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尘埃落定
灰尘落到书上，我擦，灰尘落到手上
我擦，灰尘落到肉上，落到筋上，我擦
灰尘落到血管里，灰尘落到血液里
我擦，我擦，我擦，我擦，我擦
——李宏伟
《惦记》
马非
在广州
湘莲子给我讲起
她有一些病人
都好几十岁了
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力
她做过一项实验
给他们读古诗
他们如闻仙乐
高兴得手舞足蹈
给他们读现代诗
或者没有反应
或者表现出烦躁情绪
我没有听完
就差点跳起来
激动地建议她
赶紧写成诗
一个月过去了
我老惦记这件事
也不知道她写了没有
伊沙点评：诗真能改变人。近三十年来，我目睹了诗对马非的改变：将一个粗人变成细人，将一个钝人变成智者，将一根直肠子变成“花花肠子”……他全力以赴的写作已达“没毛病”，我感觉诗神欠马非一首大名作。但他也只能从主观上反思：自己还能改变什么？第八季伊始，特邀其做头条诗人，是其应该领受的荣誉。
《我的朋友小钟》
左右
与反应迟钝的人交流
总觉得
我才是正常的
上帝和其他人
都失聪了
伊沙点评：如果左右收集自己写聋哑题材延及命运的诗三十首左右（这正是外国诗人出诗集的方式与规模），以其成名作将这部诗集命名为《聋子》，那么我敢肯定地说：这本诗集是世界水平的。在中国，有几人认识到了这一点？
《看见绿》
黄海兮
乡下房子六间
能住三间
母亲卧床不起居一间
妹妹照看母亲
住一间
一间做饭
另几间
漏雨
一天，我走进其中一间
弃之不用的农具
石磨和杂物
占满潮湿的房间
有一株爬山虎
从祖母用过的
脚盆、痰盂边出发
爬向窗台边一口漆黑的棺木上
阳光正好从瓦缝里
漏下来
我看见它和旧棺一起
熠熠发光的绿
2018/02
伊沙点评：很喜欢本诗。越来越多的中国诗人到达了这个层级：丑中见美，这是诗的第三个层级。第一层级是：唯美是诗。第二层级是：诗可以丑。第三层级是：丑中见美。第四层级是：美丑不分。
《临摹》
戴潍娜
方丈跟我在木槛上一道坐下
那时西山的梅花正模仿我的模样
我知，方丈是我两万个梦想里
——我最接近的那一个
一些话，我只对身旁的空椅子说
更年轻的时候，梅花忙着向整个礼堂布施情道
天塌下来，找一条搓衣板一样的身体
卖力地清洗掉自己的件件罪行
日子被用得很旧很旧，跟人一样旧
冷脆春光里，万物猛烈地使用自己
梅花醒时醉时，分别想念火海与寺庙
方丈不拈花，只干笑
我说再笑！我去教堂里打你小报告
我们于是临摹那从未存在过的字帖
一如戏仿来生。揣摩凋朽的瞬间
不在寺里，不在教堂，在一个恶作剧中
我，向我的一生道歉
伊沙点评：这不是口语诗吧？我认为不是。所以好，请你们记住：《新世纪诗典》从来不是《口语诗典》，也不是以口语诗为主兼及其他的诗选，而是21世纪优秀中文现代诗选，如果你们的修辞诗也像本诗写得这么有灵气并且有佳句，我自然就会推荐。
《无题》
李勋阳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童年
每年山花烂漫的时候
正是我们家
青黄不接的时候
伊沙点评：有心人或许已经注意到：第八季伊始的先发阵容是清一色的70后加80后诗人，已经成熟的他们能堪大任。在我的几个学生之间，一直存在着相互竞争的关系，也呈现交替领先的态势：近一年来，领先者是李勋阳。本诗短短四行，却是一首大诗、一首力作。“怪怂”忽发正声，让自己升了一格。诗心中正，诗维鬼怪，大诗人也！
《我见过多次的情景》
朱剑
医院住院部的电梯
没几个人在里面
也发出超载的
报警声
伊沙点评：阿赫玛托娃认为：好诗必须神秘。本诗符合这一点。这里所说的“神秘”，当然是真正的神秘抑或大神秘，因为中国人把它理解小了，变成了神神鬼鬼。真正的神秘没有鬼，指向平常人世间。不信你们阐释一下本诗？
《乞丐》
笨笨.S.K
冬天的早晨
一只流浪猫
匍匐在路边
它的前面放着一只破碗
碗里落满了
雪花
2018/02/22
