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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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家书(四)

咸丰元年辛亥岁

三月初四日

温甫、沅浦、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初二日接到第一、第二号家信,一系正月二十发,一系二月十二发,具悉一切。日内极挂念沅弟,得沅弟一红纸片,甚欣慰也。

澄弟已于二月二十六出京。诰轴须四月用宝,澄弟竟不能待,将来另托人带归。澄弟与安化张星垣奎、衡山陈谷堂焯墀二大令同行。至保定,又约杨毓楠之弟同行。鹅毛筒眼药、贴毒膏药,澄弟未带。将来托魏亚农带归,黄生之胞侄也。梁同年献廷托请诰封之事,将来必为办妥。渠之银,弟尽可收用。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微发,尚不为害。

陈岱云之如夫人殁于安徽。顷接其信,甚为凄惋。同乡周辅亭得御史。常世兄、劳世兄两荫生皆内用。将来为光禄寺署正,可分印结,亦善地也。

兰姊多病,予颇忧虑。下次书来,尚乞详示。

父大人命予家书中不必太琐琐,故不多及。

国藩草

三月十二日

澄、温、植、洪四弟左右:

三月初四发第三号家信。其后初九日,予上一折,言兵饷事。适于是日,皇上以粤西事棘,恐现在彼中者不堪寄此重托,特放赛中堂前往。以予折所言甚是,但目前难以遽行。命将折封存军机处,待粤西事定后再行办理。赛中堂清廉公正,名望素著,此行应可迅奏肤功。但湖南逼近粤西,兵差过镜,恐州县不免借此生端,不无一番蹂躏耳。

魏亚农以三月十三日出都,向予借银二十两。既系姻亲,又系黄生之侄,不能不借与渠。渠言到家后即行送交予家,未知果然否。叔父前信要鹅毛管眼药并硇砂膏药。兹付回眼药百筒、膏药千张,交魏亚农带回,呈叔父收存,为时行方便之用。其折底亦付回查收。

澄弟在保定想有信交刘午峰处。昨刘有书寄子彦,而澄弟书未到,不解何故。已有信往保定去查矣。澄弟去后,吾极思念。偶自外归,辄至其房。早起辄寻其室,夜或遣人往呼。想弟在途路弥思我也。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四月初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三月初四日,此间发第三号家信交折弁。十二日发第四号信交魏亚农,又寄眼药鹅毛筒及硇砂膏药共一包,计可于五月收到。季洪三月初六所发第三号信,于四月初一日收到。

邓升六爷竟尔仙逝,可胜伤悼!如有可助恤之处,诸弟时时留心。此不特戚谊,亦父大人多年好友也。

乡里凶年赈助之说,予曾与澄弟言之。若逢荒歉之年,为我办二十石谷,专周济本境数庙贫乏之人。自澄弟出京之后,予又思得一法,如朱子社仓之制,若能仿而行之,则更为可久。朱子之制:先捐谷数十石或数百石贮一公仓内,青黄不接之月借贷与饥民,冬用取息二分收还每石加二斗,若遇小歉则蠲其息之半每石加一斗,大凶年则全蠲之借一石还一石,但取耗谷三升而已。朱子此法行之福建,其后天下法之,后世效之,今各县所谓社仓谷者是也,其实名存实亡。每遇凶年,小民曾不得借贷颗粒,且并社仓而无之。仅有常平仓谷,前后任尚算交代,小民亦不得过而问焉。盖事经官吏,则良法美政,后皆归于子虚乌有。

国藩今欲取社仓之法而私行之我境。我家先捐谷二十石,附近各富家亦劝其量为捐谷。于夏月借与贫户,秋冬月取一分息收还每石加一斗。丰年不增,凶年不减。凡贫户来借者,须于四月初间告知经管社仓之人。经管量谷之多少,分布于各借户,令每人书券一纸,冬月还谷销券。若有不还者,同社皆理斥,议罚加倍。以后每年我家量力添捐几石。或有地方争讼,理曲者,罚令量捐社谷少许。每年增加,不过十年,可积至数百石,则我境可无饥民矣。盖夏月谷价昂贵,秋冬价渐平落,数月之内,一转移之间,而贫民已大占便宜,受惠无量矣。吾乡昔年有食双谷者,此风近想未息。若行此法,则双谷之风可息。前与澄弟面商之,说我家每年备谷救地方贫户。细细思之,施之既不能及远,行之又不可以久;且其法止能济下贫乞食之家,而不能济中贫体面之家。不若社仓之法,既可以及于远,又可以贞于久;施者不甚伤惠,取者又不伤廉,即中贫体面之家,亦可以大享其利。本家如任尊、楚善叔、宽五、厚一各家,亲戚如宝田、腾七、官九、荆四各家,每年得借社仓之谷,或亦不无小补。澄弟务细细告之父大人、叔父大人,将此事于一二年内办成,实吾乡莫大之福也。

我家捐谷,即写曾呈祥、曾呈材双名。头一年捐二十石,以后每年或三石,或五石,或数十石。地方每年有乐捐者,或多或少不拘,但至少亦须从一石起。吾思此事甚熟,澄弟试与叔大人细思之,并禀父亲大人,果可急于施行否?近日即以回信告我。

京寓大小平安。保定所发家信,三月末始到。赛中堂于初九日出京赴广西。考差在四月十四。同乡林昆圃于三月中旬作古。予为之写知单,大约可得百金。熊秋佩丁外艰。余无他事。予前所寄折稿,澄弟可抄一份交彭篠房,并托转寄江岷樵。抄一份交刘霞仙,并托转寄郭筠仙。

赛中堂视师广西,带小钦差七十五人,京兵二百四十名,京炮八十八尊,抬枪四十杆,铅子万余斤,火药数千斤。沿途办差,实为不易。粤西之事,日以猖獗。李石梧与周天爵、向荣皆甚不和,未知何日始得廓清。圣主宵旰焦灼,廷臣亦多献策,而军事非亲临其地,难以遥度。故予屡欲上折,而终不敢率尔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五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乃其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

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袝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袝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六月初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五月十四日发第六号家信,内有四月二十六日具奏一疏稿。余虽不能法古人之忠直,而皇上圣度优容,则实有非汉唐以下之君所能及者,已将感激图报之意于前书内详告诸弟矣。五月二十六日,又蒙皇上天恩,兼署刑部右侍郎。次日具折谢恩,即将余感戴之忱写出。兹将原折付归。

日内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大好,较去年澄弟在此时更好三倍,头面侧毫无踪影,两腿虽未净尽,不复足为患也。同乡周子佩之母病体不轻,下身不仁,恐成偏枯。徐寿蘅放四川主考。湖南放四川者,向极吉利,嘉庆辛酉之杨刚亭先生、庚午之陶文毅、道光甲午之李文恭、乙未之罗苏溪、有成例矣。邝炉青、陈俊臣两人皆已来京。陈挈眷而邝则否,邝富而陈寒,所为似相反。然究以挈眷为是,邝一二年亦必悔之耳。林昆圃事,余为写知单,得百余金,合之开吊,共二百金,将来可以赡其七十四岁之老母也。漱六望差甚切,未知能如愿否。现在已放一半,而实录馆当差人员尚未放一人也。唐镜海于十八日到京,二十三日召见,垂询一切。天颜有喜,极耆儒晚遇之荣。现已召见五次,将来尚可入对十余次。

罗山前有信来,词气温纯,似有道者之言。余已回信一次。顷又有信来,言纪泽未定婚,欲为贺耦庚先生之女作伐,年十二矣。余嫌其小一岁,且耦庚先生究系长辈。从前左季高与陶文毅为婚,余即讥其辈行不伦。余今不欲仍蹈其辙,拟敬为辞谢。现尚未作书复罗山,诸弟若在省见罗山兄,可将余两层意思先为道破,余它日仍当回书告知一切。余近思为纪泽定婚,其意颇急切。夏阶平处一说,本可相安,因其与黄子寿为亲家,余亦嫌辈行少屈,是以未就。黄茀卿有女年十三,近托袁漱六往求婚。茀卿言恐余升任总宪,渠须回避。不知渠是实意,抑系不愿成婚而托辞以谢也,故现未说定。弟可一一禀告堂上大人。又余意乡间若有孝友书香之家,不必问其贫富,亦可开亲,澄弟尽为我细细物色一遍?然余将同邑各家一想,亦未闻有真孝友人家也。

余至刑部,日日忙冗异常,迥不与礼部、工部、兵部相同。若长在此部,则不复能看书矣。湖南副主考乔崔侪水部,颇称博雅。今年经策必须讲究古茂。曹西垣办分发,本月可引见,七月可出京。朱石翘明府昨有信来,言澄弟四月底到县。此次折弁到京,石翘有信,而澄弟无信,殊不可解。兹有书复朱,家中封好送去。诸惟心照,余俟续布。

国藩手草

七月初八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初六日接澄弟四月二十六信,五月初一、初八、二十三各信,具悉一切。植弟、洪弟各信亦俱收到。洪弟之书已至,六月初二所发者亦到。澄弟回家,至此始算放心。

樊城河内泡沙,如此可怖,闻之心悸。余戊戌年九月下旬在樊城河,半夜忽遭大风,帆散缆断,濒于危殆,后亦许观音戏,至今犹有余惊。以后我家出行者,万不可再走樊城河。戒之记之,敬告子孙可也。

彭山屺苦况如此,良为可怜!一月内外当更求一书以苏涸鲋,但不知有济否耳。此等人谋,亦须其人气运有以承之,如谢博泉之事即鲜实效。若使南翁在彼,当稍有起色矣。

凌荻舟之银,虽周小楼与荻舟之子私相授受,以欺紫嫂,而荻子又当受小楼之欺,终吞于周氏之腹而后已。余处现尚存凌银将二百金,拟今年当全寄去。澄弟既将此中消息与孙筱石道破,则此后一概交孙,万无一失。刘午峰曾言赙赠百金,不知今岁可收到否?余今年还凌银须二百,又须另筹二百五十金寄家,颇为枯窘。今年光景大不如去年,然后知澄弟福星来临,有益于人不浅也。其二百五十金,望澄弟在家中兑与捐职者及进京会试者。总在今冬明春归款,不致有误,但不可以更多耳。

父大人至县城两次,数日之经营,为我邑造无穷之福泽。上而邑长生感,下而百姓歌颂,此诚盛德之事。但乡民可与谋始,难与乐成。恐历时稍久,不能人人踊跃输将,亦未必奏效无滞。我家倡义,风示一邑,但期鼓舞风声而不必总揽全局,庶可进可退、绰绰余裕耳。

朱明府之得民心,予已托人致书上游,属其久留我邑。若因办饷得手,而遂爱民勤政,除盗息讼,则我邑之受赐多矣。社仓之法,有借无还,今日风俗,诚然如此!澄弟所见,良为洞悉时变之言,此事竟不可议举行。王介甫青苗之法所以病民者,亦以其轻于借而艰于还也。

