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录3:商海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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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牛鬼蛇神

春寒料峭,雪雨霏霏,官道径边时有寒梅吐艳,溪流淙淙。一辆华丽的马车疾驰于道上,车旁有四个护卫骑马随行。车夫高大威猛,似并不畏冷,在急风中依然敞开本就算不得厚的外套,露出脖子透气。

“小十二,打尖的地方快到了,吃鱼还是吃牛肉?”

“你定。”车里的应昱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答道。

“那就吃牛肉!”驾车的庞承光一扬鞭子催马前行,直奔饭庄。

应家的群芳最今年可量产上市,为一炮打响,出了年后应昱就匆匆地告别爹爹,带着护卫从泉州赶往广州。在端木沉晓的劝说下,她在西双版纳又大手买进了不少茶园,俨然已是云南最大的茶庄。只是这些茶园虽廉价,但清缅边境不稳,想要摘茶生产,无异于火中取栗。不管怎样,茶园已买下,她不能听天由命,得想办法扭转局势,盘活资产。还有端木……他为了她到危险之地任官,现在一别两月有余,不知道他是否安好?应昱叹了一口气撩起窗帘,看到四个武艺高强的随行护卫驰骋于车边便不自觉地笑了。其实她没觉得庞承光护着她有问题,但端木沉晓坚持说她这人不肯消停,少看一眼都会出错,非让她多雇几个护卫,她只好答应。

马车驶入广州城不久,庞承光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朝他们跑过来,他眯起眼睛瞄了半天问应昱,“小十二,你看那人是不是应秀?”

应昱从车里伸出头来,看了好一会儿说:“是的。”

庞承光问:“他跑什么?”

应昱问:“一边跑还一边笑?”

在二人猜半天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应秀小脸泛白地冲过来,整副身子挂在车梁上边笑边喘气。

庞承光问:“阿秀,你这是怎么了?”

“哎,你……你快把我拽上去……让我坐下来呀!”

庞承光和应昱赶紧将他拖上车,安放在长凳上。庞承光侧过身帮他顺气,“你从哪来?”

“应秀商行呀!”

那路可有些远,应昱奇道:“商行的马车都出去了?”

“哎呀!你看,我一高兴拔腿就跑,把这事给忘了。”

庞承光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应家茶庄、应家茶庄得皇上金口允诺,”应秀两手握拳大声嚷嚷道:“可以重新开业了!”

应昱本来前倾的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顿,胸口起起伏伏,良久才哽咽着问出一句傻话:“谁说的?”

“端木大人从应明那儿放了两只鸽子过来,他说的!”

庞承光兴奋地看向他的伙伴们,“端木大人还说什么?”

“他说他奉旨面圣,对皇上奏明应家茶庄虽命运坎坷但依然心系家国,将在茶马古道奔波劳碌换回来的良马,全部捐献给官府!还在缅甸军入侵,普洱府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响应官府号召,购买茶园支持地方经济,拳拳赤子之心令人感佩,恳请皇上原谅应家的过错,让应家茶庄重新开张营业。”

庞承光追问:“皇上怎么说?”

“皇上根本不知道应家犯了什么罪,听端木大人言明后说,这等罪过受了惩罚即可,不必揪着不放,准允重新开张。”

应昱伸手捂住眼睛,掌心一片濡湿……六年了,终于盼来了!她钻出车外跳到地下,“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下车后应昱独自一个走在广州城里,她眼里有泪,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觉得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是一团团模糊的身影,她一开始觉得需要一个人独处,想要捋一捋脑子里的兴奋和混乱,可是走到街上后又觉得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疾走令人畅快,能表达她喷薄而出情感和激动。走了不知道几个时辰,她渐渐静下来,她听到自己心里花开的声音,听到花朵落泪的声音,她又听到爷爷、奶奶的笑声,还听到母亲如释重负的叹息,她似乎还看到她那未及出生的“弟弟”,她在心里描画着他的粉雕玉琢,描画着他的憨态可掬。她站在大路中央张开双臂仰起面孔,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抚摸,享受着应家茶庄劫后余生,柳暗花明的喜悦。

她异于常人的举动、婉若丽树的容颜、华贵非凡的服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一个刚刚从首饰商行走出来的年轻美妇正准备往反方向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她,那美妇猛然转身,如花容颜尽现惊讶,她激动地欲朝她走去,身后的丫头却唤道:“九姨太,咱们回去吧!老爷吩咐了让你今天晚上留门呢!”