伊沙点评：本诗又是我说的那种第三层级的诗：丑中见美。如果打分，你们给几分？我给85分。上一场“长安诗歌节”，《新诗典》七周年小庆典，在场诗人第一首都念近期入典诗，笨笨.S.K读了本诗，博得一片掌声。接着她又读了两首最多50分的“五四”范儿抒情诗，搞得大家挺尴尬。这又是何苦呢？只是为了证明：我会写多种风格？这是文学青年式的证明。问题在典外——这是大部分《新诗典》诗人的普遍现象，说明你们只是能写出好诗的人，还不是好诗人。
《偶遇》
郭莉莉
在网站上为志愿者朋友
累积志愿时长
上传到
全国志愿者服务网站
突然看见一个人称“公益一哥”的名字
本月志愿时长
183分钟
他不是我们隔壁村空巢老人
吴老太的大儿子么
伊沙点评：生活如此多彩，何必去抄段子。生活本身比诗人的想象力强大，自以为聪明者，往往无视这一点；真正有智慧的人，则会表现出诚实的态度，去拥抱生活。本诗还带来另一个启示：年轻诗人别怕自己占有的题材小，小中往往能见大。
《沦陷》
吻章
下雨的清晨
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开走了
留下一大片湿地中的
唯一一小块干地
由于雨势较大
短短几秒钟
干地很快成为
湿地的一部分
2017/08/25
伊沙点评：好！与我一首写雪的诗相合，比我写得还早，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观察力当然是诗人才华的一部分，有些人的观察是假观察，观察的结果全是想当然尔，真正有效的观察务必要有独特的发现。本诗还告诉我们：一个有力的细节发现足以撑起一首诗。
《本分》
张红伟
我执拗地隐身于北方大地
利用祖传秘方的绝技
使麦子的一生大于天下
伊沙点评：以本诗为例，请抒情诗人和意象诗人放心：你们的好，本主持看得出来。本主持1987年以前修的就是这两门课，曾译了众多这两门的大师。本诗首先表达的意思好，其次三句都不错，尤其最后一句，有一点用词上意外地出神。我也看了作者的其他诗，三句以上，方寸便乱。
《玫瑰有刺》
杨宪华
用了这么多洗衣液
只有这一瓶
让我的手起了一层皮
请让我
把它的名字公布于众
汰渍全效360度
高效能洗衣液
洁雅玫瑰香型
伊沙点评：把批评写得像表扬，或把表扬写得像批评，即所谓“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便是典型的后现代语境，这与新诗中一本正经的讽刺诗有明显区别。在这方面，我是先驱者，三十年后回头看，至少后现代让我比你们现代。
《留点柴给山神》
发星
不要把焰火全背进家中
山神在冬天一样寒冷
他睡在你留在山中的那束焰火中
他看见你在背回家中的焰火中对着他悄悄微笑
伊沙点评：我与同龄诗人发星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通信了，到去年在西昌“邛海国际诗歌周”上才见了第一面。他发给我他自己的诗，我没推；他推荐给我的西昌青年诗人，我反倒选出两个推荐了。发星表现得很有气量，继续给我诗，继续向我推荐西昌青年诗人。《新诗典》选诗，也是在筛选人品，这样的朋友值得我交一辈子。天遂人愿，今天终于迎来了发星日，是一首质朴淳厚的大凉山的诗。
《鞋盒》
李荼
大姨把所有家庭成员的电话号码
记在为她老后（死后）预备的新鞋的鞋盒上
如果有人向她索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她便宝贝样端出鞋盒
拂去上面的灰，准确地将电话号码找出来
伊沙点评：本典有二怪皆姓李，男怪李勋阳、女怪李荼，不怪不成诗。不过近期以来，他们都表现出“我不怪照样写得好”的气概——这是在长诗，在增厚。拿本诗来说，怪在情节细节，而不是人为的干预，这就老辣了。
《学来的本领》
杨渡
他告诉我
他能画一个女人的裸体
只需要三笔
事实证明这需要四笔
只是四笔
我试卷的名字边上
多了一个女人的裸体
画完后他反复强调
这是小学时的同学教他的
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2017/12/13
伊沙点评：呦，有人又要肝颤了，00后少年诗人又来了。这样的诗，莫说你们这些老朽当年写不出来，就是现在也写不出来。成年写不出少年诗，成年写少年仍是成年诗。有人本事不大、才没多高，却要当诗霸，你们霸得了吗？