季弟书中言每思留心于言行之差错,以时时儆惕。余观此语,欣慰之至。凡人一身,只有迁善改过四字可靠;凡人一家,只有修德读书四字可靠。此八字者,能尽一分,必有一分之庆;不尽一分,必有一分之殃。其或休咎相反,必其中有不诚,而所谓改过修德者,不足以质诸鬼神也。吾与诸弟勉之又勉,务求有为善之实,不使我家高曾祖父之积累自我兄弟而剥丧,此则余家之幸也。

余癣疾上身全好,自腰以下略有未净。精神较前三年竟好得几分,亦为人子者仰慰亲心之一端。宅内大小上下俱平安。

同乡周子佩丁忧,余送银八两,挽联一付。杜兰溪放山西差。漱六又不得差,颇难为情。写作俱佳,而不可恃如此!曹西垣请分发,将于月半之官皖中。李笔峰完娶之后,光景奇窘。同乡各家大半拮据。据纪泽近日诗论又稍长进。书不十一,顺候近佳,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八月十三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初九日发家信第八号,想已收到。八月初十折差来京,接张湘纹书。计折弁当于七月二十外起行,诸弟正在省城而无家书,何也?诸弟发家书交提塘后,往往屡次不带,或一次带数封。折弁颇为可恶!诸弟须设法与提塘略一往还,当面谆托,或稍有济。否则每次望信,甚闷损人也。

京寓大小平安。前月内人病数日,近已痊愈。曹西垣于八月四日出京之官安徽。张书斋于十一日出京之官贵州。今冬本欲寄银到家,因前次澄弟书言公车来京,家中尽可兑银,是以予不另寄。除凹里田价外,尚须送亲族年例银五十金,亦宜早早筹画。共计若干,概向各处公车妥兑,免致年底掣肘。如无处可兑,即须闰八月寄信来京,以便另办,然不如兑之为便也。

诰轴已经用宝,日内即可发下,九月即可到家。

乡试题刻于京报上。诗题“得庨字”,系出高宗御制。是题诗中句云:“即此供吟眺,奚烦事豁库。”场中无人知之也。李子彦之文甚好。镜云文尚未见。朱湘宾教习已传到,昨日专人去告知。

李石梧身后,恩典甚厚。乃七月末翰林院撰祭文、碑文进呈,朱批竟加严饬。谓其夸奖过当,词藻太多,且贬其调度乖方,功过难掩,历任封疆,尤不足称云云,饬令翰林院另行改撰。其后复撰进呈,遂多贬词。功名之际,难得终身始完全也。

耦庚先生家亲事,予颇思成就。一则以耦翁罢官,予亦内有愧心,思借此联为一家,以赎予隐微之愆。二则耦翁家教向好,贤而无子,或者其女子必贤。诸弟可为我细访,罗罗山下次信来详告。若女子果厚重,则儿子十七岁归家省祖父母、叔祖父母时,即可成喜事也。前托在乡间择婚,细思吾邑读书积德之家如贺氏者亦实无之。诸弟暂不必昌言耳。余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

八月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神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人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几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也。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闰八月十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八月二十日发家信第十号,想已收到。顷闰月初十日折弁来京,计其在省起行,当在前月二十外,乃竟未接到家信。诸弟出闱后不惟不付文章,亦并不抄一题寄一信,何耶?或者已发而折弁未带,未可知也。

近来京寓平安,癣疾又微发。以兼署刑部,较为繁劳。儿女辈皆如常,足慰堂上老人之垂念。惟近来有两件事大不快意。一件国事:系黄河于丰县北岸决口,数十万生灵罹此凶灾。目前抚恤固非易事,将来堵筑,非帑金数百万不可。且漕船尚未回空,水道中梗,恐致贻误。一件家事:诰封已于八月用宝,我家各轴竟尚未用。吾意思急急寄回,以博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之一欢。乃竟未领得,心焉负疚。去年请封时,系由礼部行文吏部,彼时曾与澄弟谈及。以为六部毕竟声势相通,办事较易。岂知不另托人不另给钱,则书办置之不议不论,遂将第一次用宝之期已误过矣。现在已另托夏阶平妥办,不知今夕尚用宝否?然父亲、叔父顶戴补服皆于服阕后即穿用一品服色,盖此以去年颁诏之日为定,不以接轴之日为定也。

顺天于初十日发榜,湖南中十一人。镜云中而子彦黜,一喜一惋。然子彦九月就婚蔚州,亦是大喜,小挫正无伤也。曹冶山镕于闰月初殁于老馆,实为可怜。近来此等事,棺木之费皆我任之,颇觉拮据不给。然使无人任之,又岂可听其客死无归?

耦庚先生之女,其德容言功,诸弟曾打听分明否?兰姊、蕙妹二家不睦,将来不宜在一屋居住。即田地毗连,亦非所宜。予置刑部,大约十月可御事,现在审办琦善一案,正为吃紧之时。予保养身体,自知慎重。诸弟禀知堂上大人,敬求放心。余俟续布。

兄国藩手草

九月初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又已微发,幸不为害,听之而已。湖南榜发,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书中言温弟之文典丽矞皇,亦尔被抑。不知我诸弟中将来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积累及父亲、叔父之居心立行,则诸弟应可多食厥报。以诸弟之年华正盛,即稍迟一科,亦未遽为过时。特兄自近年以来事务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诸弟有继起者,长住京城,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诸弟分此重任,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无倚!

盖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废;场中又患眼疾,自难见长。温弟天分本甲于诸弟,惟牢骚太多,性情太懒。前在京华不好看书,又不作文,余心即甚忧之。近闻还家以后,亦复牢骚如常,如数月不搦管为文。吾家之无人继起,诸弟犹可稍宽其责,温弟则实自弃,不得尽诿其咎于命运。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如吴檀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屈。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人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檀台、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值一哂也。

王晓林先生稙在江西为钦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抚。余署刑部,恐须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殇其二。又丧其兄,又丧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穷翰林之难当也。黄麓西由江苏引见入京,迥非昔日初中进士时气象,居然有经济才。王衡臣于闰月初九引见,以知县用。后于月底搬寓下洼一庙中,竟于九月初二夜无故遽卒。先夕与同寓文任吾谈至二更,次早饭时,讶其不起,开门视之,则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报,竟不可解。

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万不可勉强勒派。我县之亏,亏于官者半,亏于书吏者半,而民则无辜也。向来书吏之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征包解,其实当征之时,则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终不肯吐。所以积成巨亏,并非实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蚀入己也。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实为官民两利,所不利者仅书吏耳。即见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诸弟皆宜极力助父大人办成此事。惟捐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须人人愿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将来或翻为书吏所借口,必且串通劣绅,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万不可不预防也。

梁侍御处银二百,月内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公车来兑五七十金,为送亲族之用,亦必不可缓。但京寓近极艰窘,此外不可再兑也。邑令既与我家商办公事,自不能不往还,然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人署。陶、李二处,容当为书。本邑亦难保无假名请托者,澄弟宜预告之。书不详尽,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十月十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九月二十六日发家信第十三号,想已收到。十月初十日,接到家中闰月二十八所发信及九月初二、九月十四所发各件。十二夜又于陈伯符处接到父亲大人闰八月初七所发之信,系交罗罗山手转寄者。陈伯符者,贺耦庚先生之妻舅也。故罗山托其亲带来京。得此家书四件,一切皆详知矣。

纪泽聘贺家姻事,观闰八月父亲及澄弟信,已定于十月订盟;观九月十四澄弟一信,则又改于正月订盟。而此间却有一点挂碍,不得不详告家中者。京师女流之辈,凡儿女定亲,最讲究嫡出庶出之分。内人闻贺家姻事,即托打听是否庶出,余以其无从细询,亦遂置之。昨初十日接家中正月订盟之音,十一日即内人亲至徐家打听,知贺女实系庶出,内人即甚不愿。余比晓以大义,以为嫡出庶出何必区别,且父亲大人业已喜而应允,岂可复有他议?内人之意,以为为夫者先有嫌妻庶出之意,则为妻者更有局踏难安之情,日后曲折情事亦不可不早为虑及。求诸弟宛转禀明父母,尚须斟酌,暂缓订盟为要。陈伯符于十月十日到京,余因内人俗意甚坚,即于十二日夜请贺礼庚、陈伯符二人至寓中,告以实情,求伯符先以书告贺家,将女庚不必遽送,俟再商定。伯符已应允,明日即发书,十月底可到贺家。但兄前有书回家,言亲事求父亲大人作主。今父亲欢喜应允,而我乃以妇女俗见从而扰惑,甚为非礼。惟婚姻百年之事,必先求姑媳夫妇相安,故不能不以此层上渎。即罗山处,亦可将我此信抄送一阅,我初无别见也。夏阶平之女,内人见其容貌端庄,女工极精,甚思对之。又同乡陈奉曾一女,相貌极为富厚福泽,内人亦思对之。若贺家果不成,则此二处必有一成,明春亦可订盟;余注意尤在夏家也。京城及省城订盟,男家必办金簪、金环、玉镯之类,至少亦须花五十金。若父亲大人决意欲与贺家成亲,则此数者亦不可少。家中现无钱可办,须我在京中明年交公车带回。七月间诸弟乡试晋省之便再行订盟,亦不为晚。望澄弟下次信详以告我。

祖父佛会既于十月初办过,则父母叔父母四位大人现已即吉,余恐尚未除服,故昨父亲生日,外未宴客,仅内有女客二席。十一,我四十晋一,则并女客而无之。

朱石樵为官竟如此之好,实可佩服!至于铳沙伤其面尚勇往前进,真不愧为民父母。父亲大人竭力帮助,洵大有造于一邑。诸弟苟可出力,亦必尽心相扶。现在粤西未靖,万一吾楚盗贼有乘间窃发者,得此好官粗定章程,以后吾邑各乡自为团练,虽各县盗贼四起,而吾邑自可安然无恙,如秦之桃花源,岂不安乐?须将此意告邑之正经绅耆,自为守助。

牧云补廪,烦弟为我致意道喜。季弟往凹里教书,不带家眷最好,必须多有人在母亲前,乃为承欢之道。季洪十日一归省,亦尽孝之要也。而来书所云寡欲多男之理,亦未始不寓乎其中。甲五读书,总以背熟经书、常讲史鉴为要每夜讲一刻足矣。季弟看书不必求多,亦不必求记,但每日有常,自有进境,万不可厌常喜新,此书未完,忽换彼书耳。

兄国藩手草

十二月二十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二月十一日发家书十六号,中言纪泽儿姻事,求家中即行与贺家订盟,其应办各物,已于书中载明,并悔前此嫌是庶出之咎云云,想已接到。如尚未到,接得此信,即赶紧与贺家订盟可也。

