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①，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②，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③似之。

【注释】

①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

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惨莫惩嗟。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钧，四方是维。

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

式夷式已，无小人殆。琐琐姻亚，则无膴仕。

昊天不佣，降此鞠讻。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

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

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如相酬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②出自陶渊明《饮酒》：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③出自冯延巳《鹊踏枝》（一说是欧阳修之作）：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译文】

《诗经·小雅·节南山》有这样的句子：“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这是诗人对人生的忧虑。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其中的意境与情感与之相似。陶渊明的《饮酒》中有这样的句子：“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这是诗人对世情的忧虑。冯延巳的“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其中的意境、情感与之相似。

【赏析】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描述了这样的场景：“我”立于车上瞻望四面八方的风景，心头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向何处驰骋。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表面上是西风肃杀、碧树凋败之景，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开阔的胸襟、一种远大的抱负。

王国维认为两者意境相似，作者想要表达的都是对个体命运的忧虑之情。中国古代，很多贤能才士都曾通过诗词来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尽管他们志向远大，却往往得不到重用，终其一生也很难成就一番事业。对此，王国维也颇为感慨。他将《诗经·小雅·节南山》和《蝶恋花》奉为“忧生之作”，对作者的忧虑之情是持肯定态度的。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意思是说，那些成天在外驰车奔走的人，大半都是追名逐利之徒，却从未有人像孔子一样为了探求治世之道而奔走。陶渊明思慕远古之时的真朴之风，却对时下那股奢靡、追名逐利的风气表示强烈不满。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描述的是思妇倚楼眺望，望着窗外的百草千花，伤心欲狂的心境。她略带自嘲地想，不知丈夫的车停在哪家树下，在谁处冶游？

在王国维看来，冯延巳的这句词和陶渊明的“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一句表达的情感是类似的，字里行间都浸透了一种关怀世道、时运的忧伤情怀。王国维评论诗词，不只注重境界，还很关注诗词中流露出的“忧生”“忧世”意识，他的这种品读方法很值得后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