美妇如遭重击,面色黯然地转身离去,她一开始是疾走,最后竟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用手帕捂着嘴哭泣,那是在安徽时从老鸨手上救下她的应家十二,这些年她一直苦盼着能再见“他”一面,能跟在“他”身边为他铺床叠被、端茶送水、烧饭洗衣,如有幸得“他”青眼,纳为通房或侍妾,足慰平生。老天有眼让她再度见到“他”,可是她……现在她这卑贱的身份,这卑污的身子,再难觍颜祈求随侍左右,这就是命呀!

陈继东躺在罗汉床上拿起烟枪正欲点火,这就想起了新纳的九姨太吴巧巧。前几个月去南京逛窑子,他包下了吴巧巧的初夜,一宿风流之后便买回家来。这个女孩子真是好呀!她父亲本是安徽的茶农,第一次因交不起额贡把她卖到妓院,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救下了;可她逃不过当婊子的命,过了两年她父亲又交不起额贡还是把她卖了,妓院的老鸨不耐烦教导她,把她高价转卖到南京的妓院,被调教了两年,棋琴书画虽不出挑,但诗书茶却是不凡。不过陈继东最喜欢她的漂亮和善解人意,她比其他老婆都好,要不是他的“关键部位”经常丢盔弃甲,他恨不能天天与她双宿双飞。哎!都是大烟给闹的,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说:“去唤九姨太来帮我烧泡烟。”

丫头应声而去。陈继东躺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支起的腿上不停地晃动,当他看到吴巧巧走进来的时候,未老先衰的脸上蕴满了笑意。

“哟,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没有!刚才在街上被风沙迷了眼。”吴巧巧的笑容温婉动人。这个被大烟和酒色掏空身子的中年男子是身陷泥淖的吴巧巧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她第一次卖身就被恩客救出脏地界曾羡煞多少任人践踏、任人蹂躏的姐妹,所以她对他没有感情,却有感激。她尽心尽力地取悦他,侍候他。正是因为她处处周到,令他觉得娶到了两情相悦的女子,对她宠爱有加。吴巧巧动作优美地为陈继东点大烟,点完后又为他捏腰捶背。

“老爷,广州城里有没有一户体面人家姓应的?”

“应?”陈继东惬意地吸深了一口大烟,“什么样的人家?”

“我不知道。您不是说银楼到了新首饰让我去挑几样吗?我今儿去了,看到一个少爷张开双臂站在路中间挡着别人的道了,有人说他是应家的十二少。可我觉得他说是少爷太好看,说是小姐又很神气。”吴巧巧从没觉得应昱是小姐,天底下哪有这么仗义和豪气的女子?但不这样说,她怕陈继东起疑。

“她呀!”陈继东笑了,“她就是应秀商行的幕后掌柜,刚才应秀商行已来下过请柬,邀我宴饮,到时候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吴巧巧一听乱了方寸,手劲猛然加大,但陈继东已进入欲死欲仙的境界,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

应昱一直在街上晃荡,直到天际擦黑才发现自己累了,她转身看到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知道那是庞承光,定是他把其余人都打发到应秀商行,独自一人跟来了。只不过,那车……是潘振承的!她赶紧朝马车走过去,果然看到跟庞承光并排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潘振承,而潘家的护卫不远不近地散在周围。

“潘伯,你怎么来了?”

潘振承笑着往里面挪,“累了吧?快上车。”

庞承光下车把凳子放到地上,扶着应昱上去,“潘大掌柜本以为我们最迟午时能到,可等到未时还没见,便出来找了。”

应昱坐进车后,潘振承握着她的手背拍了拍,“应家茶庄的事我刚才听庞爷说了,好孩子,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应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笑了,“潘伯,谢谢你这些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应家落难的起源就是十三行行首的更迭,而他是既得利益者,也是伤害应家的众多帮凶之一,为此他一直心中不安,所以多年来他尽全力帮助应家,包容应昱,现在应家终于重见天日,压在他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应家人的心情他感同身受。

“这是潘伯份所应当。饭菜都凉了,咱们回家吧?”