诰封各轴已于今日领到,正月二十六恩诏四轴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四月十三恩诏亦四轴,三月初三恩诏一轴本身妻室,凡九轴。八月初六用宝一次,我家诸轴因未曾托人,是以未办。曾于闰八月写信告知,深愧我办事之疏忽。后虽托夏阶平,犹未放心,又托江苏友人徐宗勉,渠系中书科中书,专办诰敕事宜。今日承徐君亲送来宅,极为妥当,一切写法行款俱极斟酌,比二十六年所领者不啻天渊之别,颇为欣慰。虽比八月用宝者迟五个月,而办法较精,且同年同乡中有八月领到者,或只一次未能三次同领,或此番尚未用宝者亦颇有之。诸弟为我敬告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恭贺大喜也。惟目前无出京之人,恐须明年会试后乃交公车带归。重大之件,不敢轻率。向使八月领到,亦止十二月陈泰阶一处可付与雨苍同行,此外无便。

余于十八日陈奏民间疾苦一疏,十九日奏银钱并用章程一疏,奉朱批交户部议奏,兹将两折付回。文任吾于十三日搬至我家,庞省三于二十四日放学,寓中一切如常,内外大小平安。今年腊底颇窘,须借二百金乃可过年,不然,恐被留住也。袁漱六亦被年留住。刘佩泉断弦,其苦不可名状,儿女大小五六人无人看视。黎越翁尚未到京,闻明年二月始能到,未带家眷。涂心畲已到京,尚未来见我。公车中惟龙嗥臣及澧州馆到二人而已。粤西事用银已及千万两而尚无确耗,户部日见支绌,内库亦仅余六百万。时事多艰,无策以补救万一,实为可愧!明年拟告归,以避尸位素餐之咎,诸弟为我先告堂上可也。余不一一。

国藩手草

咸丰二年壬子岁

正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八接到十二月初旬父大人所发二信,皆系在县城发者,不胜忻慰。纪泽作定婚之事,予于十二月连发二信,皆言十月十二所发之信言嫌贺女庶出之说系一时谬误,自知悔过,求诸弟为我敬告父亲大人,仍求作主,决意对成,以谐佳偶,不知此二书俱已到家否?细思贺家簪缨门弟,恐闻有前一说,惧其女将来过门受气,或因此不愿对亦未可知。果尔,则澄弟设法往省城,坚托罗罗山、刘霞仙二君将内人性情细告贺家,务祈成此亲事,不致陷我于不孝之咎。

澄弟与朱尧阶成亲,余甚欢喜。我朋友最初之交无过于尧阶者,盖今日姻缘,已定于二十年以前矣。魏家亦我境第一诗书人家,魏栋尚未到京,容当照拂一切也。植弟买笔事,总在春间寄南,以备科考之用。若科考不在前三名,则不宜考优,无使学政笑我家太外行也。《关帝觉世经》刷五百张,须公车回南乃可付归,《阴骘文》、《感应篇》亦须公车南去乃可带。澄弟戒烟正与阿兄同年,余以壬寅年戒烟,三十二也,澄弟去年亦三十二也。戒酒似可不必,三两杯以养血未始不可,但不宜多耳。去年带回父大人之干尖子皮褂,不知已做成否?若未做,可即做成,用月白缎子为面。今年当更寄白风毛褂回家,敬送与叔父大人。若父、叔二大人同日出门,则各穿一件;若不同出门,则薄寒穿干尖子,盛寒穿白风毛。予官至二品,而堂上大人衣服之少如此,于孝道则未尽,而弥足以彰堂上居家之俭德矣。

京寓大小平安。癣疾未发。文任吾先生希范于正月六日上学。其人理学甚深,今年又得一贤师。植弟劝我教泽儿学八股,其言甚切至有理,但我意要《五经》读完始可动手。计明年即可完经书,做时文尚不过满十四岁,京师教子弟十四岁开笔者甚多。若三年成篇,十七岁即可作佳文。现在本系荫生,例不准赴小考。拟令照我之样,二十四岁始行乡试,实可学做八股者十年。若稍有聪明,岂有不通者哉?若十九、二十即行乡试,无论万万不中,即中得太早又有何味?我所以决计令其明秋始学八股,二十四始乡试也。九弟为我禀告父大人,实不为迟,不必挂虑。

余近来常思归家,今年秋间实思挈眷南旋,诸弟为我禀告堂上大人,春间即望一回信。九弟进京之说,暂不必急急。同乡诸家如故。余容后日续寄。

兄国藩手草

七月二十六日

字谕纪泽儿:

七月二十五日丑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县之小池驿,惨闻吾母大故。余德不修,无实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惧之久矣。不谓天不陨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隐慝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真无地自容矣。小池驿去大江之滨尚有二百里,此两日内雇一小轿,仍走旱路,至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处即行雇船。计由黄梅至武昌不过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长沙不过千里,大约八月中秋后可望到家。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痛极痛极!不孝之罪,岂有稍减之处!兹念京寓眷口尚多,还家甚难。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开列于后:

一、我出京时将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蒙慨许。此时遭此大变,尔往叩求寄云年伯筹划一切,必能俯允。现在京寓并无银钱,分毫无出,家眷回南路费,人口太多,计须四五百金,求寄云年伯张罗。此外,同乡如黎樾乔、黄恕皆老伯,同年如王静庵、袁午桥年伯,平日皆有肝胆,待我甚厚,或可求其凑办旅费。受人恩情,当为将来报答之地,不可多求人也。袁漱六姻伯处,只可求其出力帮办一切,不可令其张罗银钱,渠甚苦也。

二、京寓所欠之账,惟西顺兴最多,此外,如杨监川、王静安、李玉泉、王吉云、陈仲鸾诸兄,皆多年未偿。可求寄云年伯及黎、黄、王、袁诸君内择其尤相熟者,前往为我展缓,我再有信致各处。外间若有奠金来者,我当概存寄云、午桥两处。有一两即以一两还债,有一钱即以一钱还债。若并无分文,只得待我起复后再还。

三、家眷出京,行路最不易。樊城旱路既难,水路尤险,此外更无好路。不如仍走王家营为妥,只有十八日旱路。到清江即王家营也时有郭雨三亲家在彼,到池州江边有陈岱云亲家及树堂在彼,到汉口时,吾当托人照料。江路虽险,沿途有人照顾,或略好些。闻扬州有红船最稳,虽略贵亦可雇。尔母最怕坐车,或雇一驮轿亦可又闻驴子驮轿比骡子较好。然驮轿最不好坐,尔母可先试之。如不能坐,则仍坐三套大车为妥于驮轿大车之外另雇一空轿车备用,不可装行李。

四、开吊散讣不可太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惟门簿上有来往者散之,此外不可散一分。其单请庞省三先生定。此系无途费,不得已而为之,不可滥也,即不滥,我已愧恨极矣!

五、外间亲友,不能不讣告寄信,然尤不可滥。大约不过二三十封,我到武昌时当寄一单来,并寄信稿,此刻不可遽发信。

六、铺店账目宜一一清楚,今年端节已全楚矣。此外只有松竹斋新账,可请省三先生往清,只可少给他,不可全欠他。又有天元德皮货店,请寄云年伯往清。其新猞猁狲皮褂即退还他,若已做成,即并缎面送赠寄云可也。万一无钱,皮局账亦暂展限,但累寄云年伯多矣。

七、西顺兴账,自丁未年夏起至辛亥年夏止皆有折子,可将折子找出,请一明白人细算一遍如省三先生、湘宾先生及子彦皆可。究竟用他多少钱,专算本钱,不必兼算利钱。待本钱还清,然后再还利钱。我到武昌时,当写一信与萧沛之三兄。待我信到后,然后请寄云年伯去讲明可也。总须将本钱、利钱划为两段,乃不至胶轕不清。六月所借之捐贡银壹百二十余金,须设法还他,乃足以服人。此事须与寄云年伯熟计。

八、高松年有银百五十金,我经手借与曹西垣,每月利息京钱十千。今我家出京,高之利钱已无着落。渠系苦人,我当写信与西垣,嘱其赶紧寄京。目前求黎樾乔老伯代西垣清几个月利钱,至恳至恳。并请高与黎见面一次。

九、木器等类,我出京时已面许全交与寄云,兹即一一交去,不可分散,概交寄云年伯,盖器本少,分则更少矣。送渠一人,犹成人情耳,锡器、磁器亦交与他。

十、书籍我出京时一一点明,与尔舅父看过。其要紧者皆可带回。此外我所不带之书,惟《皇清经解》六十函算一大部,我出京时已与尔舅说明,即赠送与寄云年伯。又《会典》五十函算一大部,可借与寄云用。自此二部外,并无大部,亦无好板。可买打磨厂油箱,一一请书店伙计装好上贯钉封皮,交寄云转寄存一庙内,每月出赁钱可也。边袖石借《通典》一函,田敬堂借地图八幅,吴南屏借梅伯言诗册,俱往取出带回。

十一、大厅书架之后有油木箱三个,内皆法帖之类,其已裱好者可全带回,其未裱者带回亦可送人。家信及外来信,粘在本子上者皆宜带回。地舆图三付,皆宜带回,又有十八省散图亦带回。字画、对联之类,择好者带回;上下木轴均撤去,以便卷成一捆。其不好者太宽者不必带。做一宽箱封锁,与书箱同寄一庙内。凡收拾书籍、字画之类,均请省三先生及子彦帮办,而牧云一一过目。其不带者,均用箱寄庙。

十二、我本思在江西归家,凡本家亲友皆以银钱赠送,今既毫无可赠。尔母归来,须略备接仪,但须轻巧不累赘者,如毡帽、挽袖之类,亦不可多费钱。捞沙膏、眼药之属亦宜带些,高丽参带半斤。

十三、纪泽宜做棉袍褂一付、靴帽各一,以便向祖父前叩头承欢。

十四、王雁汀先生寄书,有一单,我已点与子彦看。记得乾隆二集系王世兄取去,五集系王太史敦敏向刘世兄借去,余刘世兄取去者有一片,此外皆在架上,可送还他。

十五、苗仙鹿寄卖之书:《声订》、《声读表》共一种、《毛诗韵订》一种、《建首字读本》,想到江西销售几部。今既不能,可将书架顶上三种各四十余部还他,交黎樾乔老伯转交。

十六、送家眷出京,求牧云总其事。如牧云已中举,亦求于复试后。九月二十外起行,由王家营水路至汉口,或不还家,仍由汉口至京会试可也。下人中必须罗福、盛贵,若沈祥能来更好,否则李长子亦可。大约男仆须四人,女仆须三人。九月二十前后必须起程,不可再迟。一定由王家营走,我当写信托沿途亲友照料。

八月初八日

字谕纪泽儿:

吾于七月二十五日在太湖县途次痛闻吾母大故,是日仍雇小轿行六十里,是夜未睡,写京中家信料理一切,命尔等眷口于开吊后赶紧出京。二十六夜发信交湖北抚台寄京。二十七发信交江西抚台寄京。两信是一样说话,而江西信更详。恐到得迟,故由两处发耳。惟仓卒哀痛之中有未尽想到者,兹又想出数条,开示于后:

一、他人欠我账目,算来亦将近千金。惟同年鄢勖齐敏学,当时听其肤受之塑而借与百金,其实此人并不足惜寄云兄深知此事。今渠已参官,不复论已。此外凡有借我钱者,皆光景甚窘之人。此时我虽窘迫,亦不必向人索取。如袁亲家、黎樾翁、汤世兄、周荇农、邹云阶,此时皆甚不宽裕。至留京公车,如复生同年、吴镜云、李子彦、刘裕轩、曾爱堂诸人,尤为清苦异常,皆万不可向其索取,即送来亦可退还。盖我欠人之账,即不能还清出京,人欠我之账而欲其还,是不恕也。从前黎樾翁出京时亦极窘,而不肯索穷友之债,是可为法。至于胡光伯之八十两、刘仙石之二百千钱,渠差旋时自必还交袁亲家处,此时亦不必告知渠家也。外间有借我者,亦极窘,我亦不写信去问他。

二、我于二十八、二十九在九江耽搁两日,江西省城公送来奠分银壹千两,余以三百两寄京还债,以西顺兴今年之代捐贡银及寄云兄代买皮货银之类皆甚紧急。其银交湖北主考带进京。想到京时家眷已出京矣,即交寄云兄择其急者而还之。下剩七百金,以二百余金在省城还账,带四百余金至家办葬事。

三、驮轿要雇即须二乘,尔母带纪鸿坐一乘,乳妈带六小姐、五小姐坐一乘。若止一乘,则道上与众车不同队,极孤冷也。此外雇空太平车一乘,备尔母道上换用。又雇空轿车一乘,备尔与诸妹弱小者坐。其余概用三套头大车。我之主见,大略如此。若不妥当,仍请袁姻伯及毛、黎各老伯斟酌,不必以我言为定准。

四、李子彦无论中否皆须出京,可请其与我家眷同行几天。行至雄县,渠分路至保定去,亦不甚绕也。到清江浦雇船,可请郭雨三姻伯雇,或雇湖广划子二只亦可,或至扬州换雇红船,或雇湘乡钓钩子亦可。沿途须发家信。至清江浦托郭姻伯寄信,至扬州托刘星房老伯寄信,至池州托陈姻伯,至九江亦可求九江知府寄,至湖北托常太姻伯寄,以慰家中悬望。信面写法另附一条。

五、小儿女等须多做几件棉衣,道上十月固冷,船上尤寒也。

六、御书诗匾及戴醇士、刘茮云所写匾,俱可请裱匠启下,卷起带回。王孝凤借去天图,其底本系郭筠仙送我的,暂存孝凤处,将来请交筠仙。

七、我船一路阻风,行十一日,尚止走得三百余里,极为焦灼。幸冯树堂由池州回家,来至船上与我作伴,可一同到省,堪慰孤寂,京中可以放心。

八、江西送奠仪千金,外有门包百金。丁贵、孙福等七人已分去六十金,尚存四十金。将来罗福、盛贵、沈祥等到家,每人可分八九两。渠等在京要支钱,亦可支与他,渠等皆极苦也。

九、我在九江时,知府陈景曾、知县李福甲午同年皆待我极好。家眷过九江时,我已托他照应,但讨快不讨关讨关免关钱也,讨快但求快快放行,不免关税也。尔等过时,渠若照应,但可讨快,不可代船户讨免关。

十、船上最怕盗贼。我在九江时,德化县派一差人护送,每夜安船后,差人唤塘兵打更,究竟好些。家眷过池州时,可求陈姻伯饬县派一差人护送。沿途写一溜信,一径护送到湖南,或略好些。若陈姻伯因系亲戚,避嫌不肯,则仍至九江求德化县派差护送。每过一县换一差,不过赏大钱贰百文。

十一、各处发讣信,现在病不知日,没不知时,不能写信稿,只好到家后再说。

八月初八蕲水舟中书

八月十二日夜 在武昌城内发家信

字谕纪泽儿:

余于初八日在舟中写就家信,十一早始到黄州。因阻风太久,遂雇一小轿起旱。十二日未刻到湖北省城。晤常南陔先生之世兄,始知湖南消息。长沙被围危急,道路梗阻,行旅不通,不胜悲痛,焦灼之至。现在武昌小住,家眷此时万不可出京,且待明年春闲再说。开吊之后,另搬一小房子住,余陆续设法寄银进京用。匆匆草此,俟一二日内续寄。

八月十三日夜 在湖北省城

字谕纪泽儿:

十三日在湖北省城住一天,左思右想,只得仍回家见吾父为是。拟十四日起行,由岳州、湘阴绕道出沅江、益阳以至湘乡,约须半个月,沿途自知慎重。如果遇贼,即仍回湖北省城。陆续有家信寄京,不必挂念。家眷既不出京,止将书检存箱内,搬一房子,余物概不必动。余行李皆存常大人署中,留荆七、孙福看守,自带丁、韩二人回南。常又差四人护送,可以放心。

八月二十六日

字谕纪泽儿:

余于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行,十八至岳州,由湘阴、宁乡绕道,于二十三日到家,在腰里新屋痛哭吾母。二十五日至白杨坪老屋,敬谒吾祖星冈公坟墓。家中老少平安,地方亦安静。合境团练武艺颇好,土匪可以无虞。吾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暂厝吾母于腰里屋后,俟将来寻得吉地再行迁葬。家眷在京,暂时不必出京,俟长沙事平再有信来。王吉云同年在湖北主考回京,余交三百二十金托渠带京,想近日可到。

余将发各处讣信,刻尚无暇,待九月再寄。京中寄信回,交湖北常大人处最妥。岳父、岳母俱于二十五日来我家,身体甚好,尔可告知尔母。余不尽。

涤生手示

九月十八日

字谕纪泽儿:

予自在太湖县闻讣后,于二十六日书家信一号,托陈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二十七日写二号家信,托常南陔交湖北提塘寄京;二十八日发三号,交丁松亭转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皆命家眷赶紧出京之说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发家信第四号,十四日发第五号,二十六日到家后发家信第六号。此三次信皆言长沙被围,家眷不必出京之说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二十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亲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癣疾自到家后日见痊愈。地方团练,人人皆习武艺,土匪决可无虞。粤匪之氛虽恶,我境僻处万山之中,不当孔道,亦断不受其蹂躏。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权厝先妣于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地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

丁贵自二十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气习。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缠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侍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亦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位妥为寄去。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戌刻下肂。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

罗劭农芸皋之弟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余俟续示。

十一月十四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屡接手书,舍间一切,皆蒙经理,感极感极!

弟自八月二十三到家后,已发信三次。十月初十一次,交常南陔家。闻南陔先生家中十八始遣人到湖北,是时适值长沙贼匪窜往宁乡益阳一带,不知此信果到京否?

自十月以来,弟家大小平安。十一月初一未刻,四舍弟生一子,排行科九,母子均极平安。初二起佛会,初四夜散。初七日弟至尊府,岳父在衡州未归,岳母康健,嫂夫人身体如常,其余小大均吉。

弟家请魏荫亭教书,即召亭之弟,四舍弟之亲家也。学生共三人:舍侄甲五,胞姊之子临三,胞妹之子昆八,十月十七上馆。荫亭极善教书,弟生平所见教读者,殆无其放。自黎明初醒,以至夜深将睡,殆无须臾不与学生讲解。一月之中,学生进功,真可谓一日千里。

弟于京中一切,不甚挂念。所最挂念者,惟念纪泽儿年少,恐其学坏。敬求老兄大人时时教诲,时时防闲,总须多解多讲,令其神不外散,乃为有益,千万千万。又须令其习字,可拜李寿廷为师,每日习大字二百,亦是要事。京中用钱,须格外省俭。王吉云进京,带银三百,又存银二百在南陔先生处,留为寄京之用,此外则更无分毫可寄。

现在贼匪盘踞岳州,恐湖北亦属可虞。不知明年正月家眷可回南否?弟意正月节后,家眷由通州上船,二月可至扬州,万一湖北不靖,则由苏州小河转至浙江,由江西水路到家。不过中间盘堤二次,虽为日甚久,而一则免大江之险,一则无盗贼之警,似尚可行,求老兄更与诸友熟计之。

弟身体平安,癣疾请刘医诊治,云须食淡二七不吃盐茶酒醋。昨十月二十三起已淡七日,此次十一月初八日起又淡七日,虽未痊愈,而夜间能熟睡。兄八月二十三在张抚台家所寄之信,十月二十七接到。此次不另写家书,诸惟心照。

十二月十五日

牧云仁兄大人左右:

十一月十八发家信一件,交湖南抚台转寄。十二月二十初七发家信一件,交益阳县李筱泉明府,托其由常德交云贵折差转寄。其弟李少荃编修,不知何时可到京中?十月十二所发之信,已于十二月初六接到矣。九月之信,至今未到。弟身体极好,面色红润发胖,在京十余年,无此气象。合家大小平安。尊府人人清吉。

十二月十三日申刻,湖南巡抚专差送到咨文,十一月二十九奉旨,命弟在本省帮同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弟闻讣到家仅满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权厝,尚思寻地改葬。家中诸事,尚未料理。此时若遽出而办理官事,则不孝之罪滋大。且所办之事,亦难寻头绪。若其认真督办,必须遍走各县,号召绅耆,劝其捐资集事,恐为益仅十之二,而扰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认真,不过安坐省城,使军需局内多一项供应,各官多一处应酬而已。再四思维,实无裨于国事,是以具折陈情,恳乞终制。

兹将折稿寄京,相好中如袁、毛、黎、黄、王、袁、庞诸君,仅可令其一阅。此外,如邵蕙西、李少荃、王雁汀、吕鹤田有欲阅者,亦可以阅。盖欲使知交中谅我寸心,不必登诸荐牍,令我出而办事,陷于不孝也。

弟自奉旨后,始知汉阳失守。乡间音问难通,即县城亦无确信。眷口在京或归或否,惟兄与内人裁度。或由浙江江西一路,或由樊城一路,或竟作久住之计,全不作归家之想,均由兄为主。弟僻处乡间,消息不明,不遥决也。

纪泽儿身体不健,宜常常行动,或坐车至圆明园一二次亦可。无事总宜读书习字,余不一一。

十二月二十五日

牧云仁兄大人足下:

前信写就,正拟专人送至省城,请张抚台代为发折,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云仙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而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二十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幸张抚台至明决,勇于任事,乡绅亦多信吾之言,或可办理得宜,京中全家,不必挂心。

湖北既失守,则道途必多盗贼,家眷不宜出京。望兄辛苦照料一切,不胜感激。若冯树堂来京,一切与之商议,必甚妥叶。书不能详,诸惟心照。

咸丰三年癸丑岁

正月十二日

牧云仁兄大人阁下:

十二月二十八发家信一件。其时弟以奉旨来长沙,具折陈奏,将折稿封存家信中,不知到否?

