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缬染法
缬染的工艺实质是防染工艺,即利用“缬”的方法在织物的某些部位防染。其具体方式有夹缬、蜡缬和绞缬三种,各有独特而完整的工艺,如夹缬用夹板防染,蜡缬用蜡防染,绞缬用扎缝的方法防染,从而使施色后的织物,形成非单一色泽,且风格迥异的图案和花纹。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方法施色前的工艺过程非常有特点,一般归为印花工艺范畴,但因其所用染液的调制基本如前文所述,实质仍是一种另类染色法。
1.夹缬
夹缬,又谓之染缬,是用两块雕镂相同图案的木质花版,将布帛对折紧紧地夹在两板中间,然后将染液或灌注、或浸入镂空部位内,使织物着色。除去镂空版后对称花纹即可显示出来。有时也用多块镂空版,着二三种颜色复染。古代“夹缬”的名称可能就是由这种夹持印制的方式而来。宋代始出现,后广为流行的蓝印花布,因工艺与夹缬非常近似,实亦属夹缬之类。其常用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两块花版,近似前述的夹缬方法,差异是布帛对折紧紧地夹在两板中间后,不是将染液或灌注、或浸入镂空部位内,而是将防染浆料涂刮在镂空部位内,待防染浆料干后再入染缸。另一种是只用一块花版,将花版铺在白布上,用刮浆板把防染剂刮入花纹空隙漏印在布面上,干后入染缸。不管是哪种方法,晾干后刮去防染剂,都会显现出蓝白花纹。
据《事物纪原》卷十引《二仪实录》记载:夹缬“秦汉间有之,不知何人造,陈梁间贵贱通服之”。南北朝时期,夹缬在工艺上已非常成熟,出土的同时期实物有两块:一是新疆于田县屋于来克北朝遗址出土的一块蓝白印花棉布[注];二是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北朝末年墓葬群中的309号墓出土的一块大红地白点纹缣[注]。前者工艺是将织物紧紧夹在两块镂空版中,于镂空处涂刷或灌入色浆,待色浆完全干燥后,除去镂空板即告完成。后者工艺也是将织物紧紧夹在两块镂空版中,但在镂空处不是涂以色浆,而是涂以蜡。待蜡凝固后,解去镂空版,将织物放入染液中浸染。染后晾干去蜡,花纹便呈现出来。因夹缬具有操作简便、成本经济、图案清晰和适宜大批量生产的优点,从唐玄宗以后就开始在民间流行,并且在唐中叶时始被用于军服花色。唐“开元礼”制度,就规定染缬制品为士兵的标志号衣,皇帝宫廷御前步骑从队,一律穿小袖齐膝夹缬团花袄。染缬制品的盛行在唐诗中也得到反映,如白居易《玩半开花赠皇甫郎中》诗中有:“成都新夹缬,梁汉碎胭脂”之句,李贺《恼公》诗中有:“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之句。另据研究资料,从吐鲁番出土夹缬实物来看,唐代染缬花版的纬宽大致幅宽的一半,即二尺二寸,相当于25~27厘米左右,一般均在10~15厘米左右,个别的达25厘米[注]。
北宋初期,染缬在民间广为流行,但自大中祥符七年起,朝廷多次下令禁止民间服用染缬后,逐渐抑制了染缬在民间流行的势头,染缬在一段时间内变成军队专用之品。据《宋史·舆服志》载,禁服染缬之令有:大中祥符七年“禁民间服销金及钹遮那缬”,八年“又禁民间服皂班缬衣”。天圣三年诏:“在京士庶不得衣黑褐地白花衣服并蓝、黄、紫地撮晕花样,妇女不得将白色、褐色毛段并淡褐色匹帛制造衣服,令开封府限十日断绝。”政和二年诏:“后苑造缬帛。盖自元丰初,置为行军之号,又为卫士之衣,以辨奸诈,遂禁止民间打造。