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通灵神捕(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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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蒲松龄不顾姐姐的反对执意加入了六扇门,当了一名书记官,谁知刚刚上任就遇上连环凶杀案,凶手的身份扑朔迷离,多方势力掺杂其中,总捕头卫无端顶住压力誓要捉拿真凶。办案过程中,蒲松龄意外发现自己竟有通灵能力,可以看到死者生前画面。但能力虽强,却没有重要的物证支撑,探案之路还没有抵达终点,而最新的一名死者,似乎是个暗娼……
李秃瓢是城南地头里说得上话的人物,趁着夜里来找他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三教九流中甭管什么人,因为什么事,在宵禁之后出现在他的茶楼门口要求见他,都能算是意料之中。
可这径自走进茶楼里的拜访者,偏偏就是意料之外。
李秃瓢抬眼见着他时,直是一愣,忘了起身寒暄。
周围一众伺候着的手下在一旁瞧出李秃瓢不对劲,只当进来的是仇家,伸手便要去拔别在后腰上的短刀,将这文文弱弱的书生砍个稀烂。
“李大哥,这才几天不见,就把小弟给忘了?”蒲松龄只当没察觉周围汹涌的杀气,对着坐在上座喝茶的李秃瓢拱手笑道。
“蒲兄弟,你怎么来了?”李秃瓢这会儿也缓过神来,起身迎上前,同时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出去。
李秃瓢一把搂住蒲松龄,亲热地拍拍他肩膀:“怎么着?在六扇门呆着腻歪,想起你老哥我了?”
“这话说的,可着天底下找,也没有第二个李大哥啊。”蒲松龄说着,被李秃瓢拉到椅子上坐了。
京城分东西南北四城和城中五个大区域,夜里宵禁,不允许在各区域之间穿行,但对于区域内部却无限制。所以即便已经入夜,茶楼的生意仍旧红火。隔壁唱小曲儿的、楼下说书的、座上叫好的,所有声音一股脑儿混在一起,从门窗缝挤进来。李秃瓢开的茶楼,夜里总要比白天更热闹。
李秃瓢给蒲松龄倒了茶,见蒲松龄没动,只盯着茶盏不吭声,微微一笑。他跟蒲松龄相处时日不短,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多少有数。
“你姐管你跟管儿子似的,你今儿晚上在我这不回家,明儿你姐不得来掀了我这茶楼?正经的,我找两个人给你送回去,管宵禁那帮兄弟我都熟,不会拦你。”李秃瓢摸着锃光瓦亮的脑袋,笑道,“又不是什么难事儿,也值得你跟这儿憋着不出声?”
“李大哥,我是专程从家里过来的。”蒲松龄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还真是有件难事想请你帮忙。”
李秃瓢的手在脑门上停住,紧接着又开始使劲搓脑袋顶,好似要把脑瓜皮整个都搓下来。
他不开口,蒲松龄也不好继续往下说,只得喝了一口茶,看着李秃瓢跟自己的脑瓜皮过不去。
终于,李秃瓢放下手,难得认真地道:“兄弟,那天在狗牙胡同,我猜你后来肯定也听说我是干什么的了,拿你们六扇门的话说,就不是个好人。这我也认,实话说,那小捕头没逮着我的把柄,其实是因为他太嫩。从前咱兄弟不论这个,可现在,既然你穿了官衣,那有的话老哥我就不能不说了。这自古以来,公门有公门的阳关道,道上有道上的独木桥。咱俩的交情那是咱俩的,在茶楼里喝茶聊出来的情分,可不兴掺和上别人。要是坏了规矩,我李秃瓢以后就没脸在城南混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怕蒲松龄为了六扇门的事情找他,也知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蒲松龄的聪明自然就不会开口。
蒲松龄立刻心领神会,笑道:“大哥放心,是一件私事。”
“私事?”李秃瓢意外地看着蒲松龄,打趣道,“怎么着兄弟,寂寞难耐,想让老哥我给你找几个小娘儿风流风流?”
蒲松龄虽然跟着这些市井里的人厮混了两三年,可到底还是个读书人的底子,听见这话不由得脸上一红,尴尬地咳了两声,只顾低头喝茶。
李秃瓢又乐了:“我还就喜欢你这文绉绉的样,秀气但是不酸。来,跟老哥说说,是什么事儿?”