《饶恕》
铁心
过来一人
把烟头摁在花盆里
又过来一人
把烟头摁在这个花盆里
每个来到的抽烟人
都喜欢把烟头摁在这盆花的泥土里
还好
我吸完烟
在空中划了一圈
我只祈祷
2018/03
伊沙点评：《新诗典》诗人中有一股隐形的势力，应该叫作“美术青年”。这股力量是把双刃剑，玩好了与先锋在一起，玩不好就是优越感十足的消费者而已。铁心正是这股势力的代表人物，需要时刻警惕自以为绝对正确的那些观念性的东西。
《冬日速写》
双子
暮色之中
公园深处
一个老太太
正推着一把空轮椅
慢吞吞地走进
一片松树林
伊沙点评：又是一位“美术青年”。本诗写出了神秘，在典诗中算上乘之作，对得起作者所获的《新世纪诗典》2017年度大奖——第七届“NPC李白诗歌奖·入围奖”！作者需要自问的是：如此上乘好诗，对于你的整体创作而言，是偶然，还是必然？
《雪后校园》
起子
空旷的
一整片白的
操场上
只有我同事的
读小学的儿子
一个人
挥舞一根树枝
一脸严肃
把我的学生
那些高中生
在课间堆的雪人
杀了
2018/01/26
伊沙点评：还是一位“美术青年”，他们共同的优点都是有较强的画面感，“造型”能力强。本诗有风险，取决于分寸，意图越强越失败，我们都知道作者想干什么，就看他装作不经意装的程度如何（艺术有时候就是需要“装”），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刚刚及格。
《瞎混去吧》
闫永敏
我回忆当年放弃考博的事
母亲建议我现在就去考
她说反正你不结婚
瞎混去吧
我准备去西安旅游
她说反正你不结婚
瞎混去吧
我想吃榴梿比萨
反正你不结婚
瞎混去吧
你再这样说就写出来
反正你不结婚
瞎混去吧
伊沙点评：据我所察，不向往长安（西安）者，岂是真诗人；到长安而不心生喜悦者，岂是真诗人；到长安而不想在“长安诗歌节”上一展诗喉者，岂是真诗人！中国当前最优秀的口语女诗人之一闫永敏女士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本诗正是她在“长安诗歌节”第302场（伊沙、老G新居场）中广受好评的一首。
《狗粮》
马金山
星期天
去拜访王局
我在他家楼下商店
买了两袋狗粮
在他家
我从提来的袋子里掏出来
局长很意外
连忙说兄弟你
有心了
伊沙点评：马金山可谓后崛起的80后诗人，崛起于《新诗典》，他一开始只是一个写小诗的诗人，几年来我见证了他的成长。他近两三年的入选率明显提高，一来是会写了，写得到位；二来是实力增厚矣。
《人生之战》
张文康
父亲、二叔、三叔
二叔家的哥哥、我、三叔家的弟弟
这六个人是我们家
上坟的常备军
征战的对象不过是
每年清明节、中元节、春节之时
爷爷的坟头
大爷爷、三爷爷、六爷爷的坟头
老爷爷老奶奶的坟头
去年
父亲叛变了
从一员大将变成一座新坟
我奉命亲征时
竟然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眼前的敌人里有那么一支
只属于我
伊沙点评：哦，我的母校北师大还在出诗人，只是不再出于文学院，张文康就读于哲学系。从1.0到2.0是值得祝贺的，因为它意味着从一到多，是最难的。
《清明时节》
孙圣国
这雷声听着熟悉
在地下劳作的人直起身子
支着耳朵仔细听
而后他重新操起锄头刨他的地
——两团棉絮堵住
斜过来的风
伊沙点评：我的邮箱做证：本诗作者孙圣国是《新诗典》投稿最勤的人之一，投得勤自然是因为写得勤，从1.0到2.0的升级也便来得快。本诗到底该算口语诗还是意象诗？我也不敢肯定，你说罗伯特·弗罗斯特写的是什么诗？所以呀，有的诗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
《野草》
刘春潮
野草野草野草
一窗接着一窗的野草
从火车内望出去
满眼都是野草
在这个每一锄头下去
都能刨出几件文物的北方
野草连着野草
野草们不分彼此
让人猜不出
哪一堆下面住着帝王
哪一堆下面埋着百姓
伊沙点评：本诗来自诗人江湖海的助攻，内容与手法比较传统，属于老树新枝。所以呀，传统一点的作品写得好，我照样看得见，但凡有一点好，我都会看得见。入不了典的人是真的写得差。
