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融骨

“那股气息在你体内的冲撞之力，大大减弱了，”林云轻面上流露出惊讶之色，问道，“是仙君为你调息了？”

千玥儿微微一愣，这么一想，体内那股气息似乎很久都没有作祟了，她也有许久不曾借助冷香玉来压制它们。可若是气息减弱，她的身体却并未见好。大概那次硬闯结界所受的伤十分之重，能够逃过一死已是万幸。她摇摇头，道：“仙君已经离开这里好些日子了。”

“那她的身体缘何依旧这么糟糕？”钟离道。

“那股气息虽然现如今已十分微弱，然而先前对她身体的损害却未能化解，借助冷香玉不过只能压制不使其发作而已。再加上她屡次受伤，身体已经十分衰弱。但我疑惑的是，既然未曾有人能够替她调息，这股气息怎么会自己不见了？”林云轻一脸凝重，忽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钟离，道，“难道……这股气息竟融入了她的骨血之中？！”

“怎么可能。”钟离眉毛微微一挑，有些不敢置信，“异种气息是绝不可能融入自身，为己所用的，除非——轻云，莫非你的意思是，这股气息本该就是属于她的？”

林云轻颔首，道：“当初我们见这气息横冲直撞，损害身体，都以为是自千姑娘体外而来，唯有导出方可救她性命，奈何连仙君也无计可施，只好借助冷香玉压制，想不到这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气息来势汹汹，威力奇大，如若来自她本身，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你是说，那些气息本来就是我的，所以现在才会自动的不再继续冲撞？”

“也不全部是，咱们初次见面时，你体内有三股气息同时在冲撞，而现在，最为凶猛的那一股气息已经消失了大半，而剩下的两股气息不多，但灵力极为精纯，似乎法力极为上乘之人注入你体内的，且此刻细探，似乎对你的身体不仅无害，反而应该是有所助益……”

千玥儿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她想起很久之前，钟离也曾经笑着对她说过，冷香认主并非蠢到认一具身躯——那么，冷香是凭了什么，才认她做主人，供她驱动？

“千姑娘，阿离说你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修炼法门都不记得。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林云轻看向她，有些迟疑，眼神中隐隐有些不安，“你到底从何而来，或者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不是指周城。”

闻言千玥儿浑身一震，心乱如麻。他这般提问，难道是看出她来自于异时空，根本就不属于这里？那时他观她三通，看毕却只言不发，只说难以窥破，兴许那时他便看到了。她脸色不由得有些苍白，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你本不是这里的人，只因一个特殊的机缘，才来到这，”林云轻朝她走了一步，“你原来待的地方，同这里很不一样的，是不是？”

千玥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有些踉跄，被钟离扶住，他笑道：“你刚刚还怪我吓唬她，现在却把她唬成这样，这是我家的小美人儿，我断然不依的。”

林云轻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顿了顿，道：“是我急躁了。只是我忽然间感觉离一个真相已经很近了。”

“什么真相？”钟离挑眉。

“我一时也说不清。只是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印象。”林云轻的眼神似乎无意地扫了一眼千玥儿簪在头上的金钗。

“玥儿，你刚才说来找我是有事情的，是什么事？”钟离忽然低头看向千玥儿，笑道。

她脸上显出踌躇的神色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又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钟离和林云轻，虽然钟离看起来十分不靠谱，但此时此刻，除了求他帮忙，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只怪她能力太弱，什么也做不了。思及至此，她一咬牙，自发髻上拔下那支金钗，顿时一头乌发便披散在肩上，衬得她肤白胜雪。她举起那钗子，道：“我的确原本不属于这里，只因为无意间捡到这支金钗，才机缘巧合来了这里，来的时候四周遍山桃花，我便以为是你们所说的赤炎山，现在想来，或许这金钗上的‘胡纤纤’，才是我找寻身世的关键呢？”

“哦？”钟离接过那支钗子，细细打量，“这钗子的确有些不同的。”

“你知道些什么？”千玥儿眼睛一亮，仰首看他。

“做工精细，是上品。”钟离摊了摊手，笑道。

千玥儿登时脸色一沉，他连忙摆摆手，装出一副惧怕模样，缩了缩脖子道：“小美人愈发凶悍了。我虽不知这钗子的来历，但刚刚却探这钗子是件举世罕见的神器。”

“神器？”千玥儿一怔。

“不错，”林云轻接道，“此钗以赤金铸造，再注入极为精纯上乘的法力，可做兵器，威力奇大无穷。若被此钗刺中要害，甚至可能灰飞烟灭。神器打造不易，这支钗的主人应该耗费了极大心血才造成的。虽是神器，但只有法力极高者才能驱动，落在寻常人手中，不过普通发簪而已。”

“想不到竟然如此厉害，我先前全不知情。”千玥儿想起自己把杀人利器戴在了脑袋上，便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你也不必担心，”钟离幽幽道，“你身上这点法力，是绝不可能操纵这支金钗作兵器的……”

“切，你少瞧不起人。”千玥儿翻了个白眼。

“刚刚似乎某人还求我查什么东西呢……”钟离也不恼，只是呵呵一笑。

“我这边微薄功力，如何能查出什么来呢，还得仰仗您，国使老人家……”千玥儿下一秒便一脸谄媚贴了上去。

林云轻拿过那支钗子，攥在手心，眼里有些惶惑迷茫，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来。

“胡纤纤，”他忽然讷讷道，“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十分熟悉。”

此话一出，钟离与千玥儿二人皆是一愣，她急道：“你仔细想想，或许你认识她呢？”她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林云轻摇头，神色痛苦，轻声道：“没用的，我想过，可什么也想不到。”