“是这样,我们家隔壁住了一对远来投亲不成的母子,孩子呢天生带着病,凶险得很。今晚上早些时候,这孩子的病又犯了,他娘亲也不在家。我姐可怜这孩子,就打发我来找他娘亲,想着万一这孩子真没熬过去,好歹也见自己娘亲一面,省得孤零零地走。”
蒲松龄之所以将前因后果一并隐去,单把秀月母子拿出来做由头,一来因为李秃瓢有言在先,不能与六扇门有牵扯,二来是他知道,李秃瓢虽然做的是人骨头里吸髓的买卖,为人却古道热肠,尤其见不得人受苦遭难。
李秃瓢摸着发亮的脑门,为难道:“这孩子的娘是个婊……”习惯的称呼即将出口时,他瞥了蒲松龄一眼,改口继续道,“是我们这儿的?”
蒲松龄领他这嘴下积德的情,感激地笑了一声,道:“所以小弟才会大半夜的来打扰李大哥。”
李秃瓢拍了两下脑瓜顶,叹气道:“哎呀,兄弟,不瞒你说啊,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蒲松龄一愣,心里琢磨,莫不是他因为自己六扇门书记官的身份,担心说了之后,自己转头就向六扇门泄密,所以才推脱不应?
“李大哥是城南首屈一指的人物,又管着这买卖,这事儿您都办不了,那别人就更别提了。”说着,蒲松龄拎起茶壶给李秃瓢斟了杯茶,“我虽然不是道上的人,可这规矩多少也懂点。李大哥,这实实在在是一件私事,我姐再三嘱咐我务必要把人带回去,撂下话说,要是人没带回去,那我也甭回去了。”
“话不是这么说。”李秃瓢连连摆手,“咱虽然不是过命的交情,可你小子的人品老哥我信得过。”
“那?”
“蒲兄弟,我跟你实话说吧,这买卖的东家不是我,我也就是个跑腿打杂,听别人吩咐办事的。老话讲,民不与官斗,我们这些市井里混的,要是身后没个正儿八经的江湖门派撑腰,那在官家面前,九成九都得变成缩头的王八。这买卖就好似个金山银矿,官府里江湖上多少人暗地里惦记着呢,要是没个手眼通天的东家,就靠着你李大哥我这点儿道行,能守得住?你寻思寻思。”
“可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我今夜带走,往后这些我也再不掺和,只当不知此事。”
“问题就在这儿。人哪,一旦入了我们这行,她就算真是个扔人堆里都找不着的姑娘,也是我们严防死守的宝贝疙瘩。”李秃瓢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兄弟你这么想,为什么我们这暗窑子开了这么久,六扇门一星半点儿影子都没看见?卫无端那狗鼻子灵不灵?愣是连个味都没闻着,为什么?”
蒲松龄想了想,试探着问:“因为我们总捕头不嫖娼?”
“咳,你小子都公门里混的人了,脑袋咋还这么书生?”李秃瓢被蒲松龄这回答给气笑了,“暗窑子暗窑子,当然是在暗字上下了死工夫。看不见摸不着,你怎么抓怎么管?”
见蒲松龄瞪着眼睛,满脸疑惑,李秃瓢又道:“行,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今儿老哥就给你细讲讲这里面的门道。不过兄弟,你听了就听了,可别写下来外面嚷嚷去。这些东西,戳穿就不灵了。”
“好。”
“这些姑娘平时住在京城里不同地方,表面上看跟正常人家没有任何区别,这一点我猜许字那小子已经查出来了吧?”
“嗯。”蒲松龄点头,忽又觉得不对,“嗯?李大哥你怎么知道?”
“还不是因为我们这儿一姑娘迷上许字那小王八蛋了?他妈的,一天天饭也不吃,活也不干,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得让我放她离了这地方。”提起此时,李秃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吃里爬外的东西,就凭许字那愣头青,能查出个屁?”
蒲松龄眼看着李秃瓢接下来要开骂了,连忙用话拦住他:“既然是居住在不同的地方,那我暂时把人带走也无妨啊?”
“错啦兄弟。”
“错了?”