正月以来,弟在省身体平安。九弟于初九到省,知舍间自严亲以下并安好。又接岳父大人手示,知尊府一切平安。正月二日,余写一信,交湘乡公车刘月槎、贺石农带京,信中言会试后,家眷与公车一同回南。近日仔细思之,恐仍以不出京为妥。盖道途多梗,即不遇粤寇,犹恐土匪所在窃发,终不放心,不如待其稍定,再看机会。

正月初三日,粤匪自武昌下,水陆两路并发,不识直扑安徽乎,抑入江西乎?现尚未得确耗。南陔先生闻于城门尽节,其夫人及大世兄并大孙女,并于初七殉难。其二世兄与二少奶奶并各孙男女等皆为贼所掠,幸不甚凌辱。昨初三日逆贼下窜之时,闻将城中男女一概裹胁,驱之上船,投江自尽者不可胜数,恐常氏遂无遗类矣,惨哉!

正月十一日,湖南张中丞至湖北履总督任,收复省城。江岷樵与之同往,弟再三托岷樵嘱其收常氏之遗骸,求常氏之孤孽,不知可得一二否?常氏有一家人由湖北贼中逃难回者,弟亦遣之同往,不知常氏何辜,遭此奇祸,殊不可解。

弟在省办事,以查办土匪为第一要务,以各县之正人,办各县之匪徒,总在访求公正绅耆为下手工夫,其次则操练兵勇。三年之艾,亦须及时收蓄,以为七年治病地步。

九舍弟及刘霞仙、郭筠仙俱在长沙,与弟同居作伴,甚不寂寞。癣疾十愈其八,自在京以来,未尝如此大好,此近日第一欣幸之事。

纪泽读书,求兄勤勤讲解,务使怡然以悦,乃为至善。书不详尽,诸惟心照。顺请日安。

十月初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屡次接到二十三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初二日手谕,敬悉一切。

男前所以招勇往江南杀贼者,以江岷樵麾下人少,必须万人一气诸将一心,而后渠可以指挥如意所向无前。故八月三十日寄书与岷樵,言陆续训练,交渠统带。此男练勇往江南之说也。王璞山因闻七月二十四日江西之役谢易四人殉难、乡勇八十人阵亡,因大发义愤,欲招湘勇二千前往两江杀贼,为易谢诸人报仇。此璞山之意也。男系为大局起见,璞山系为复仇起见;男兼招宝庆、湘乡及各州县之勇,璞山则专招湘乡一县之勇;男系添派六千人合在江西之宝勇、湘勇足成万人,概归岷樵统带;璞山则招二千人由渠统带。男与璞山大指虽同,中间亦有参差不合之处。恐家书及传言,但云招勇往江南,而其中细微分合之故,未能尽陈于大人之前也。

自九月以来,闻岷樵本县之勇皆溃散回楚,而男之初计为之一变。闻贼匪退出江西,回窜上游,攻破田镇,逼近湖北,而男之计又一变。而璞山则自前次招勇报仇之说通禀抚藩各宪,上宪皆嘉其志而壮其才。昨璞山往省,抚藩命其急招勇三千赴省救援。闻近日在涟滨开局,大招壮勇,即日晋省。器械未齐,训练未精,此则不特非男之意,亦并非璞山之初志也。事势之推移有不自知而出于此,若非人力所能自主耳。

季弟之归,乃弟之意,男不敢强留。昨奉大人手示,严切责以大义,不特弟不敢言归,男亦何敢稍存私见,使胞弟迹近规避,导诸勇以退缩之路?现今季弟仍认之不可为,且见专用本地人之有时而不可恃也。男现在专思办水战之法,拟簿与船并用。湘潭驻扎,男与树堂亦尝熟思之。办船等事,宜离贼踪略远,恐未曾办成之际,遽尔蜂拥而来,则前功尽弃。

朱石翁已至湖北,刻难遽回。余湘勇留江西吴城者,男已专人去调矣。江岷樵闻亦已到湖北省城。谨此奉闻。男办理一切,自知谨慎,求大人不必挂心。

男谨禀

咸丰四年甲寅岁

三月二十五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十二日接到十九日慈谕,训诫军中要务数条,谨一一禀复:

一、营中吃饭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本朝圣圣相承,神明寿考,即系早起能振刷精神之故。即现在粤匪暴乱,为神人所共怒,而其行军,亦系四更吃饭,五更起行。男营中起太晏、吃饭太晏,是一大坏事。营规振刷不起,即是此咎。自接慈谕后,男每日于放明炮时起来,黎明看各营操演。而吃饭仍晏,实难骤改,当徐徐改作天明吃饭,未知能做得到否。

二、扎营一事,男每苦口教各营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濠一道,墙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濠内须密钉竹签云云。各营官总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认真,男亦太宽,故各营不甚听话。岳州之溃败,即系因未能扎营之故。嗣后当严戒各营也。

三、调军出战,不可太散。慈谕所戒,极为详明。昨在岳州,胡林翼已先至平江,通城屡禀来岳请兵救援,是以于初五日遣塔、周继往。其岳州城内王璞山有勇二千四百,朱石樵有六百,男三营有一千七百。以为可保无虞矣,不谓璞山至羊楼司一败,而初十开仗,仅男三营与朱石樵之六百人,合共不满二千人,而贼至三万之多,是以致败。此后不敢分散。然即合为一气,而我军仅五千人,贼尚多至六七倍,拟添募陆勇万人,乃足以供分布耳。

四、破贼阵法,平日男训诫极多,兼画图训诸营官。二月十三日,男亲画贼之莲花抄尾阵。寄交璞山,璞山并不回信;寄交季弟,季弟回信言贼了无伎俩,并无所谓抄尾阵;寄交杨名声、邹寿璋等,回信言当留心。慈训言当用常山蛇阵法,必须极熟极精之兵勇乃能如此。昨日岳州之败,贼并未用抄尾法,交手不过一个时辰,即纷纷奔退。若使贼用抄尾法,则我兵更胆怯矣。若兵勇无胆无艺,任凭好阵法,他也不管,临阵总是奔回,实可痛恨。

五、拿获形迹可疑之人,以后必严办之,断不姑息。

以上各条,谨一一禀复,再求慈训。

男谨禀

三月二十五日

澄、温、植三弟左右:

澄弟有病,即可不必来此。此间诸事杂乱,澄弟虽来,亦难收拾,不如在家料理一切也。长夫来此者至六十名之多,澄弟于此等处不知节省,亦疏略也。兹一概遣归,仅留十三名在此。如不好,尚须再遣回。

昨夜褚太守带三营水师至靖江剿贼,不知能得手否?塔、周大胜仗归来,余赏银千两、功牌百张、猪十口、酒五百斤,颇觉鼓舞。现惟邓湘一营难于收辑耳。余不一一。

四月初四日

澄、温、沅三位老弟足下:

初四日午刻安五等来,接到家信,具悉一切。父大人声色不动,毫无惊怖,实我辈所万不能及。

贼于二十七早辰刻破湘潭,即刻分股窜至朱亭、渌口、朱洲一带掳大河及一宿河之船,又分股窜至湘乡掳涟江之船。二十八早,塔副将在潭大获胜仗,踏破贼营三座,烧毁木城一座,杀贼至六百余人。是夜贼又筑营垒。二十九日,塔副将与大战二次。初次烧贼营二座,杀贼七百人。二次真长发老贼拼命出战,塔将又大胜,杀贼千余。初一、初二皆大战,皆官兵大捷。五仗共杀贼至四千人,三日连破贼营三次。至第四日,贼不敢筑营矣。凡自贼中逃出者,皆言自广西起事以来,官兵从无此非常之胜。褚太守、彭玉麟、杨载福、邹世琦至湘潭水战。自初一日黎明起至初三止,烧毁贼船至七百余号之多,亦为近来所仅见。

现在湘潭贼势甚为穷蹙。若能破城,剿灭此股,则靖江以下之贼、朱亭以上之贼皆为易办。湘潭大战之时,贼调回湘乡一枝兵,我县得以无恙,我家得以安全,皆塔副将之功也。

所可恨者,吾于初二日带水师五营、陆勇八百至靖江攻剿贼巢,申刻开仗,仅半顿饭久,陆勇奔溃,水勇亦纷纷奔窜。二千余人,竟至全数溃散,弃船炮而不顾,深可痛恨!惟钓钩子未出队者,略存子药炮位,而各水手亦纷纷尽散。红船之水手仅存三人,余船竟无一水手,实为第一可怪之事。刻下兄已移寓妙高峰,留数百陆勇护卫。如使湘潭一股竟就扑灭净尽,则天下事大有可为;若湘潭贼不遽灭,则贼集日众,湖南大局竟多棘手之处。尽人事以听天,吾惟日日谨慎而已。余俟续布。

四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四日刘一、名四来,安五来,先后接到父大人手谕及洪弟信,具悉一切。

靖江之贼现已全数开去,窜奔下游,湘阴及洞庭皆已无贼,直至岳州以下矣。新墙一带土匪皆已扑灭,惟通城、崇阳之贼尚未剿净,时时有窥伺平江之意。湘潭之贼,在一宿河以上被烧上岸者,窜至醴陵、萍乡、万载一带。闻又新裹胁多人,不知其尽窜江西,抑仍回湖南浏、平一带。如其回来,亦易剿也。安化土匪现尚未剿尽,想日内可平定。

吾于三月十八发岳州战败请交部治罪一折,于四月初十日奉到朱批“另有旨”。又夹片奏初五邹彨被火烧伤、初七大风坏船一案,奉朱批“何事机不顺若是,另有旨”。又夹片奏探听贼情各条,奉朱批“览。其片已存留军机处矣”。又有廷寄一道、谕旨一道,兹抄录付回。十二日会同抚台、提台奏湘潭、宁乡、靖江各处胜仗败仗一折,兹抄付回。其折系左季高所为。又单衔奏靖江战败请交部从重治罪一折。又奏调各员一片。均于十二日发,六百里递去,兹抄录寄家呈父、叔大人一阅。兄不善用兵,屡失事机,实无以对圣主。幸湘潭大胜,保全桑梓,此心犹觉稍安。现拟修整船只,添招练勇,待广西勇到、广东兵到再作出师之计。而饷项已空,无从设法。艰难之状,不知所终!人心之坏,又处处使人寒心。吾惟尽一分心作一日事,至于成败,则不能复计较矣。

魏荫亭近回馆否?澄弟须力求其来。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庶渐渐务本而不习于淫佚矣。至要至要,千嘱万嘱。

四月十六日夜 书于长沙妙高峰

澄、温、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昨寄去一函,谅已收到。十五日接父大人手谕,敬知一切。

