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1:山倾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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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大茶庄

京城茶学馆是一处一进的小院,院内仅容两株寒梅,三棵柳树,一口水井和几间瓦屋,实在算不得精舍,但却可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因为这里的主人就是陆寻。白晳、清秀,身材适中的南狄进入院子,来到廊下时理了理纤尘不染的衣服,清了一下嗓子举步上前,只见屋内有几个年轻人正伏案疾书,每个人的身边都堆着大量的纸张和书籍,每个人的案上都飘起袅袅茶香。南狄眼尖,一眼看到那些纸张上记录的都是全国各大茶庄的信息,他的心一阵狂跳,眼睛像生了根似的黏在那些资料上。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来斗茶?”

“呃……”南狄不是来斗茶的,他是来拜访陆寻的,在大清茶业界浸淫多年,他深知应家茶庄的实力深不可测,是他通往第一茶庄,站在大清茶业界最高端的唯一阻碍。这段时间他不断地增开分号,吸纳中小茶商帮,想要在规模上压倒应家,但谁也不知道应家一年的销售量是多少?他付出这么多到底能不能战胜应家?十大茶庄评选在即,他觉得他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坐等命运的安排。

“斗茶室在左边头一间,今天品水不斗茶。”

“品水?”南狄懵了,他听不懂。

那年轻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就是一溜水摆在面前,请品尝出哪杯是江水、哪杯是河水、哪杯是湖水、哪杯是井水,还有一溜名泉摆在面前,请品出不同之处。你是刚学茶的?”

南狄臊得慌,他讪笑两声退到院内。品出名泉的区别?陆羽品出泉水与河水的区别就成为佳话流传上千年了,要品出名泉的区别,这怎么可能?沽名钓誉之徒,与这类人为伍会不吃羊肉惹一身骚,南狄转身往外走去,感觉这趟进京算是白来的。就在一只脚跨到院门外时所谓的左边头一间暴出一阵欢呼。

“三杯一年不差,陆老师真神人也!”

陆老师?陆寻?南狄把脚收回来,既然都来了,就去看看这个骗子长什么样。南狄走到斗茶室,看到茶几上摆着两排普洱生茶,每排六杯,平排的两杯汤色一模一样,想来是一个茶海里倒出来的茶,桌子边站着两个比赛的人,一个小圆白脸,斯文中略显羸弱;另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粗黑,五短身材,辫子焦黄细短。南狄认得这个“焦黄细短”,他是云南张家茶庄的掌柜,叫张福全。张家也是茶叶世家,爷爷那一辈曾负责过贡茶制作选送,但其后人才凋零,传到这一辈就与“朝天瑞贡”绝缘了,被应家和南家远远甩在身后。那么这个小圆白脸就是陆寻了?南狄看到另一张茶几上放着三杯普洱生茶,茶汤的颜色不同,说明是不同时期的茶,既然没有类似的第二杯又说明不是斗茶,那他们是……南狄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是肉眼断茶龄!就是说不准用品的,只能用看的,通过看就要说出茶叶保存期有多长,误差小者胜。刚才他听到的欢呼是“三杯一年不差,陆老师真神人也!”那就是说陆寻全对!南狄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退,竟然不是骗子?

张福全得意地指着桌面的六杯茶说:“陆寻,这是云南六座山头的茶,请说出哪杯茶出自哪座山头。”

南狄暗自思忖,要是这道题让他做,他顶多能喝出特点最明显的三种,其余三种是喝不出的,而张福全祖孙三代在云南做茶,他喝自然没问题,陆寻恐怕喝不过他。

只见陆寻自信地一笑,从怀里扯出一根白色的布巾朝眼睛蒙去,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欢呼,掌声响起。饶是张福全皮肤粗黑,也让人明显看出黑里透红,还微微浸汗,他将手伸到茶杯旁,但终究没敢端杯,做袖手旁观状。

陆寻蒙好眼睛,身边的人带着他的手摸到第一杯茶,他端起来细细地品完后,轻声说:“蛮砖!”