《效果》
寒玉
那年早春
我跟搞摄影的朋友
顺着泗河堤拍片子
他遇见一个放羊的老头
蜷卧着晒太阳
给那老头一根烟抽
然后让老头在
浇庄稼的机井房旁
摆了几个动作
弯着腰慢慢走
手搭凉棚远望
靠坐墙根耷拉头
为了追求效果
朋友让我在上风口
一把一把扬撒着黄土
拍出了一组所谓
“老无所依”的片子
得了国家级大奖
伊沙点评：记得我看过一篇文章，揭露多个获得全国金奖或国际大奖的照片是摆拍出来的，看罢觉得很恶心，因为其中有的作品曾经感动过我。本诗写得好，它存在的意义很高：谁说我们是不知反省的？这种自我揭露就是反省的明证！
《人》
海菁
我想知道
镜子那边的人
是怎么生活的
2018/01/17
伊沙点评：曲奇饼小朋友在她第二次被推荐时，要求署其本名：海菁。第一次推荐她时，我只把她当作00后，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是10后（2010年以后出生）《新世纪诗典》推荐的第一位10后诗人。在《新世纪诗典》和《世纪诗典》中，早有过10后——那是出生于1913年的纪弦先生，最老的与最小的之间相差了98岁！我这是名副其实的“世纪大选”，中间涵盖了十一代诗人（如果以十年为一代）！
《鸣沙山》
刘强
沙子从指缝滑落
没有响声
看不出一二三
沙子反复从她的指缝滑落
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才抬起头
望着我笑了笑
一个人千里迢迢
坐在沙山上玩沙子
一个人千里迢迢
站在沙坡上
看一个陌生人
玩沙子
伊沙点评：在江油诗人群中，刘强是纯度最高的一位，或者说他就是一个纯诗诗人。我有一个愿望，假如刘强住在西安，我一定要把他拉进“长安诗歌节”，他的存在可以让别的同仁不怕做小诗人、纯诗人，时刻警惕假大黑粗。
《那个人》
蒋雪峰
那个生下我的人
那个给我喂饭的人
那个挑着我
到青莲给我
看病的人
那个把我
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那个教我认字的人
那个至今喊我小名的人
那个咽气前念叨我的人
那个教我喝酒的人
那个给我递菜刀的人
那个给我打电话
说喜欢我诗歌的人
那个曾经爱我
现在记不清脸的人
那个切除我一个肾的人
那个把我从昏迷中
救醒的人
那个教我收税的人
那个隔着一块麦地
对我挥手
永不再见的人
……
他们
不是一个人
他们把我
这块血肉
变成了
一个人
2018/03/21
伊沙点评：在江油诗人群中，蒋雪峰是综合实力最强的一位。他是“国字号”的诗人，却常常在“四川省队”打不上先发，所以我要把“NPC李白诗歌奖”首设的“特别奖”授予他——这项奖就是为名与实严重不符的诗人而设，因替诗行道的迫切性而发。
《简单的爱》
桑格尔
每次看见妈
她都说，还有米吃吗
没有了过来拿
买，贵
把钱省到
今后供你娃娃读大学
伊沙点评：桑格尔是江油诗群中的一位实力诗人，看本诗，写得多好！简单的爱，是实在的爱，写的是中国人最真切的生活，这才是中国的伟大诗歌！我们对自己的创造一定要有清醒的判断和认知。
《地震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龚志坚
“求求你
别再抖
床都快散架”
“不是我
是地球”
我不由心生佩服
老家伙的腿功
竟如此了得
我和妻子
不得不下床
抱住水管
这家里唯一的大腿
摇啊摇
差点就摇到外婆桥
伊沙点评：江油不但有李白，还多地震，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重灾区。这次果然选出一首好的地震诗，带着四川人特有的喜感，写得很高级。好诗出日常，并不出在成为热门题材时。
《在当涂李白墓园祭拜李白》
蒲永见
随着人流
在李白的墓前
献上一枝秋菊
鞠几个躬
绕墓走一圈
祭拜就算完成
我刚跨出门槛
心就咯噔了一下
我有预感
这是李白的魂灵在敲打
你是我老家来的
就算别人不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
我喜欢酒
我愧疚难当