一行人回到潘家花园,桌子上赫然摆着多种做法的蓝鳍金枪鱼,令庞承光再度大开眼界,对潘振承的财力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此鱼难得,有从远海回来的渔民拿到我府上兜售,我就买下了。昱儿快尝尝,我让厨师做了两份香煎。”

吃这样的鱼绝对是要讲财力和缘份的,所以连应昱都看得眼睛发亮,她兴奋地夹起一块往嘴里塞。庞承光更是频频下筷,连摆在一边的回沙茅台都懒得多看一眼了。

在塞了半肚子的鱼后,应昱的情绪从应家茶庄重见天日中恢复过来,脑子开始灵活运转,她坏笑一声问道:“潘伯,这鱼可不小,你买下一整条吃不完吧?”

潘振承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压低声音说:“小机灵!吃不完,我们这儿要了一些,你潘伯娘和哥哥姐姐们也分了一些,其余的送到广东各大衙门的主官家里去了,做生意嘛!需得广结善缘。”

应家茶庄重见天日,接下来她就要着手对付边振海和南狄了,潘振承的“善缘”定能提供必要的助力,应昱笑得眉眼弯弯,她说:“绑大爷,别顾着吃鱼呀!代我敬潘伯一杯酒。”

庞承光赶紧放下筷子,“要的!要的!”

气氛开始活跃,为着今天到来的特大喜讯,潘振承也不拘着应昱,邀她一起举杯,庆祝一番。酒至半酣潘振承说:“昱儿呀!你提前到广州来潘伯特别高兴,这一季的订单与以往有所不同,海内的绿茶量在增加,海外的武夷茶量却下降了。”

武夷茶可是应家茶庄的拳头产品,订单下降这可不是小事,庞承光问:“为何?”

“因为有人在英吉利的报纸打了很多广告,宣传一种叫群芳最的茶,英国东印度公司得到了大量订单。就是这批订单冲击了我们武夷茶的销量。说也来奇怪,安德烈拿到订单后却不知道什么是群芳最?是哪家茶庄出品的?”

庞承光一听笑了,他们就是为着群芳最提前到广州来的,不过业务上的事不归他管,更何况还有应昱在这儿呢!所以他并不说话,只是为自己斟上酒,再拿了只牙签愉快地剔牙,打算等他们谈完了,他再敬潘振承一杯。

应昱笑着问:“那安德烈叔叔怎么办?”

“我问他,他说他不知道,只是挠头,嘿!我劝他还拿武夷茶,这种货有保证。但他不肯!他现在老了,固执!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应昱“噗”的一声笑了,其实潘振承比安德烈大了快10岁。

潘振承继续说:“说起来现在的人蛮坏的,自从得知安德烈手上有这么多群芳最的订单后,市场上突然涌出了大量的这种茶,现在送到英吉利商馆的样茶都堆满了老安德烈的桌面,老安德烈说他看不准,想等你到了帮他看。”

应昱笑了,“这忙我得帮,明天我就到英吉利商馆去。”

“好啊!昱儿,你说这是什么茶庄出的茶这么厉害?连咱们应家茶庄都没有的东西,居然有人能做出来?还有,这是种什么茶?”

这么多人营营苟苟假冒群芳最,而今南家茶庄艰难,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趟这淌浑水?应昱想了一下说:“这种茶大约相当于‘江西乌’。”

潘振承微微吃了一惊,“江西乌”被洋商们称为BLack tea,翻译过来就是黑茶,实际上这种茶泡起来是红色的,走的是滋味醇厚、鲜甜和高香的路数,利润惊人,在英吉利能卖到天价。只是这种茶产量少、技术保密连潘振承都见得不多,安德烈拿到40万两银子的订单,这数量实在有些惊人。

应昱说:“这种茶产量很小的,有实力在英吉利打广告,又能交出这么大批货的,既不是我们茶庄,估计只能是南家茶庄了。”

应庞承惊讶地瞪大眼睛。应昱佯装醉意上头,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挡着潘振承的视线朝庞承光眨了眨眼睛。庞承光立即低下头,拿起酒杯“滋”地自罚一杯,接着继续若无其事地剔牙。应昱笑了笑低头喝血燕,明天定要去安德烈叔叔那里看看,如果南家茶庄也走了这下流路子,那就是南狄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应昱并非不信任潘振承,但既是做局,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2天,应昱带着庞承光前往应秀商行,看到大堂和院子里都坐满了衣着光鲜的各国洋商和十三行掌柜、经理,在客人的品茶清谈中,美智子指挥着一众女孩子穿梭来往,不停地奉上免费的茶水和点心,呈现一派繁荣有序、格调高雅的景象。美智子看到她欲上前行礼问候。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低着头擦肩而过。美智子“噗”的一声笑了,又愉快地忙碌起来。