令开封府申严其禁,客旅不许兴贩缬板。”前三次禁令仅是明文规定了民间不得服用的几个染缬品种,政和二年的诏令,严明染缬只能作为军用和仪仗之品,全面禁止民间服用染缬,而且市上不准贩卖染缬花版,以便从根源上杜绝染缬在民间的流行。宋朝廷仪仗队中服染缬的官兵是:旁头一十人,素帽、紫绸衫、缬衫、黄勒帛;仪锽四十人,皆缬帽,五色宝相花衫、勒帛;乌戟二百一十人,缬帽、绯宝相花衫、勒帛;仪弓二百七十人,缬帽、青宝相花衫、勒帛;每辇人员八人,帽子、宜男缬罗单衫、涂金银柘枝腰带;辇官二十七人,幞头、白狮子缬罗单衫、涂金银海捷腰带、紫罗里夹三襜;执仗服色为缬帽子、素帽子、平巾帻、武弁冠、五色宝相花衫、勒帛;五辂驾士服色为平巾帻、青绢抹额、缬绢对花凤袍、绯缬绢对花宽袖袄、罗袜绢袴、袜、麻鞋;辇官服色为黄缬对凤袍、黄绢勒帛、紫生色袒带、紫绢行縢[注]。不过尽管北宋朝廷三令五申地禁止民间服用染缬,民间染缬并未绝迹,仍有不少染坊生产,并出现了一些雕刻花版的能工巧匠。张齐贤《洛阳绅缙旧闻记》记载:“洛阳贤相坊,染工姓李,能打装花缬,众谓之李装花。”同时期契丹人统治的北方地区范围,民间染缬生产没有限制,染缬技术发展很快。山西应县佛宫寺曾发现一件辽代夹缬加彩绘的南无释迦牟尼佛像[注],其制作工艺相当复杂,印制时需用三套缬版,每套阴阳相同雕版各一块,分三次以阴阳相同雕版夹而染出红、黄、蓝各色,最后再在细部用彩笔勾画修饰。
到了南宋初期,民间禁服染缬制品得以改变。当时朝廷因财政紧张,号召节俭,不得不放开染缬生产。《宋史·舆服志》记载:“中兴,掇拾散逸,参酌时宜,务从省约。凡服用锦绣,皆易以缬、以罗”,颇能说明染缬在民间再次流行的背景。染缬一经解禁,各式新奇染缬很快就出现在市场上,如《古今图书集成》卷八六一引《苏州纺织品名目》所云“药斑布”:“宋嘉定中有归姓者创为之,以布抹灰药而染青,候干,去灰药,则青白相间,有人物、花鸟、诗词各色,充衾幔之用”。此药斑布即蓝印花布。当时民间染缬生产量,从《朱文公文集》卷十八“按唐仲友第三状”所载:唐仲友“又乘势雕造花版,印染斑缬之属,凡数十片,发归本家彩帛铺,充染帛用”“染造真紫色帛等动至数千匹”,可窥一斑。如此大的生产量,交易规模自然也不会小,《梦粱录》载临安“金银采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山西南宋墓曾出土过一件镂空版白浆夹缬印花罗[注],雕版及印浆均十分讲究,反映出当时染缬技术水平是相当高的。此外,南宋时期染缬在少数民族地区也非常盛行。赵汝适《诸番志》载,海南黎族人织成锦后,“染以杂色,异纹炳燃”。
元、明、清三代,出现了许多染缬产品,仅元代幼学启蒙读物《碎金·采帛篇》所载染缬名目便有:檀缬、蜀缬、撮缬、锦缬、茧儿缬、浆水缬、三套缬、哲缬、鹿胎缬等九种。这些染缬在当时均享有盛名,元降后失传,以致明人杨慎在《丹铅总录》里感叹:“元时染工有夹染缬之名,别有檀缬、蜀缬、浆水缬、三套缬、绿丝斑缬诸名,问之今时机纺,亦不可知。”此时期,染缬制品是民间百姓日常生活的必备之品,盛行用它作为被面、衣巾、罩单、包裹、窗帘、门帘等日用品。
2.蜡缬
