深的人他见过无数，便她这般只求两败惧伤的也不知是爱还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