掌声响起。

身边人塞给他一大杯白水,再将桶举到他胸前,他仔细地潄过口后,开始喝第二杯。

“倚邦。”

又是掌声。

如果反复,接下来是攸乐、莽枝、革登、曼撒,每报上一名,掌声必起,而张掌柜的脸就更难看几分,当全部报完,张福全笑了,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从怀里掏出三张纸双手递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愿赌服输,这是三座茶园的田契,请陆老师笑纳。”

陆寻扯下布巾笑道:“张掌柜,我们这里不讲银子,只讲对茶的热爱,跟你赌茶园那是说笑的,别当真。你们张家茶庄虽然不如从前,但茶园广阔,出产品质和数量在云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就凭茶叶产量,你们张家也能上榜。”

“啊哈!啊?哈哈……”张福全咧开大嘴笑。

“我前年去云南,在一家小茶庄喝过你做的一款茶,汤感和水路都特别好,好像是叫张家有女……”

“是,就是叫张家有女,”张掌柜得意地“嘿嘿”两声。

这话一出,陆寻身边的几个人全都笑了。

南狄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所谓“张家有女”其实就是女儿茶的意思,是张福全用细嫩春尖做出来的新茶品,人家推出上等春尖不是叫金针白莲,就是在地名后边加上春晓二字,一听就雅,还能让人看名字就知道茶叶用的什么料,而张福全起的这个名字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别看陆寻是公认的茶学家,但他的文字功底也是马马虎虎的,所以他没有笑,而是同情地建议:“张掌柜,要不我们一起来想一想,改个好名字,我准备在下一期《煎茶日记》里推荐你的这款茶,有好名字说起来也好听。”

张福全从不觉得茶叶需要什么好名字,但陆寻竟然这样评价他做的普洱茶,还要在书上推荐这令他非常感动,他“呵呵”直笑,“陆老师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无所谓的。反正我只要好茶、好味道,对得起别人买茶付的银子就行了。”

“好茶人自当如此。”陆寻转向南狄,“你是苏州南家的南大掌柜吧?”

陆寻居然认识他?南狄有些意外,他作了个揖,“在下正是,陆老师安好!想不到在下身处偏远小镇,陆老师也能知道,真是有幸。”

“南家茶庄是大茶商,这一点所有茶人都知道。我曾经去过苏州五次,每一次都会去你的茶庄看看,自然认得南掌柜,因为没有正式拜会过,所以南掌柜不认识陆某。我们这儿不讲虚礼,只讲自在,南掌柜不必客气。你来是想斗碧螺春?”

陆寻去过五次南家茶庄,每一次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陆寻这样的身份来苏州,南狄肯定得好好招待呀!南狄看了看实在算不上富贵的屋舍有些心灰意冷地想:看来陆寻跟坊间传说的一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茶呆子。南狄这次带来了大量珍玩,想要贿赂陆寻,看来有些话不能轻易出口了,如果这人不肯收还说出去,那脸可就丢大了。

“呃……不是的。”南狄讪讪地笑了一下。

“那你来做甚?”陆寻的语气严肃起来。

南狄字斟句酌,“我是慕名而来,想要一睹陆老师的风采,刚才亲眼得见陆老师品茶,不虚此行。”

“品茶的事咱们不说。你要一睹我的风采,现在看到了,可还满意?”陆寻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说的什么,哪跟哪呀?这话南狄有些不会答,所以就干脆不答,他抱拳往前一送说道:“满意!特别满意!”

这个回答倒是很少见的,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陆寻兴奋说:“你千里迢迢地到京城来,不斗一斗茶岂不可惜?我们来斗茶……不,斗品水!我估摸着在知道名字的人里边,能斗品水的就你、我、应凡老宗主,还有应家三少爷,无敌最寂寞,你不知道好久都没有陪我斗这个了。”陆寻的眼睛闪着孩童般的兴奋光芒。

南狄还在想怎么委婉地推脱才好,就看到陆寻身边那几个人“呼拉拉”地忙开了,端水的端水,端茶具的端茶具,还有抹桌子的,摆茶席的,原本大小也还过得去的屋子,一下就变得人挤人了。南狄急了,连忙走到陆寻面前深深地作了个揖,“陆老师,品水在下自愧拂如,我认输。”

陆寻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

张掌柜兴灾乐祸地笑得“嘎嘎”响,他拍着手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连南大掌柜都不敢跟陆老师比,我输了也不算丢人。”

南狄有些嫌恶地瞟了张掌柜一眼,讪笑两声。

陆寻不以为意,他说:“不敢比也没什么,我们这里最看重的是对大清茶业界的贡献,至于个人能力,不是考核的重点。南大掌柜,你不斗茶,又专门到京城来找陆某,真的没事吗?”

张掌柜乐了,他说:“他跟在下一样,十大茶庄评选在即,坐不住了,想要打听点情况,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南狄气恨地瞪了张掌柜一眼,这人真是个大嘴巴,别的人事要他来多嘴什么?