蜡缬,又称蜡染。新疆于田县屋于来克北朝遗址出土的蓝色蜡缬棉织品,以及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85号墓出土的西凉时期蓝地白花蜡缬绢,证实我国蜡缬的实际起源时间应不晚于南北朝。另据分析,阿斯塔那85号墓出土的蜡缬绢,图案是由七瓣小花和直排圆点构成,采取点蜡方法制成,即用几种凸纹点蜡工具蘸蜡点在织物之上,每一种工具蘸蜡部位都被分别刻成一排或一圈圆点。反映出当时制蜡和点蜡手段已相当熟练。到隋唐时期,蜡染技术得到较大发展,花纹除单色散点小花外,还有不少五彩的大花。蜡染制品不仅在全国各地流行,有的还作为珍贵礼品送往国外。日本正仓院就藏有唐代蜡缬数件,其中“蜡缬象纹屏”和“蜡缬羊纹屏”均系经过精工设计和画蜡、点蜡工艺而得,是古代蜡缬中难得的精品。及至宋代时,中原地区随着各种印染技术的成熟,蜡染因其只适于常温染色,且色谱有一定的局限,逐渐被其他印花工艺取代。但是在边远地区,特别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贵州、广西一带,由于交通不便,技术交流受阻,加之蜡的资源丰富,蜡染工艺得以继续发展流行。
传统的蜡染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夹缬的方法,即把布夹在两块镂空版中间,往镂空处灌入熔化的蜜蜡。采用这种方法生产的蜡染制品,历史上以广西瑶族的“瑶斑布”最为著名。周去非《岭外代答》记载:“以木板二片,镂成细花,用以夹布,而熔蜡灌于镂中,而后乃释板取布,投诸蓝中,布既受蓝,煮布以去其蜡,故能变成极细斑花,炳然可观”。一种是画蜡的方法,即用三至四寸的竹笔或铜片制成的蜡刀,蘸上蜡液在平整光洁的织物上绘出各种图案。画蜡用的蜡刀用双层铜片或多层铜片叠摞在一起,铜片之间保持一定间距。以紫铜最好。沾蜡后蜡液就留存在铜片之间,接触布面后,敷着在布上。画蜡时,需掌握好蜡液的温度,温度过高,蜡液会四处渗开;温度过低,蜡液浮在坯布面上会很快凝结而不能起防染作用。
两种蜡染方法的单色染和复色染,都主要采用靛蓝染料染色。前者是:待织物上的蜡液干后,缓缓地放入染缸,染20~30分钟,将织物捞出,在空气中氧化,再放入缸中染色。如此反复多次。一般浅色染2~3次,深色浸染可多达7~8次,甚至10次。最后几次染色前,可刷豆浆以加强染液的固着力。后者是用“套染”方法实现的,如深、浅蓝二色套染,可在浅蓝色染成后,用蜡封住要保留的浅蓝部分,再继续染色至深蓝。套其他色则在染蓝色前,用彩色染料涂在需要的部位,并用蜡封住彩色部分,再染靛蓝。亦可染成靛蓝,去蜡后再上彩色。
蜡染的特点是:有蜡的地方,由于蜡凝结后的收缩以及织物的绉折,蜡膜上往往会产生许多裂痕。入染后,色料渗入裂缝,成品花纹就出现了一丝丝不规则的色纹,形成蜡染制品独特的装饰效果。
3.绞缬
绞缬,又名撮缬或扎缬,是我国古代民间常用的一种染色方法。绞扎方法归纳起来有两类:一是逢绞或绑扎法,先在待染的织物上预先设计图案,用线沿图案边缘处将织物钉缝、抽紧后,撮取图案所在部位的织物,再用线结扎成各种式样的小绞。浸染后,将线拆去,扎结部位因染料没有渗进或渗进不充分,就呈现出着色不充分的花纹。二是打结或折叠法,将织物有规律或无规律地打结或折叠后,再放入染液浸染,依靠结扣或叠印进行防染。绞缬花样色调柔和,花样的边缘由于受到染液的浸润,很自然地形成从深到浅的色晕,使织物看起来层次丰富,具有晕渲烂漫、变幻迷离的艺术效果。这种色晕效果是其他方法难以达到的。