兄每日黎明看操,现已阅看四日,专看戈什哈及亲兵二种。然有所表率,他营亦将兴起。

父大人命招湘乡之原水手,赶紧前赴鄂省下游。此时所患者,水手易添,船只难办。不特衡州新造之船难以遽就,即在省之船经屡次风波屡次战阵后,亦多有损坏者,修整难以遽毕。且广西水勇、广东水兵皆于五月可到,不得不少为等候,整顿成军,稍有把握,然后扬帆东下。

余近来因肝气太躁,动与人多所不合,所以办事多不能成。澄弟近日肝气尤旺,不能为我解事,反为我添许多唇舌争端。军中多一人不见其益,家中少一人则见其损。澄侯及诸弟以后尽可不来营,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则所以保家门而免劫数者,可以人力主之。望诸弟慎之又慎也。

四月二十日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具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一、水勇自二十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二十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船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二十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江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潭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贼赃,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入湘乡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飘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二、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可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

三、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气盛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四、王璞山之骄蹇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折,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折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之假胜仗添入。发折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辜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五、我二十四都之长夫不耐劳苦,好穿长衣鞋袜,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境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

六、率五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柩还乡否?若尚在省,急须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没,季弟当详告我。

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

四月二十一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屡日发家信数次,想已收到。想实收换部照,须造清册一本,大非易事。现命孙阆青经理此事,想恐非二十日不能了。纵不能如请咨部功牌册之精妙,亦不宜太草率也。三月二十二所发一折,顷于四月二十日接奉朱批并廷寄。兹照抄送回,呈堂上大人一阅。

广东水师兵已于二十一日到一百矣,洋炮亦到百尊。广西水勇尚未到。衡州所造新船,闻甚不合用。顷有信与萧可兄,令其略改也。

荫亭兄到馆,请其催将侯兄速来,并告贵州徐河清、韩超、张礼度并皆奏调来楚,均五月可到也。余不一一。

五月初一日

澄、沅、洪三弟左右:

三十日奉到父大人手谕及三弟信件,具悉一切。

长夫俱留在此,吃上头饭,每日给钱百文,实无一事可劳其筋力,故不能不略减也。

沅弟言我仁爱有余威猛不足,澄弟在此时亦常说及,近日友人爱我者人人说及。无奈性已生定,竟不能威猛。所以不能威猛,由于不能精明。事事被人欺侮,故人得而玩易之也。

甲三之论、甲五之小讲,已加批付回。科一、科三、科四之字俱好。科一请安禀,其字画粗大,颇有乃父之风。

季弟在益阳所领钱文,绅士文任吾等已料理清楚,在湘阴时即在兄处领得实收,兄到岳州忘告季弟耳。

四月初一日与中丞会衔奏请调贵州、广东兵,兹于二十六日奉到寄谕,抄录付回。余不一一。

五月初四日

澄、沅、洪三弟侍右:

初二日接奉寄谕。兄两次请罪,尚止革职,不加严谴。鲍提军革职,即以塔副将署提军任。圣鉴之公明,天恩之高厚,实令人感激无地。兹抄录付回。

江采七于三月自庐州回,初三到省。千辛万苦,或三日而仅得两饭,或数夜而不得一眠。乱世行路之难,真奇难也!在湖北时得见魏召亭,光景甚窘。曾与采五言及万一城破,当由大东门避去。湖北官弁兵勇久无饷银,真不堪设想也。召亭家书一件付去。

兄身体甚好。树堂、云仙皆来此过节。专待衡州船到、广西勇到,即配齐东下。塔智亭于初八日先带陆勇三千余人至岳州去。余不一一。

五月初九日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初九日芝山到省,接奉父大人手谕及澄、季、芝生各信,具悉一切。余于初八日具折谢恩,并夹片三件,兹一并抄录付回。凡谕旨、章奏等件付至家中者,务宜好为藏弆。我兄弟五人,无一人肯整齐好收拾者,亦不是勤俭人家气象。以后宜收拾完整,可珍之物固应爱惜,即寻常器件亦当汇集品分,有条有理。竹头木屑,皆为有用,则随处皆取携不穷也。温弟在此住旬余,心平气和,论事有识,以后可保家中兄弟无纷争之事,余在外大可放心。

李筱泉之家眷意欲寄居湘乡。一则省城虽防守甚严,而时时有寇至之虑;一则寓公馆比之居乡其奢俭相去甚远。渠托江采五在中沙等处,又托余在二十三四都等处寻觅住居,澄弟等为之留心。或在离我家二三十里之区择一善地,以省俭为主,渠光景甚窘也。余再三辞之,言我家尚难自保,且迁徙而远避,又焉能庇及他人?渠意总欲居乡,缓急尚可藏匿山穴;至土匪抢劫,渠本无可抢云云。余不能再辞,澄弟可一为照拂之。

鲍提军于初八日出省至辰州住,塔智亭初十拟至岳州。余不一一。即请近佳。

五月二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十日申刻唐四到,奉到手谕,敬悉一切。家中大小平安,乡间田禾畅茂,甚为忻慰。

贼匪于初六日复窜入岳州城内,约有二三千人,岳阳城下及南津港船约有数百号。初八九分船窜至西湖,扰安乡县。十三日龙阳失守。东而益阳,西而常德,并皆戒严。此间调李相堂都司带楚勇一千、胡咏芝带黔勇六百前往,又调周凤山带道州勇一千一百,想二十三四可先后到常。又赵璞山带新宁勇一千由宝庆往常德,又有贵州兵一千亦至常德,想可保全。塔智亭于十二日起程至岳,现尚未到。

男在省修理战船,已有八分工程。衡州新船及广西水勇均于本月可到,出月初即可令水师至西湖剿贼。十八日,城墙上之兵一二千人闹至中丞署内,因每银一两折放钱二千文,系奉户部咨而兵不肯从。斫柱毁轿,闹至三堂,实属可虑。二十日,吴坤修之火器所起火。火药烧去数千斤,其余火器全烧,伤人数十,现尚未查清。此事关系最要紧,男之心绪不能顺适,然必认真办理,断不因此而稍形懈弛。

大人此次下县,系因公事绅士之请,以后总求不履县城,男心尤安。尤望不必来省,军务倥偬之际,免使省中大府多出一番应酬。男亦惟尽心办理一切,不以牵裾依恋转增大人慈爱感喟之怀,伏乞大人垂鉴。余容续禀。

六月初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父大人自县还家后,又接一信,知合家清吉,甚慰甚慰。

此间发探卒数十人至常德、龙阳探听,均言常德已于十六日失守。省局及各处探信众口一词,而桃源二十三日尚有请兵禀帖来省。桃源去常六十里,不应郡城失陷一无所闻,大约常德此时尚未失守。现已遣周凤山带道州新田勇一千六百前往,李辅朝带楚勇一千、胡咏芝带黔勇六百、新宁赵令带楚勇千人驰往,合之贵州兵一千,并常德本城二千,共六七千之多,兵力实不为单。惟中隔河水四渡,不知各兵能过至常否?

澧州西接荆州之贼,南接常德之贼,而蒋家之富久为贼所垂涎,实属可危。塔提军于二十二日在新墙打一胜仗,夺获贼船四十七只,夺得木城一座。现驻扎新墙之北,离岳州尚五十里。通城之贼与江老四之楚勇相持月余。林秀三因声名不好撤回省城,自通城、平江之官绅庶民及省城之官员,无不说秀三坏话者。毁誉之至,如飘风然,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不知其所自,人力固莫能挽回也。

水师战船,省河所修葺及衡城所新造者,皆精坚可爱,比去年者好得三倍。拟于初十间令褚、夏、杨、彭起行赴常德剿办,是为头帮;余待广西水勇到,一同起行为二帮;陈镇台七月初起行为三帮。现在发往各处者兵勇共二万人,饷项十分支绌,幸广东解银十二万,近日可到,略有生机。罗罗山初三可到省。芝生之信,罗山一到即交,当可速耳。

儿侄辈总须教之读书,凡事当有收拾。宜令勤慎,无作欠伸懒漫样子。至要至要。吾兄弟中惟澄弟较勤,吾近日亦勉为勤敬。即令世运艰屯,而一家之中勤则兴,懒则败,一定之理。愿吾弟及吾儿侄等听之省之。付回参葺丸一坛,即颜翼臣、王仲山所作者。父大人能服更好,若不相宜,叔父及家中相宜者服之可也。

六月初四日

澄、温、沅、季四弟足下:

昨发一信后,罗山即于初三到省。是日二更得信:周凤山、李辅朝之勇于二十九在龙阳得三胜仗,二十九日夜终宵鏖战不得休息,初一早,一战即已败溃。盖扎营城外沙洲之上,是夜涨水,侵入营盘。初一早,营内水深尺余,贼船三面环攻,共二千余号之多。此时逃出营外,途中无船可渡,淹毙至二三百人,军器全失。周、李皆健将,此番大挫,尤焦灼也。

家中长夫,春二、维五、芝三、明四等皆不愿远出,兹皆令其回里。其工钱每月三十日,并未扣一日耳。余不一一。

六月初六日

澄、温、沅、季老弟足下:

昨寄一信,言周凤山、李相堂龙阳之败。后接来禀,知周营千一百人中实伤毙四十人,李营千人中实毙十九人,尚不为大挫。胡咏芝初四由安化至桃源,一路剿贼,周、李即可同去。广西水勇,李太守带来,今日到省。若配齐船只,尚须十余日乃可行也。余不一一。

六月十二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刘一至,接到父大人手谕并诸弟各信,欣悉乡里人和年丰,犹是盛世景象。

周凤山初一早在沅江城外打败仗,次日退至益阳。初三停住一天。初四仍出征,由安化、桃源一路至常德剿贼。凤山之勇,打仗并未多伤,仅伤十余人,水淹死者又近二十人,其余陆续回营,隔日即能整队出征,真可爱!真可敬!

