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书:古诗词里的二十四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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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 乍暖还寒

节气小传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元]吴澄

立春,正月节。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立夏秋冬同。

初候 东风解冻。冻结于冬,遇春风而解散。不曰春,而曰东者。《吕氏春秋》曰:东方属木。木,火母也。然气温,故解冻。

二候 蛰虫始振。蛰藏也,振动也。密藏之虫,因气至而皆苏动之矣。鲍氏曰,动而未出,至二月乃大惊而走也。

三候 鱼陟负冰。陟,升也,高也。鱼陟,负冰陟升也。鱼当盛寒伏水底而遂暖。至正月阳气至,则上游而近冰,故曰负。

节气诗词

立春后五日

[唐]白居易

立春后五日,春态纷婀娜。
白日斜渐长,碧云低欲堕。
残冰坼玉片,新萼排红颗。
遇物尽欣欣,爱春非独我。
迎芳后园立,就暖前檐坐。
还有惆怅心,欲别红炉火。

立春古律

[宋]朱淑真

停杯不饮待春来,和气先春动六街。
生菜乍挑宜卷饼,罗幡旋剪称联钗。
休论残腊千重恨,管入新年百事谐。
从此对花并对景,尽拘风月入诗怀。

汉宫春·立春日

[宋]辛弃疾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
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
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
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六七,万木生芽是今日。
远天归雁拂云飞,近水游鱼迸冰出。

——[唐]罗隐《京中正月七日立春》

春如少女。

也欢悦,也娉婷。缱绻时光里,她手捻天地呼吸,她足踏万物生机。银芽柳,金盏花,草木河山为知己,花鸟鱼虫做良朋。青山如黛,一如她的形容娟丽明媚。绿草如烟,恰似她的步态肆意轻盈。还有百花婀娜,仿佛她的衣饰,坠有琳琅珠翠。你看她一眼,世情便端庄,世事便闲静,世人便安稳。

她让一切都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立春,二十四节气之始。它是时序轮转、日夜更迭的慢慢光阴里最有仪式感的一天。对古人而言,春耕如晨钟,秋收似暮鼓,立春之日寓意盛大。“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立春即岁首,旧的四时结束,新的四季开始。所有过去,都留在过去。所有未来,都来到未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万木生芽是今日。

仿佛稚子口吻,数着日子一般,看岁月流转,待春日到来。唐代诗人罗隐这一首《京中正月七日立春》似童言童语一般,诗意明快。正月初一,为立春日。初一到初七,七天似一个轮回,正月初七又是传统节日之“人日”,家家热闹,人人欢愉,世事太平模样,岁月静好姿容。

立春之日,万木萌芽,万物复苏。沉睡的缓缓醒来,寂灭的渐渐重生。大到山川河海,三尺冰冻始消融。小到花木果蔬,一寸新芽亦昌隆。人间万象,仿佛一夜之间,从晦暗转至明媚。人心百态,也像倏忽之间,从静默刹那怦然。立春,就像开戏的幕布,也如岁月之桥,后有昨日,前有明天。

远天归雁拂云飞,
近水游鱼迸冰出。

举目看天,天上是远游的群雁穿云而归。低眉望水,水中有休眠的游鱼破冰跳跃。浮云与流水,归雁与游鱼,短短两行诗句,业已写满天上人间。唐诗之妙,有时便是微言大美之妙。从草木见生死,从鸟兽看天地。十里春风,遍见欢喜。寸寸人间,皆是诗意。

前有隋朝薛道衡的《人日思归》,亦写人日与初春。“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薛诗伤感,写游子思归。一如罗隐此诗,也写初春人日,也写大雁远归。然而,薛诗只道人不如雁,归期未可知,终在雁归后,有沧桑,更惆怅。罗诗却不,字字盎然,如日出栀子。

品罗隐此诗,不难体会诗人立春心悦之意。可是,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命的人。罗隐生于晚唐,浙江杭州人,远绝于大唐盛世。科举应试,历七年而不第。虽也曾执着续考几年,自言“十二三年就试期”,但终未能成,是名副其实的“十上不第”之人。他本名罗横,正因十举进士不第,方改名为“隐”,隐世为文。