陆寻说:“南家肯定能上榜,南大掌柜也不用担心。”

张福全更乐了,笑得响脆,“陆老师,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能不能压倒应家,拿第一。”

陆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南狄终于怒了,“张掌柜,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可有说过半个应字?”

张福全完全不会看脸色,说话像连发弩似的,“那还用说嘛!傻子都能看出来,哎!当今茶业界贡焙的固定督导只有应家和南家,你们两家都是八代茶叶世家,而且生意都做得很大,你不是跟应家比,难道是要跟我比吗?”

南狄被噎住了,他不知道该赞扬张福全有自知之明,还是恨他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陆寻的脸沉下来。此时一个后生哥拿着一张纸过来递到陆寻手上,“陆老师,应家茶庄的数据出来了,他们只能排到第五位。”

南狄惊讶出声,先是两眼瞪圆,接着就无声地笑了,他想管住自己,但管不住,嘴实在是合不起来,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没事了。

陆寻看着那张纸上的数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莫明其妙的人。

京城是个好地方,人口多,富贵之人也多,要不是觉得路途遥远上货和管理困难,南狄早就在这里开分号了,这次来他索性四处走走看看,看到合适的店铺就盘下来,把分号开起来,不拘多赚少赚,把名气打出去是正经。

忙碌几天后,南狄再度到茶学馆去,可他没找到陆寻。陆寻的那些伙伴们说:“应家茶庄的数据明显少报了,为了保证公平,陆老师亲自到福建去核查了。”

南狄的心凉了半截,他哑声问道:“他要怎么查?”

“倒着查呗!不查应家茶庄,挑几十家应家的附属茶庄来查,再倒推出总量。”

……

这些天白高兴了,陆寻是个真正的茶呆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南狄悻悻地回苏州去了,拿不到第一茶庄的名头在京城开分号意义不大,不开也罢。南狄独自躺在回程的车里,只觉得路途颠簸,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当然最疼的还是脑仁,幸好再走半日就到家了,到家就能舒服了。其实南狄不爱回家,家里就一个黄脸婆,一双平庸的儿女,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妹妹,还有一个瘫在床上一会儿屎一会儿尿的爹,想想都让人觉得心烦,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能吃好睡好。

马夫身边坐着的小厮隔着帘子问他:“大爷,要去静思宫看看吗?”

静思宫?南狄皱了皱眉,坐了这么多天车了,他乏得很,谁耐烦去道观?慢着……静思宫?

他敲了敲车梁,“进来!”

小厮笑嘻嘻地爬进来。

“静思宫?”

小厮点点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韦家跟静思宫的静怡道长有旧,韦清月姑娘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那儿上香和看望道长。”

南狄的心一阵狂跳,“她什么时辰去?现在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小厮得意地说:“不会,我跟着去看过好多次,她巳时去,寅时回,在宫观里用午膳。我们现在过去正好赶上她出宫观下山。”

南狄两眼放光,“走!”

马车来到山下,南狄下车,跟在小厮身后鬼鬼祟祟地爬上半山,摸到静思宫门外,果然看到韦清月的车停在一边。他的心又一阵狂跳,韦清月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子!才是能让男人感觉此生无憾的女子!兴奋之余南狄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比韦清月痴长16岁,可惜他早就有了老婆孩子,而他的儿子跟韦清月同岁。从他第一眼见到韦清月他就对她日思夜想了,可是韦清月的家世也不错,她哥哥是断断不肯把妹妹嫁与他人作妾的,所以他现在不敢想要娶韦清月,只求能远远地看一眼。如果……如果他现在没有妻子……那就太好了。

他和小厮猫在树丛后不久,宫观里走出一行人,走在中间的女子戴着长长的帷帽完全看不到脸,但她的身段是那样袅娜,活像一幅行走的画卷,有一种夺人魂魄的魔力,美得让人心惊。南狄在两年前的元宵灯节上机缘巧合地近身闻到她的芬芳,他那时才知道原来绝色女子不仅可以通过眼睛来确定,还可以通过鼻子来判断。

小厮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呆在原处自己则钻进一边的草丛,当那一行人走到马车旁时,小厮将手放进嘴里发出一串清越的啾啁,婉转动听,响彻云霄。而那戴维帽的女子发出“呀”的一声两只纤纤玉手掀开维布,绝世容颜带着欢喜笑容便暴露出来。南狄全身的血仿佛全都冲进眼眶里,整个人都不会动了,真是太美了!比两年前更美!