常德、澧州并于十六日失守,现在均已贼退。初三、四、五贼船由西湖回至东边,约以千余计。不知系占踞岳州,抑系径赴下游湖北,现未探确。

初十日奏折奉批回。谢恩折批云“知道了”,请专折奏事片批云“着准汝单衔奏事”,请塔军门出境剿贼片批云“另有旨”。其寄谕抄回。圣上此次并不十分催促,尤深感激。

省城新铸大钱,甚为可观。兹付当一百者五十文,当五十者五十文,乞查收。并寄七千五百文收据为凭。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

六月十八日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湖北青抚台于今日入省城。所带兵勇,均不准其入城,在城外二十里扎营,大约不过五六千人。其所称难民数万在后随来者,亦未可信。此间供应数日,即给与途费,令其至荆州另立省城。此实未有之变局也。

邹心田处,已有札至县撤委。前胡维峰言邹心田可劝捐,余不知其即至堂之兄也。昨接父大人手谕始知之,故即札县撤之。胡维峰近不妥当,亦必屏斥之。余去年办清泉宁征义、宁宏才一案,其卷已送回家中,请澄弟查出,即日付来为要。

湖北失守,李鹤人之父想已殉难。鹤人方寸已乱,此刻无心办事。日内尚不能起行,至七月初旬乃可长征耳。余不一一。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余深悔往日未能实行此二字也,千万叮嘱。澄弟向来本勤,但敬不足耳。阅历之后,应知此二字之不可须臾离也。

六月二十三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二十二日彭四到,接父大人手谕及诸弟来信,欣悉一切。

二十日折差归。阅京报,袁漱六于五月十三日引见得御史,十五日特旨放江苏苏州府遗缺知府。渠写家信回要其家专人至京,渠有多少事要交代。兄因各捐生事,亦欲造册,专人至京。如袁家人去,即与之同行也。余前奏捐事,部议已准,兹抄回。

广西水勇于十八日杀死祁阳勇七人。日内严查逞凶下手之犯,必须按律严办。

湖北青抚台带来之兵勇,大约二万金乃可了事。饥困之后甚安静,不闹事也。

余拟于七月初六起行,甲三、甲五二人可令其来省送我。盖少年之人,使之得见水陆军旅之事,亦足以长见识;且子侄送我,亦至理之不可少者也。书不十一,余俟续布。

七月二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自十六日水师大败,十八日陆营获胜,吾两寄家书,想已收到。

十九、二十皆平安。二十一日陆军开仗,辰勇深入,误中贼伏。诸殿元阵亡,带新化勇之刘国庆亦阵亡,辰勇、新化勇、宝勇相继奔溃。塔军门坐马扎子镇住,独不奔回,身旁仅数十人。杨名声带宜章勇前往救援,喝令各营倒回,仍前进杀贼,始得保全。智亭又追贼数里,杀毙数十名,我军伤亡者亦仅数十人。下半天水师至陈陵矶开仗,去三板艇二十余只,二更尚未归营,不知胜负若何。下游贼势浩大,合武昌、汉口之贼尽锐上犯。水师太单,恐难得力。吾惟静镇谨守,以固军心而作士气。

初六、十四胜仗一折,十六、十八胜败互报一折,兹专人送归,呈父、叔大人一阅。

家中兄弟子侄,总宜以勤敬二字为法。一家能勤能敬,虽乱世亦有兴旺气象;一身能勤能敬,虽愚人亦有贤智风味。吾生平于此二字少工夫,今谆谆以训吾昆弟子侄,务宜刻刻遵守。至要至要。家中若送信来,子侄辈亦可写禀来岳,并将此二字细细领会,层层写出,使我放心也。余俟续布。

水师顷已于三更回营,完好无恙。辰勇闻止伤十余人,阵亡者系一刘千总,带道标勇者,非刘国庆也。

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安五至,接到家书,具悉一切。

自十八日一战后,二十一日陆路开仗,小有挫衅。诸殿元阵亡,千总刘士宜阵亡,余兵勇伤亡二十余人,贼亦歼毙数十人。二十六日,贼从湖北颁集悍贼二万人,由临湘陆路前来,意欲扑塔、周、罗山等之营盘。陆路既得,水军自然失势,拼死攻扑,满山满坑无非黄旗红巾,比三月初十人数更多。幸罗山之湘勇得力,将头起杀退。以后如周凤山之营、杨名声之营亦俱奋勇,杀贼共七八百名。此股贼来甚多,必有屡次血战。东南大局,在此数日内可定。如天之福,陆路得获大胜,水路亦可渐次壮盛也。带水师者,有战阵之险,有风波之苦,又有偷营放火之虑,时时提防,殊不放心。幸精神尚好,照料能周耳。

霞仙定于本月内还家。渠在省实不肯来,兄强之使来。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平日至交如冯树堂、郭云仙等尚不肯来,则其他更何论焉!现除李次青外,诸事皆兄一人经理,无人肯相助者,想诸弟亦深知之也。甄甫先生去年在湖北时,身旁仅一旧仆,官亲、幕友、家丁、书差、戈什哈一概走尽,此亦无足怪之事。兄现在局势犹是有为之秋,不致如甄师处之萧条已甚。然以此为乐地,而谓人人肯欣然相从,则大不然也。

兄身体如常,癣疾不作,乞告禀父、叔大人千万放心。

闰七月初二日

澄、温、植、洪四弟足下:

初一日胡二、春二、维五至,接父大人及诸弟手书,具悉一切。自二十六日陆路大获胜仗之后,二十八日陆路又大胜,二十九日水路大胜。贼自湖北汉、黄以下,尽纠其精锐来岳,以与我军相抗。二十八日鏖战至五个时辰之久。塔军门匹马冲突,忽东忽西,全军士卒无一人不俯首咋舌,称为神勇。二十九日辰刻接仗,塔公打中路,罗山打西路,周凤山打东路。罗山之湘勇此次最为出力。贼分五六千人专扑罗山一路,湘勇竟能以少胜多。我军猛杀则贼退,败退不过二里,辄回戈相向,大杀一回。如是者三退三进,湘勇竟能抵住,不忙不乱。至第三次追去,贼亦不敢回顾矣。周凤山之勇,杨名声之勇,皆极勇敢向前,一可当十。是日自辰至申,杀贼共计五百余人。贼自败奔,跌岩坠涧死者,其数尚多。

水师于未刻至陈陵矶,适有贼船上来。开炮轰击,贼舟奔退,乘势追下至擂鼓台。烧贼船约二十余号,夺获贼船约七十余号,杀毙溺毙之贼约千余人。盖是日凶悍之贼皆已上岸,每船仅留二三贼在船,余皆被掳之水手。一见官兵开炮轰击,贼与水手纷纷扑水自溺,故我军愈得势也。

三十、初一日,水师皆出队击贼。三十日未甚交锋。初一日,李鹤人一营在前攻剿,击断陈镇军之旧拖罟船头桅,毙贼十余人。

陆营经二十六、二十八、九日三次血战之后,二日内未开仗。现在陆营有六七分可靠,水营有四五分可靠,拟再备三板数十号,小渔划一百号,出队开仗时,散布满河,抛掷火球,以乱贼阵,或更有济。余不一一。即乞禀告父、叔大人堂上为要,千万放心。

自十六日水师大挫之后,至二十九日获一胜仗,人心始克大定。不料初一日酉刻,广西勇收队回来,在刘公矶一带开炮。讹传为贼船上来,岳城百姓纷纷逃奔,扶老携幼,号泣于道。南津港各船皆挂帆开逃,严禁之而不能止。军心总不坚定,颇可虞也。现在力求镇定,总以不出队、不开仗为主。

闰七月初三日

澄、温、沅、洪老弟左右:

初二日,遣刘四、王晚送信回家。是日申刻得信,智亭于巳刻传令,直扑贼营。行至近贼营盘,天大风雨,贼点大炮不燃,放火球亦不燃。我军勇气百倍,虽数万竹签布地,数重深沟高墙,竟能一直扑入。一营既破,各营胆寒。不过一时之久,竟将贼营十三座全行踏破,数万之贼狂奔大溃,满山遍谷。我军穷追,愈追愈力,有直追至陈陵矶江边,逼贼下水者不下千人,有追至半途而返收取贼物者,大约抢到骡马六七百匹、大炮数十位、抬枪数百支、鸟枪刀矛以千件计、旗帜亦以千计。自有此贼以来,未有如此剿洗痛快者也。

兄申刻得信,又派水师前往追剿。行至陈陵矶即已天黑,因驻扎焉。派三板往下追十余里,贼舟已全数下窜。今日黎明,各船当进追。待其追贼归来,水营当进扎陈陵矶下擂鼓台一带,以与陆营相近联络一气。余俟续布。

兄国藩字

闰七月初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足下:

自初二日陆路连踏贼营十三座,夺获马骡七八百匹、军械二千余件,是夜水师进追四十里,贼舟舍命奔逃。初三日又追百余里,贼弃舟登岸者甚多。初四日追至六溪口,追得贼船十余号,开炮轰击,贼仅放数炮抵拒,旋即登岸逃走。我军人口内之湖搜剿,搜得贼船百数十号,一见我军开炮围攻,即纷纷弃舟而去。军士争欲抢船,杨载福下令“只许焚烧,不许抢夺”,遂将百余船一炬焚之。是夜将士搜湖三十里,通宵未睡。次早仍回新堤、螺山驻扎,以小划探至金口,皆无贼船。

自金口至武昌六十里,不知贼船尚存若干。此番若能乘胜直追下去,武汉竟易收复。可惜我水师尚须添募,船炮亦未齐全,陆路之兵尚无粮台随行,不能遽进。连日北风甚大,亦难东下。风稍息,余即进扎螺山也。兹遣人回送一信。即日移营前进,求堂上大人放心。余不一一。

闰七月十四日

澄、温、沅、洪四弟左右:

兄于初十日开船,十一日巳刻至螺山,去岳州八十里。杨载福、萧捷三两营已下驻扎新堤,去螺山又四十五里。

杨、萧于十一夜入倒口黄介湖内搜剿余贼,贼仅开十余炮,即纷纷登岸逃走。各Ⅱ肖官谨遵我“不许抢货”之令,将六十余号空船一概焚烧。岸上百姓焚香于辫顶,跪岸上欢迎,呼各勇为青天大人。各勇每见一人,即得如此称呼,高兴之至。倒口湖内既已搜剿,其下六溪口亦经搜剿,京口以上已无贼踪。自京口六十里至武昌尚未探明。

大抵贼于水战一事极为无能。渠所用者民船,每放一炮全身震破,所掳者水手皆不愿在贼中久住。又以所掳之百姓,令其勉强打桨,勉强扶舵,皆非其所素习。即两次得我之船,得我之炮,皆我兵勇自先上岸,情愿将船炮丢弃与他,是以大败。若使我兵勇自顾其船,不将船炮送他,渠亦断不能拢来追我。此屡次打仗,众勇所亲见而熟知者。渠得我之战船洋炮,并不作水战之用。以洋炮搬于岸上扎营,而战船或凿沉江心,或自焚以逃,亦未收战船之用。惟贼中所擅长制胜者,在渔划百余号。每战四出围绕,迷目惊心。此次余亦办得小渔划百二十号,行走如飞。以后我军见贼小划,或不致惊慌耳。

衡州捐项究竟何如?便中可一打听。永丰大布厚而不贵,吾意欲办好帐房五百架,宽大结实,以为军士寒天之用。澄弟若可承办此事,望与尧阶细商,即在本邑捐项内支用。余不一一。望敬禀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军中匆忙不及楷禀也。

诸子侄辈于勤敬二字略有长进否?若尽与此二字相反,其家未有不落者;若个人勤而且敬,其家未有不兴者:无论世乱与世治也。诸弟须刻刻留心,为子侄作榜样也。

凡我屡次所寄奏折、谕旨,家中须好为收藏,不可抛散。或作一匣收之,宜敬谨奔藏也。

闰七月二十七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日来北风甚劲,省城各船不能来营。吾自十六挫失之后,陆续添募水勇。募小划子共百三十号,每号多者六七人,少者三四人,通共小划子载水师千余人,已到七十余号。此外添募之勇仍用快蟹、长龙、三板等船,但恨无好炮配之。