虽文名在外,但罗隐屡试不第,且为人狷介,所作诗文多半犀利,难有如此轻悦之作。度十馀载潦倒寒暑,总还有下一个立春时候。或许,作此诗之时,正是他归钓之日。人生从来无常,命运从来叵测。放下,亦是得到。离丹墀而隐世,未能于社稷有功,留诗文以飨后世。无所谓成败,亦没有输赢,青史留名各有径。

岁月之美,在于每一条路都景致独绝。

看风景,

不在眼,

而在心。

归定处

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
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
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
此身未知归定处,呼儿觅纸一题诗。

——[唐]杜甫《立春》

人生最怕总回头。

如果世事总能重新开始,那么世人是真的只有欢欣,还是也会频频回首,且伤感、且遗憾、且哀痛?当是都有。立春,与元日同是时间范畴之内的年首,区别在于元日是中国传统节日之始,映照的是中国人的一颗安乐之心,立春乃万物生息周期之始,二十四节气之初,更与天地命脉相近。

较之于元日,人看立春,仪式感更深、更重,只因天地幻变,不以人心为转移。立春一到,花要开,草会绿,江海照流云。春时流景,都是佳酿。一两风,二两酒,三两诗心。花木之葱茏,最易令人动容,常伴诗人词客之笔。一花一叶,一草一尘,处处见人心。

有的人,见花生欢喜。

有的人,见草心飘零。

客居成都多年,杜甫之名因“杜甫草堂”而常常流转于街头巷陌之口耳。他与后生的距离,仿佛是邻家某个与你沾亲带故之人。他和他的诗,成为成都人心中最与唐诗亲近之处。他一生时运不济,奔走长安十年,只得一个河西尉的小官。又逢乱世,举家流离,辗转至成都,于浣花溪畔隐居草堂。

逢此“立春”,杜甫流寓夔州(治所在今重庆市奉节县东)。

作此《立春》时,他正寥落。

春日春盘细生菜,
忽忆两京梅发时。

这个春日,来得有些匆急,仿佛一杯闲茶的时间,便已由冬入春,由寒转暖,由淡至浓。好像刹那之间,户户几上摆春盘,家家亲朋共欢宴。所谓“春盘”,是用蔬菜、水果、饼饵等装盘,一如春日世景昌隆,丰盛美味,热闹得仿佛冬日从未来过。寻常日子,便是温暖。

可是,他突然怀念起两京(京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初冬梅花盛开之景。他以回忆之清简素淡,对比目下之欢悦活泼,映照内心之孤寂落寞。就像他写过的那一首《江梅》:“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虽是不同时候,却是同样心情。怀念的只是梅花吗?不,还有理想。

盘出高门行白玉,
菜传纤手送青丝。

杜甫于乱世之中对天下忧惧之心丝毫不减,心中始终藏着对太平盛世之怀缅。当年,每逢立春,大唐帝王总会赏赐春盘以飨臣僚。宫女素手纤纤,手捧如玉白盘,盘中菜如青丝,依次递赠群臣。宫中是君臣相聚、夜宴琼华,宫外是百姓安乐、天下太平。最美春景,不过人世安平。

巫峡寒江那对眼,
杜陵远客不胜悲。

当时,盛世不再,杜甫业已一路飘零至夔州。一程山,一程水,一程烟月一程诗。然而,岁月沧桑如白发须翁。他,独立江上,青山白鹭,绿江红鸳,目极如画。巫峡江水滚滚,猿声更迭不住,如风啸聚,令他伤感。昔年的杜陵远客,念及今生蹉跎,不禁悲上心来。岁月,一去无往。

此身未知归定处,
呼儿觅纸一题诗。

史册如烟,载过无数灾风劫雨,载过无尽伤欢悲喜,然而从来无法抚平人心之迷惘不定。从大唐杜甫开始,便已不住发问:此生此身,何去何从?人要归处,归处在哪?杜甫半生失意潦倒,一生飘蓬流转,终究运命难敌,无枝可栖,无根可依。并无他法,只能交付一支笔,赋诗一首。

用诗,

写今生,

说今世,

讲未尽之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