静思宫的道长恨恨瞪了一眼草丛,走过来扯下韦清月的帷布,将她扶上马车。道长再回头看了一眼草丛,低声嘱咐韦清月的小厮和车夫几句,这才让他们离去。

南狄惆怅地看着韦清月的马车离去,一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过头悻悻瞪着道长的背影,恨不能瞪出两个窟窿来。

小厮笑嘻嘻地走过来。狄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扔给他,“叫得好听!”

小厮接住银子,不停地鞠躬,“谢谢大爷!”

在南家大院南狄的屋子里,南狄的妹妹南冰玲抓起茶几上的一只无色琉璃茶盏恨恨地砸在地上,“哐”的一声,上百年的琉璃就粉身碎骨,在地上闪烁着由贵不可言到一纹不值的细碎光芒。南冰玲指着坐在她对面的宋氏骂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欺负我娘没了,就想把我随便打发掉?”

当那只琉璃盏被砸下地时,宋氏感觉到被砸就像是自己,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那可不是南家的财物,那是爹爹给她的嫁妆,是从元朝留传下来的呀!她自己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用,只因为知道南狄今天回家,她才拿出来。

宋氏想抬手指着南冰玲唾骂,但手还没有抬起来就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南狄,她强忍住气说:“妹妹怎么这么说话,城门领的儿子怎么能算是随便打发?”

南冰玲激动地站起来嚷嚷:“连个城门领都不是,只是个儿子你就让我嫁,你简直是黑了心肝!”

城门领的儿子还是她求了好几个媒人,又许下十里红妆人家才答应的,宋氏气得心口疼,她委屈地看向南狄,“孩子他爹,你说这……”

孩子他爹?这话听着就让人生气,南狄看了看地上的碎茶盏忍住了,他皱着眉走进来坐下,“妹子你又闹什么?城门领家也算不错了吧?”

“哈!士、农、工、商,我们家世代茶商,世代被人瞧不起,现在好容易赚到了银钱,你们还不用十里红妆把我送进高门大户,是想在这最低层的商字里再混一百年吗?”

南冰玲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娇小妩媚,肤白胜雪。南狄看着妹妹生起气来依然动人的脸点点头,生意是要做的,但如果能脱了这商籍更好,如果能抬旗那就更美了!

南狄说:“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高门大户能瞧上?”

南冰玲恨铁不成钢,“想办法呀!用银子买呀!只要你用心去做,一定能成功。”

“当小也行?”

“……重点不是做大做小,重点是夫君是谁,在皇上身边,当小也不丢人。”

宋氏翻了个白眼,没办法她实在忍不住了,还真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一个商户出生的女子,想当宫妃?这个不是白日做梦,这个就是失心疯了!

“行吧!我给你再看看。明天你到茶庄去盯着他们炒茶,新来的几个茶师还不熟手,别让他们做坏了。”

“让我去看?”南冰玲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地问。

“不去呀?不去也行,那你就去侍候爹吧!这是你这个当女儿的应该做的。”

“那我还是去茶庄吧!”老爷子瘫在床上好几年了,又是屎又是尿的,她才不要去。南冰玲扔下这句话,像条鱼似的滑出去了。

宋氏亲自端来新茶放在南狄手边,“孩子他爹,你别担心,我会照看好爹的。”公公瘫痪多年,她怕丈夫担心,所以一直尽心照顾。

南狄站起来就往外走,“嗯,这也是儿媳妇应该做的。”

宋氏追上去问:“孩子他爹,你要去哪儿?”

“睡书房。”

“几个月没回家了,一回来就睡书房?”宋氏眼睛瞪得老大。

“啧!老夫老妻了有什么睡头?你不烦呀!”

宋氏凄然一笑,清秀苍白的脸上愁眉紧锁,“原来你是嫌我烦呀!”

南狄顿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解释:“我不是嫌你烦,我是觉得反正睡来睡去就那么回事,也没多大意思,你身子骨又不好,你自己睡能睡得沉些。”

宋氏的脸更苍白了,她这一年来月事一直淋漓不绝的,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看不好,这几天好容易消停了,又赶上南狄刚从外边回来,还想着好好侍候他一回,却原来他早就厌烦她了。

宋氏有些赌气地说:“我知道你烦了我,那……我给你纳个妾吧!我是不会再有生养了,让妾室多生几个!”