关于绞缬的出现时间,学术界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都认为可能是在汉代。有人甚至认为绞缬是外国输入的工艺技术。1995年新疆且末县扎滚鲁克出土了约公元前800年的绞缬毛织品实物,颠覆了这一观点,将绞缬的出现时间大大向前推进。这件毛织品系黄地红色条文褐,出土时残长23厘米,宽9.5厘米,厚0.12厘米。经纬线均染为黄色,Z向加捻,单股交织,宽0.06~0.07厘米,以一上一下的平纹组织法交织成黄色褐,平均经纬线密度均为12根/厘米。在黄色褐地上,运用扎染法显出红色条纹。绞染过程中的折合残迹和缝线的针眼仍清晰可见。其过程可能是:将黄色毛织品按一定的距离来回折叠,然后用针线扎好,再用红色染液进行染色。染完后,揭开线结。露在外面的边缘处呈现红色,缝在里面的仍为黄色,形成黄地红色条纹褐。由于在折叠时不够笔直,尤其是在两次折叠的交叉处出现曲折,表面呈现出长波纹状[注]。这是目前世界范围内发现的最早的绞缬文物,证实了绞缬萌发于中国,不是外来的,同时证实了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我国绞缬工艺就已经得以初步发展。而“缬”这个字则是魏晋时期专门为绞缬工艺而造的,最初仅指绞缬,如《广韵》释缬为:“结也。”《增韵》释缬为:“文缯。”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十释缬为:“谓以丝缚缯,染之,解丝成文曰缬也。”元成宗大德元年编导《古今韵会举要》亦云:“缬,系也,谓系缯染为文也。”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则对缬具体工艺和特点有如下描述:“缬,撮采以线结之,而后染色。既染而解其结,凡结处该原色,余则入染矣。其色斑斓谓之缬。”大概在南北朝以后“缬”字才成为染缬工艺的泛称。
除新疆且末县扎滚鲁克出土的黄地红色条文褐外,迄今能看到的其他较早实物是新疆阿斯塔那古墓出土的建元二十年(384年)大红地白点花纹绞缬绢[注]。同时期的实物还有阿斯塔那建初十四年(公元418年)韩氏墓出土的绛地白色方形绞缬绢[注]。说明绞缬这种染色工艺在东晋早期已非常成熟。东晋南北朝期间,流行的绞缬花样有蝴蝶、腊梅、海棠、鹿胎纹和鱼子纹等,其中紫地白花酷似梅花鹿毛皮花纹的鹿胎缬最为昂贵。在陶潜《搜神后记》中记载了一则怪闻:“忽见二女子,姿色甚美,着紫缬襦、青裙,天雨而不湿。”文中的“紫缬襦”与“鹿”对应,通常被认为是当时流行的紫地白花如鹿胎的绞缬服装。
从唐到宋,绞缬制品依然非常流行,见于记述的绞缬花纹名称便有撮晕缬、鱼子缬、醉眼缬、方胜缬、团宫缬等多种,许多妇女都将它作为日常最偏爱的服装材料穿用。其流行程度在当时陶瓷和绘画作品上得到翔实反映,如当时制作的三彩陶俑、名画家周昉画的《簪花仕女图》以及敦煌千佛洞唐朝壁画上,都有身穿文献所记民间妇女流行服饰“青碧缬”的妇女造型。此外,唐代绞缬实物迄今多有出土,如吐鲁番阿斯塔那北区117号墓所出长16厘米、宽5厘米的唐代棕色绞缬绢,绞缬花样色调柔和,花样边缘受染液的浸润形成的从深到浅的自然色晕,不但使织物看起来层次丰富,而且彰显出其晕渲烂漫、变换迷离的艺术效果。阿斯塔那308号墓所出唐垂拱四年(688年)的绞缬裙子,其上用绛紫、茄紫两色组成菱形网格花纹,十分醒目。值得注意的是裙上所留折叠痕和穿线孔,展示其工艺是先将织物按条状折叠,然后用针线按斜线曲折向前抽紧,使穿线处块状相叠再入染,染后得折缬效果[注]。始见于元代文献的哲(折)缬,很可能就是采用这种工艺。另据陶穀《清异录》记载,五代时,有人为了赶时髦,甚至不惜卖掉琴和剑去换一顶染缬帐。小小的一件纺织品,如此让人渴望拥有,足以说明绞缬制品在这时期风行之盛、影响之深的程度。元明时,绞缬仍是流行之物,元代通俗读物《碎金》一书中记载有檀缬、蜀缬、锦缬、哲缬等多种绞缬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