“你怎么可能认识她，云轻，你今年才几岁？你十三岁那年，若不是我从山脚下把饿得就差捡垃圾吃的你捡回来，又带你去寻师尊，拜在门下，你早就做了赤炎山百草的肥料了。你认识哪些人，我不知道？”钟离挑了挑眉毛，神情有些松动，似乎想起什么令他高兴的事情来，嘴角也微微上扬，“况且这支钗，铸成至今，少说也有三百多年了。”

“是啊，阿离，你说的没错。我认识哪些人，你从来都是晓得的。”林云轻点点头，神色却依然迷惘，“可这个名字真的十分耳熟，就好像，这个人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千玥儿默然，她想，果真如此，林云轻的确是绝不可能认识胡纤纤的。

“那你们就从未，哪怕只是听过‘胡纤纤’此人吗？”她犹抱有一线希望。

“世上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钟离本在笑，忽然脸色微变，神色凝重起来。

“你想到什么了？”她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连忙应道，生怕他转念又不肯说了。

“怪道先前我总觉得这名字是有些耳熟的，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是谁，现下却忽然发觉真有些印象呢。三百年前，还是四百年前的，我记不清了，那时我刚刚修成人形，尚且还不能离开赤炎山的地界，只好整日闲逛，忽然有一天，我遇到个小小女孩，样貌十分讨喜，反正无聊，便与她玩耍了几日，凑巧间听她说起过母亲的名字——”

“就是胡纤纤？”千玥儿尖声追问。

“正是。有一回我正同那小女孩一起，她母亲来寻她，我才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觉得她法力高强，相貌却不曾看清的。后来没过多久，我因故离开，没想到再回来时，赤炎山十里桃花已然尽毁，那小小女孩也不见了踪迹，想必他们一家子去了他处吧。”钟离寥寥数语就说完了这番经历，神色自若，千玥儿看不到的是，袖中他的手正攥得紧。

“我曾在梦境中见过胡纤纤，甚至同她在一块的那个男子也见过，但唯独不曾见过……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千玥儿喃喃自语，心头忽然突突直跳。

“那男子什么模样？”林云轻忽然道。

千玥儿觉得这问题来得古怪，但还是回答：“不知为何，只见身影，却不能看清。”

胡纤纤是狐妖，千玥儿自己现如今也是狐妖，之前她有些怀疑她是穿越到了胡纤纤身上，然而后来又疑心那女子已死……千玥儿想起那个梦境来，有一个人对胡纤纤说，你肯不肯用你的命去换他一次转生的机会。千玥儿心道：“不知她最后究竟做了什么选择？若她束手就擒，那他们两人的……”思及至此，千玥儿忽然心中发寒，两腿发软，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你们知道……”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涩涩的，“狐仙骨是什么东西吗？”

“狐仙骨？”钟林二人愣住，齐声道。

她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笃”三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国师，王上来了。”

钟离眼里闪过一抹不悦，随即亲自开门迎了出去，周王竟站在门口不远处，千玥儿和林云轻只好也跟着迎出去，向周王行礼，将他迎进屋内。那周王短短数日未见，神色竟变得有些憔悴起来，身形也消瘦不少，站在那里倒好像风一吹便会倒下似的，进了屋，周王坐了上座，钟离其次，千玥儿坐在最边上，低着头，神女一事后，她见到宫中人便觉心惊胆战，难以抑制地想起那时被扔进静和池中溺亡的痛苦之感。

周王的眼神却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身上。

她实在是个美人。用“倾国倾城”形容也绝不为过，哪怕只静静坐在那里，便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他此次特意赶来国师府上，是因为年祭即将到来，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需要国师为国祈福，主持大局，因此他虽然贵为君主，却仍然要向神权低头，尤其今年国内发生了不少大事，人心惶惶，急需安抚。

口中虽在商议年祭，周王的眼神却无法自千玥儿身上挪开，她被他看得如坐针毡，然而却又不敢贸然离开，毕竟他是一国君主，就算真发生什么争执，钟离与林云轻定会护她周全，但还是尽量避免为妙。

周王轻咳了两声，钟离道：“王上近日操劳国事，可要小心爱护身体。要知道，王上身体康健，才是百姓之福。”

“小小咳嗽而已，不妨事。”周王摆摆手，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扭过头抬手指了指坐在边上恨不得隐身的千玥儿：“国师，你府上何时竟有这等国色天香的女子？”

钟离微微一笑，道：“大王说笑了，这是臣自幼定下婚约的表妹，前两天才从外地接回。”

此话一出，千玥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连一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林云轻都猛地睁眼看向钟离，唯独钟离坦然自若，仿佛说的话如同吃饭睡觉一般正常。

“哦……”周王的神色是难以遮掩的失望，勉强笑道，“孤王还想着哪一日要为国师赐婚呢，想不到国师已经有了未婚妻子。”

“多谢王上美意，不过臣信奉专一，一生只愿娶一位夫人，相伴终老。”钟离微微一笑，眼神竟十分温柔，看得千玥儿没来得的一阵心跳，面红耳赤起来，脑中迷迷糊糊想着，若真能如此，倒也是极好的……随即暗暗唾弃自己没有出息，随便一颗糖衣炮弹，她便晕头晕脑——“明知他是那样的人”。

钟离与周王随即又絮絮叨叨谈论起年祭之事，千玥儿已然无心再听，只听见那周王说要走，便跟着行礼恭送周王起驾，迷糊间听到周王说道：“国师，三日后孤王在宫中设宴，你可要带上你表妹哪。”

钟离笑眯眯答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