水师前营李孟群、左营、中营秦国禄、清江营俞晟各战船皆已驻扎金口,去武昌仅六十里。右营尚在嘉鱼,去金口百五十里。后营、定湘营尚随余在新堤,去嘉鱼九十里。通共水师大营八营、小营五营。若在广西借得洋炮急至,则振兴气象,较自省起程时尚远胜之,但恐炮难遽至耳。

陆兵大队驻扎羊楼司。罗山于十八日在长安驿打一胜仗;二十三日在羊楼洞打胜仗,破一贼卡;二十四日在佛岭打胜仗,破一贼卡;二十六日在羊楼洞打大胜仗。四次共杀贼七八百人,而我军仅一人受伤。湘勇之善战超出各营之上,而罗山以书生而善用兵若此,良可敬也!智亭剿灭崇、通股匪后,即直下收复武汉。水师亦待陆军同进,而水勇皆跃跃欲战,暗笑主将之不进为极怯也。

二十一至二十九四次胜仗折已批回,兹抄回呈堂上大人一阅,求诸弟禀明。余不一一。

八月十一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久未遣人回家,家中自唐二、维五等到后亦无信来,想平安也。

余于二十九日自新堤移营,八月初一日至嘉鱼县。初五日自坐小舟至牌洲看阅地势,初七日即将大营移驻牌洲。水师前营、左营、中营自又七月二十三日驻扎金口。二十七日贼匪水陆上犯,我陆军未到,水军两路堵之。抢贼船二只,杀贼数十人,得一胜仗。罗山于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等日得四胜仗。初四发折俱详叙之,兹付回。

初三日接上谕廷寄,余得赏三品顶戴,现具折谢恩。寄谕并折寄回。余居母丧,并未在家守制,清夜自思,局踏不安。若仗皇上天威,江面渐次肃清,即当奏明回籍,事父祭母,稍尽人子之心。诸弟及儿侄辈务宜体我寸心,于父亲饮食起居十分检点、无稍疏忽,于母亲祭品礼仪必洁必诚,于叔父处敬爱兼至、无稍隔阂。兄弟姒娣总不可有半点不和之气。凡一家之中,勤敬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若全无一分,未有不败。和字能守得几分,未有不兴;不和未有不败者。诸弟试在乡间将此三字于族戚人家历历验之,必以吾言为不谬也。诸弟不好收拾洁净,比我尤甚,此是败家气象。嗣后务宜细心收拾,即一纸一缕、竹头木屑,皆宜捡拾伶俐,以为儿侄之榜样。一代疏懒,二代淫泆,则必有昼睡夜坐、吸食鸦片之渐矣。四弟、九弟较勤,六弟、季弟较懒。以后勤者愈勤,懒者痛改,莫使子侄学得怠惰样子。至要至要。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九月十三日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二十五日着胡二等送家信,报收复武汉之喜。二十七日具折奏捷。初一日,制台杨慰农霈到鄂相会。是日又奏二十四夜焚襄河贼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进兵之折。其日酉刻,杨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六十余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日,前次谢恩折奉朱批回鄂。初十日,彭四、刘四等来营。进攻武汉三路进剿之折,奉朱批到鄂。十一日,武汉克复之折奉朱批、廷寄、谕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若一经受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何以对吾母于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决计具折辞谢,想诸弟亦必以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名震一时。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若仗圣主之威福,能速将江面肃清,荡平此贼,兄决意奏请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暂或一年,亦足稍慰区区之心,但未知圣意果能俯从否?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弟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罗罗山于十二日拔营,智亭于十三日拔营,余十五六亦拔营东下也。余不一一。乞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万福金安。

寄骆中丞节抄一段

二十一日,罗山由金口移营至河泊山,水师出队接应,恐贼因我营垒未成而遽来扑也。水师与花园江边贼营对敌,各哨官中有勇敢者冲过贼营,直下鹦鹉洲、汉阳、鲇鱼套等处。贼见水师已出其下,立时慌乱。而罗老及确湖、义渠各营竟不扎营,直扑贼垒。贼恐水师抄后、陆军攻前,相率奔溃。罗老、义、确及李光荣之川勇三路冲入,将贼营三座踏平。烧毁其墙三重,高皆盈丈。又壕三层,引江水人壕内通青林湖,竹签密布十丈,用钓桥出入。彼自奔溃,并此而不能守。军事纯视气之盛衰,不尽关人力也。

水师自巳刻开仗,至二更始行收队。烧贼船约三百余号,夺获亦近百号。自沌口起下至鹦鹉洲,东至鲇鱼套,烧毁略尽;套内尚未烧净。西岸沌口之下盐关贼营四五座,亦被魁、杨荆兵踏破烧毁。

盖贼之所以坚垒于两岸者,皆重重置炮以击我之水军。忽见水军冲出营垒之下,顿失所恃,遂相顾惊奔。而水军由江中轰岸营,子如雨下,故东岸罗老、义、确之军能破贼营,西岸魁、杨之军亦破贼营。各夺炮百余座,马数百匹。

二十二日,水师清晨出队,接攻鲇鱼套之船,鏖战约一时之久。各营奋勇,哨官遂弃而之他。竟攻汉口,直下塘角,并追剿青山以下。从下游雷轰而上,纵火焚舟。适北风甚劲,贼船不能下窜。塘角、汉口、鲇鱼套等处同时延烧,火光烛天,比二十一日所焚之船数尚倍之,夺获贼船约二百余号。杨载福等自青山归来,又人襄河烧船十余里。其未烧尽者,仅鲇鱼套口内数十号,襄河口内若干号而已。是日罗罗山等进踏鲇鱼套贼营六座,直抵武昌城根。魁、杨荆兵亦踏尽西岸贼营,直抵汉阳城根。

二十三日未明,两城贼众皆逃,仅留数十人点放虚炮。我军辰刻入城,两岸同时克复。贼之衣被钱物一概未收,徒手翦发,鼠窜狂奔。从东门逃出者,至洪山一带遇塔兵杀二千人。自军兴以来,未有如此痛快者也。

十月二十二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胡二等于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具悉一切。

兄于二十日自汉口起行,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日水师大战获胜。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余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有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现在前帮已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在广济、黄梅一带,塔、罗于二十三日起行往剿。一切军事之详,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大人、叔父大人一览。

刘一、良五于二十日至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书来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次及幕中诸君子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具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渠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渠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中别无人。植弟坚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余不一一,诸俟续布。

十一月初七日 书于武穴舟中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折二册。

二十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贼千余人。二十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踞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城相对。塔、罗之军即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贼。自到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江、长沙。

兹因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分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至军事之成败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一百张,兹亦交荫亭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余不一一。

十一月二十三日 书于九江舟次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二十五专人送信回家。魏荫亭归,又送一函。想先后收到。十一月二十一日,范知宝来九江,接澄弟信,具悉一切。

部监各照已交朱峻明带归矣。树堂要功牌百张,又交荫亭带归。余送朱峻明途费二十金,渠本解船来,故受之。送荫亭二十金,渠竟不受,俟有便当再寄渠。江隆三表弟来营,余念母亲之侄仅渠有子,送钱四十千。渠买盐花带归,不知已到家否?荫亭归,余寄百五十金还家,以五十周济亲族,此百金恐尚不敷家用。军中银钱,余不敢妄取丝毫也。名者,造物所珍重爱惜,不轻以予人者。余德薄能鲜,而享天下之大名,虽由高曾祖父累世积德所致,而自问总觉不称,故不敢稍涉骄奢。家中自父亲、叔父奉养宜隆外,凡诸弟及吾妻吾子吾侄吾诸女侄女辈,概愿俭于自奉,不可倚势骄人。古人谓无实而享大名者,必有奇祸。吾常常以此儆惧,故不能不详告贤弟,尤望贤弟时时教戒吾子吾侄也。

塔、罗自田家镇渡至江北后五获胜仗,九江对岸之贼遂下窜安徽境。余现泊九江河下,塔、罗渡江攻城。罗于二十一日与贼接仗,杀贼二三百,而我军亦伤亡四十余人。此在近数月内即是小有挫失,而气则未稍损也。

水师已下泊湖口,去我舟已隔六十里。二十夜,贼自江西小河内放火船百余号,实以干柴、桐油、松脂、火药,自上游乘风放下,惊我水营。两岸各千余人呐喊,放火箭、火球。其战船放炮,即随火船冲出,欲乱我阵。幸我军镇定,毫不忙乱,反用小船梭穿于火船之中,攻入贼营,烧贼船十余号,抢贼划数十号。摇撼不动,是亦可喜之事。

余身体平安,癣疾近又大愈,胡须日长且多。军中将士俱平安。余不一一,即候近佳。并恳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福安。

十一月二十七日

诸位贤弟足下:

前信已封,而春二、维五于二十五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件,敬悉一切。

曾祖生以本境练团派费之事,而必求救于百里之外,以图免出费资,其居心不甚良善。刘东屏先生接得父大人手书,此等小事,何难一笑释之,而必展转辨论,拂大人之意?在寻常人尚不能无介介于中,况大人兼三达尊而又重以世交?言不见信,焉能不介怀耶?望诸弟曲慰父大人之意,大度含容,以颐天和,庶使游子在外得以安心治事。所有来往信件,谨遵父大人谕,即行寄还。

吾自服官及近年办理军务,中心常多郁屈不平之端,每效母亲大人指腹示儿女曰“此中蓄积多少闲气,无处发泄”。其往年诸事不及尽知,今年二月在省城河下,凡我所带之兵勇仆从人等,每次上城,必遭毒骂痛打,此四弟、季弟所亲见者。谤怨沸腾、万口嘲讥,此四弟、季弟所亲闻者。自四月以后两弟不在此,景况更有令人难堪者。吾惟忍辱包羞,屈心抑志,以求军事之万有一济。现虽屡获大胜,而愈办愈难,动辄招尤。倘赖圣主如天之福,歼灭此贼,吾实不愿久居宦场,自取烦恼。四弟自去冬以来,亦屡遭求全之毁、蜚来之谤,几于身无完肤。想宦途风味,亦深知之而深畏之矣。而温弟、季弟来书,常以保举一事疑我之有吝于四弟者,是亦不谅兄之苦衷也。

甲三从师一事,吾接九弟信,辞气甚坚,即请研生兄,以书聘之。今尚未接回信,然业令其世兄两次以家信催之,断不可更有变局。学堂以古老坪为妥。研兄居马士乇铺乡中,亦山林寒苦之士,决无官场习气,尽可放心。至甲三读书,天分本低,若再以全力学八股、试帖,则他项学业必全荒废。吾决计不令其学作八股也。

曾兆安、欧阳钰皆已保举教官,日内想可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