默默地对李白说
对不起，老祖先人
下次来，我一定带几瓶诗仙阁来
顺便，把帽子和长衫
也给你带来
2017/11/04马鞍山初稿
2017/11/06江油定稿
伊沙点评：江油诗人展，无人写李白怎么行？但凡写李白，诗的质量要求便兀自提高。这个诗群的灵魂人物蒲永见自有其办法，他从李白长大的地方跑到李白升天的地方去拜了拜，这个“事实的诗意”便出来了，与芸芸众诗的区别便出来了。
《尾巴》
李倩雯
如果我有尾巴
我就可以使劲地摇
表达对你的喜爱之情
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伊沙点评：通过这次精心策划的“江油诗人展”发现新人，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何况本诗作者还是年轻的90后女诗人。本诗写得纯，写得俏，写得逗。写抒情诗总得想点突破的办法啊，还是传统那一套，说明诗人的懒与笨。
《度》
凡羊
老张是我的朋友
喜欢晨练、冬泳、爬山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从不间断
每次见我瘦胳膊瘦腿
嘴巴“啧啧啧”咂得山响
退休后我们多年未见
前年回江油在河堤上相遇
我笑着夸他练得不错
都拄上了拐杖
今年更是邪乎
那天，我去小区看他
他正坐在轮椅上举着哑铃
练胳膊上的肌肉
伊沙点评：我在课堂上反复对学生说：学习好不等于将来事业好——这不是多么惊人的发现，而是过来人的常识。还有便是本诗所揭示的：锻炼达人不等于身体好，往往还会身体不好。诗歌是干吗用的？就是发现万事万物真相的，并且须表现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妙趣横生。
《尘埃落定》
李宏伟
灰尘落到书上，我擦，灰尘落到手上
我擦，灰尘落到肉上，落到筋上，我擦
灰尘落到血管里，灰尘落到血液里
我擦，我擦，我擦，我擦，我擦
灰尘落进骨头和骨髓，落进黑暗的心脏
我以为自己会困在落与擦之间
直到把自己由里向外翻出，擦成灰尘
但灰尘穿过眼睛的缝隙，穿过呼吸的缝隙
一尘不染地落进地板上的纹路里
2017/10/18
伊沙点评：今明两天推荐的两位是住在外省的江油诗人，是江油诗群的延伸部分。我想李宏伟可能愿意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北京作家+江油诗人。作为江油的儿子，有责任不断贡献好诗。像本诗这种向小里写、向内里写的努力是很可贵的，还带着作者一贯保有的形而上。
《家事》
西娃
婚礼进行曲刚刚响起
一脸稚气的新娘
被肥胖且木讷的母亲陪着
她看着我和我的妹妹，哭出了声
我的妹妹哭出了声
我站起来，弃席而去
新娘是我弟弟的女儿
她的爸爸，我的弟弟
在她结婚前的头一天
又被抓了，这个坐牢十三年
才回家两年的人
又面临坐牢，他和他的团伙
偷盗了一个高科技单位的发动机
就在刚才，新娘接到他从看守所
带出来的一张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丢脸了丢脸了丢脸了……
2018/03/02
伊沙点评：在你处境越来越热闹的时候，你的写作已经不是最好的时候——这便是过去一年西娃的情况，在本典还出现多年少见的掉轮现象。但是这次江油诗人展，作为江油的女儿，她还是顶住了：老娘啥都不剩了，还剩下敢写——家丑不可外扬，她确实敢写。女诗人普遍比男诗人敢写，关键是前者的敢写里透着自然。
《听雪峰谈起一个著名的知识分子诗人》
君儿
先是在茶楼喝茶
结果他要酒
啤酒上来了
他喝了几口说酒不好喝
匆匆转移到另一家酒楼
结果他又没喝几口
问
此地有新红颜没有
伊沙点评：历时十日，包含十位诗人十首诗的“江油诗人展”圆满结束，可以君儿的这首诗当作“代后记”。本诗让我想到足球场上的脏活儿累活儿，属于清道夫和防守型后腰专干的，一个女诗人在干。在我眼中，君儿不是天才，但她永远在干对的事情。在诗中从未鞭挞过假丑恶的男诗人，你们不觉得自己可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