南狄越听越心烦,有她就够讨厌的了,还要来个妾?他懒得多说一个字,抬腿就走。

第二天南狄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小厮候在屋外,没看到宋氏,知道她赌气不来侍候他,心想这样也好,省得两看两相厌。可能是长途奔波累着了,南狄虽然醒了,但还是觉得不爽利,他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就在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一连串瓷器摔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接着是一个丫环惊天动地的哭泣和南冰玲的怒骂,将南狄吓得从床上弹起来,再听到她们一个追一个逃从自己窗下窜过去。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贱婢不可,看你还敢不敢再偷我的东西!”

南狄厌烦地皱着眉头,这样的戏码最近是越来越多,这妹子像吃了炮仗似的,逮到下人的错处就往死里整,看来真得快点把她嫁出去不可,不然自己会折寿的。

管家端着盆水进来,“大爷,起吗?”

南狄叹了一口气,“起吧!反正也睡不着了。小姐这是又怎么了?”

“还不是为着表小姐的事不痛快,拿屋里的丫头撒气。”

“表小姐怎么了?”

“大爷您还不知道呀?表小姐的主母死了,她扶了正,现在是大太太了,前段时间在家里摆茶宴,指名道姓地要小姐去帮忙做茶点充杂役,小姐一回到家就气病了,病好了以后老拿下人出气。”

南狄想起来了,去年一个从四品参议道想纳南冰玲为妾,专门请朱高做媒,当时宋氏舍不得她伏低做小,看人脸色,就叫不让去,所以他就请朱高帮忙推脱了。后来朱高又为他们的表妹做媒,将表妹嫁给参议道为妾。这才一年不到,就升大太太了?原来那表妹出阁的时候,南冰玲曾嘲笑人家捡她不要的,怪不得人家现在要给她气受。

南狄洗漱完毕,管家端来早餐,南狄走到餐桌前坐下,听到南冰玲还在打骂婢女,就心烦地指了指外面,示意管家去劝一下。管家还没出去,宋氏的声音就传来了。

“妹妹快别生气了,今天有上好的衣料到了,我把旁的人都支开了,你赶紧挑去吧!你挑完我再让他人挑。”

南冰玲还在气,“嫂子,把这个丫环卖了!再给我换两个好的来。”

“好!我这就让人去挑几个好的进府,不生气了啊!走,跟嫂子走。”

南狄疏了一口气,开始吃早餐,“大少爷的功课怎么样了?”

管家吱吱吾吾地说:“我不太清楚……好像……比以前好些了……”

南狄冷笑一声,“比以前好些,那是由倒数第一变倒数第二了?”

管家老脸一红,低头不语。

那就是还是倒数第一,南狄被气笑,懒得再问了,指望儿子出仕,光耀门楣,那是白日做梦。女儿也不行,长得不行,懒、笨、闷葫芦。南狄苦笑一声,这就是宋氏为他生养的儿女,他是真不想碰她,怕她再生出这种倒霉孩子来。

一个月后开始进入夏茶季节,南狄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放弃制作夏茶。夏茶因为雨水充足,气温上升,叶片生长过快,养分沉淀不充分,所以茶汤浑浊,滋味淡薄,又因为叶片水分太多,茶师技艺不行杀青很难做好,现在人工太贵,做夏茶既辛苦,又赚不了几个钱,但是不做吧……养着那么多闲人,也不是个事儿。要烦心的不仅是夏茶,还有前来投靠的小茶商帮。

这些茶商帮都是末流的,想傍着南家茶庄鸡犬升天,如果陆寻不是非要应家的真实数据不可,他是愿意扩大茶商帮的,小茶商帮能帮助南家茶庄成为天下第一大茶商帮,这对争下第一茶庄的名号是极为有利的。现在陆寻都亲自跑到福建去了,他收小茶商帮就没有多大意思了,不收可以,但不能得罪人,所以应对起来格外费功夫,这是第二桩烦心事。至第三桩烦心事……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居然把前来投靠的茶商帮撵走?”走到南家茶庄门外的南狄听到了南冰玲骂伙计的声音,变得脸色铁青,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身后火冒三丈的骂声像追出来一样在背后响起,“居然看不出人家是茶商帮的?那你应该找个大夫先瞧眼睛,如果银子够的话,再瞧瞧脑子!”这就是第三桩烦心事,天天闹、天天闹,好人都快被她闹疯了!至于宋氏他们娘仨,他都懒得管了。说起来也奇怪,以往那些媒婆见人就吹,说自己如何了得,认识多少侯门子弟,多少达官贵人,甚至还有人吹嘘自己认识皇亲国戚,但真的托她们为南冰玲牵线搭桥,却没有一个能成事的,找来的全是些跟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拐了十八道弯的小官小吏,惹得南冰玲一天比一天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