“秀叔,外边那么多女孩子哪来的?”进入应秀的书房,应昱问道。

“买的。男伙计泡茶始终不如女伙计好看,客商都喜欢美智子,整天呼来唤去的,她根本忙不过来。我本想着多招些女伙计,可咱们这儿的女子都不肯抛头露面,再加上咱们的群芳最不是要大举上市了吗?我一咬牙直接买下十八个女孩子,交给美智子带。等上市那天我要搞一次大型的茶艺表演,那种一字排开的、动作整齐又漂亮的表演。”看到应昱露出赞赏的表情,应秀开心地笑道:“美智子教得不错,平时招呼客人、上茶水什么的都没问题了,就是表演的动作还得多练习。”

应昱竖起大拇指说:“跟秀叔搭伙干活就是松快!另外,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咱们的茶庄不着急换招牌。”

“为什么?这大好的事!要不是想货比三家选最好的工匠,我昨天就开始做了。”

“不急!”应昱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等我出绝招!”

“啊……”应秀点点头,自己的宗主足智多谋,她说不急,那就不急,可不能添乱!“那,全国的分号都不着急吗?”

“都不急!”

“那我这就飞鸽传书,通知下去。”

应昱说:“咱们的招牌同一天换上,样式和字迹都要一样的。”

这个主意好,应秀高兴地“哎!”了一声。

从应秀商行出来,应昱和庞承光去了英吉利商馆。老安德烈指着桌面林林总总的“黑茶”笑得老奸巨滑,“小应安,看到这些‘群芳最’了吗?我每天都接到这种茶,但我一直不表态,我够朋友吧?”

应昱拆开那些茶叶来看,发现绝大多数是按武夷茶做的,仅有三款和“江西乌”有些类同,其中南狄做的比“江西乌”更高妙。

“噢!老安德烈,你是上帝的使者。”

安德烈·奥得里奇笑着露出咀嚼有力的大黄牙,“那你准备如何感谢上帝?”

“帮助迷途的羔羊是我主的仁慈和博爱。”

安德烈的表情如同老猫死崽,“讲钱才是真感情。”

应昱也皱眉皱脸,“好吧,那咱们就来谈钱吧!”

安德烈立即高兴起来,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再朝一边的华星格尔椅很绅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艾伦侯爵为你在英吉利大报打的广告拿到了最低折扣,这是他给你的信,你先看信,然后我们再谈。”

庞承光识趣地退到屋外,将谈判空间留来给他们。

第二天,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下帖子邀请广东省各大茶庄的行家、十三行的大掌柜、寺院里精于茶道的高僧,还有粤海关监督、广州知府十天后到商馆开茶宴,品鉴送到商馆的样茶,定夺谁才是最正的群芳最。接到帖子的人想不明白,他们也是头一回听说群芳最这个名字,他们如何得知?不过英吉利商馆请客,明不明白都是要去的。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众多人聚在应秀商行里议论纷纷。英吉利东印度公司是同文行承担连保责任,大订单也被同文行尽数收入囊中,陈继东想着反正没有自己的份,便有些不耐烦听别人聒噪,“这有何难?评出最好的茶,供货的茶庄也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茶就是群芳最,那就不结了?”

人们一想,好像这也是个办法,安德烈先生选购了最好的茶,而供货方又自称他的茶就是群芳最,安德烈先生回到英吉利便可交差。潘振承有些担忧地对应秀说:“阿秀,我记得以前应安兄弟曾有研制‘江西乌’,为什么如今别人都做出来了,应家茶庄反而没动静?”

应秀顾左右而言他,“兴许是老宗主身子骨差,无力研制了吧!不过启官尽管放心,咱们的茶师实力雄厚,就算今年做不出来,相信明年也一定会有的。”

潘振承信任地点点头,安德烈是他的客商,不管谁供应的茶品大部分都会经过他的手转卖给安德烈,但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这么大的一笔生意能让应家茶庄拿下。

安德烈举办的茶宴应昱没去,陈继东也没去,二人似乎都觉得事不关己,在茶宴举办的当天,相约明珠大酒楼宴饮。陈继东专程带着吴巧巧前来,“巧巧,见过应嘉少爷。”

吴巧巧激动得脑子都混乱了,她痴痴地看着应昱的脸,对陈继东的话毫无反应。此时陈继东又说了一句话,如惊雷般将她从混沌中劈醒,“见过庞爷。这是我新纳的九姨太。”

“九姨太”这个称呼令吴巧巧无地自容,她低着头朝应昱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十二少,见过庞爷。”

看到庞承光瞪着吴巧巧一脸惊讶,陈继东以为他被自己的小妾惊艳,得意地笑出声来。应昱和庞承光赶紧还了个万福礼,然后招呼客人入座。席间杯来斛往,若非互相吹捧的奉承话,则是为活跃气氛而讲的笑话。待酒足饭饱后,陈继东招来随行的丫头陪吴巧巧去逛布庄,庞承光也退到外面守候,他跟应昱谈起生意来。

“应秀跟我透了口风,应少爷这是要买燧发枪?”

“是的。云南乱得很,我在那边有不少产业,想买些枪来自保。不知道陈大掌柜能否帮忙。”

“没问题,”陈继东拍着单薄的胸膛说:“不是我吹牛,只要你叫得出名字的洋货就没有我搞不到的!应宗主,只要燧发枪吗?鸦片要不要?都是上等货,抽起来那个舒畅呀!连神仙都比不过,而且脱手很快的,基本上一到手就能卖光,那白花花的银子呀,像水一样往兜里流。”

“这个就不要了,任何行业做到最好都能赚到银子。老话说得好:不熟不做。我觉得咱们应家安心茶业即可。”

“那倒也是。”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陈继东烟瘾就犯了,开始打哈欠。

应昱奇怪地问:“陈大掌柜,我看到英吉利人享受鸦片是用吃的,为什么咱们这边的人是用吸的?”

陈继东鄙视地说:“他们哪懂什么叫享受?你看他们吃的那些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咱们不说别的,仅满汉全席就108道。鸦片也一样,他们只知道吃起来舒服,不知道把鸦片掺进印度烟丝里吸……”陈继东说到一半停下来打了个更大的哈欠。

“更舒服?”

“不是舒服,是销魂!”陈继东站起来作了个揖,“不行了,应少爷我得回去了,你要的货让庞爷来提即可,保证每一把都打得响打得准!”

应昱赶紧站起来作揖,“陈大掌柜请自便。”

陈继东走到门口时转过身解释道:“不过抽大烟耗的量更多,耗得多咱们就赚得多不是?这是大好事!应少爷,啊……”又一个大哈欠过后,陈继东眼角浸出泪水,鼻子似乎也开始不停地吸,“你、你不做这生意,可惜了了!”

应昱笑着朝陈继东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大掌柜您慢走,回头我让庞爷去找您提货。”

陈继东的口水流到下巴上,他顾不上推销鸦片,扔下“好说”二字火烧火燎地回去了。

直到二人结完账离开酒楼,庞承光才知道应昱宴请陈继东是要买燧发枪,他眼前一亮,“好呀!你不知道,我昨晚上梦到咱们又被抢了,气得我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应昱忍不住捂着嘴笑。

“只要有十几条枪,我定能守住分号。”

“你改天去找他,挑好的拿,多拿些也无妨,”应昱皱起眉头,“官府不配枪,万一清缅开战,端木守着迤东道太不安全,我想帮他弄几支。”买枪为帮助端木,也为守护云南分号,只要守得住,那他们买下的茶园就不是火中取栗,而是一次漂亮的抄底!

“得咧!”庞承光陪着应昱走了一小段路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陈继东的九姨太有些面熟?”

应昱摇摇头,“没觉得呀!不过……她的眼睛很漂亮,好像在哪儿见过。”

庞承光见应昱没印象也就不再提醒了,九姨太就是上次他们在安徽救下的茶农女儿,上次他就觉得那女孩看应昱的目光与常人不同,这次更明显了,那是端木和应远看应昱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慕和怜惜,八成把应昱当成真少爷了。不过也无妨,应昱不懂这些,若不是端木沉晓恨不能每天都敲一敲她脑袋里的小木鱼,让她知道他中意她,她还是不知道见到一个人就高兴那就是中意,她也中意他呢!

二人回到应秀商行,应秀迎上来说安德烈先生的茶宴结束了,南狄的茶公认为第一名,他本人也当众承认他的茶早就命名为群芳最,在英吉利的广告也是他托海外的朋友刊登的。安德烈先生当场跟他签订了四十万银子的契约,请他在三个月内将货运到广州,经同文行转手完成交易。

应秀郁闷地说:“今日的南狄可不是丧家之犬,走过我面前的时候得瑟得像个王……切!”

应昱和庞承光对视一眼后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