“你想啊,甭管是因为什么,这么几十号姑娘聚在一起,还得找个大点的地方,是不是挺扎眼的?”见蒲松龄点头,李秃瓢继续道,“想看不见摸不着,那就得拆开了揉碎了扔进整个城南。有人来搜,乍一瞅都是良家妇女,你捕头再厉害,只要没在床上抓个现行,就不能轻易指着哪家姑娘,说人家是干这行的。而且彼此不知道住的地方,就算有人吃里爬外,也牵连不到别人。所以,这些姑娘住的地方那是得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蒲松龄连连点头,想起狗牙胡同里的那位姑娘。
“来玩儿的都是熟客,就算不是熟客,也肯定是有熟客带着的,而且都得经老鸨这道手。想要哪个,到了老鸨那儿,老鸨给安排。想把姑娘带走也可以,你得是熟客,熟得外焦里嫩的熟客。”
“凭李大哥的面子,也不行?”
“不行。”李秃瓢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按着规矩,官贼不通有无。跟你们六扇门合作,道上的人会笑话我李秃瓢是软骨头。”
“这分明是私事,怎么又成跟六扇门合作了?”
“在这屋里,你是蒲兄弟,我是李大哥。出了门,你是六扇门里穿官衣的,我是城南市井里开窑子的。兄弟,人言可畏啊。”
蒲松龄闻言,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本想着私底下绕过暗娼这条线索,直接问出花钱买人命的人是谁。可现在看,他连老鸨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问话了。看来只好先回六扇门与卫无端商议,明日一早带着人来城南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为难李大哥了,这就告辞离开,回家挨我姐骂去。”蒲松龄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李大哥方便的话,烦请转告秀月姑娘让她赶紧回家,不然就见不着她儿子了。”
李秃瓢摸着脑门,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这书呆脑子,什么时候能开个窍啊。”
蒲松龄一听这话,忙又坐下,笑道:“论心思活泛,我哪儿及得上李大哥呢?”
“你说的那姑娘我知道,起先也住城南,后来怕她儿子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这才在你们家附近另找了地方安顿她儿子,隔三差五回去看看。那小孩儿我也见过,挺好的孩子夭折的面相,可惜了。”李秃瓢晃着脑袋叹气,“里面的事情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只能告诉你,如果有客人指名要见,老鸨不敢拒绝。”
可他刚才也说了,能进去的不是熟客,就是有熟客带着,蒲松龄低头思忖,满京城里他也找不出哪家高门大户能跟他有这种交情。
李秃瓢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靠在椅子背上看着蒲松龄:“我听说,查暗娼这种事,本来不归你们六扇门,是有人先勾搭上了那吃里爬外的东西,然后才让许字那小子来查的?”
“对,是从京兆尹府转来的。”蒲松龄顿住,一拍大腿,“对啊,京兆尹府。”
严查暗娼是朝廷明令,极受重视。是以,此事办得好可以平步青云,办得不好,轻则罚俸,重则革职。所以,京兆尹没有理由在得到了线索之后,转手将案子扔给六扇门。唯一的解释就是,京兆尹知道这事注定是要办砸,所以才找了六扇门来背黑锅。
如此说来,恐怕京兆尹大人自己就是李秃瓢这里的熟客。
蒲松龄对着李秃瓢了然一笑,又道:“奉命接人,可要给李大哥你留下什么凭证吗?”
“这种私底下的事儿,报出主人家的名姓就是凭证了。”李秃瓢说完,冲着门外喊道,“进来个活的。”
话音落下,一个短打扮的年轻小伙子推门进来,站在门口等着李秃瓢吩咐。
“去,把账本拿来,让这位兄弟写个名字,往后好算账。”
年轻小伙子应声去了,片刻之后抱着厚厚一本账目进来,放在蒲松龄面前。不等蒲松龄动手,先将账本翻到一处空白页,又将饱蘸浓墨的笔递过来。
“写上你家主人的名字和秀月。”李秃瓢笑呵呵地喝了一口茶,又故意道,“想不到你小子在公门里混得不错,傍上了大人物。”
话是说给外面人听的,蒲松龄会意,一面写一面应声道:“这年头在官场上混,没靠山可不成。”
说话的工夫,蒲松龄已经写好了。他不动声色地朝翻在一旁的上一页瞟了一眼,浓墨透过薄薄的纸,字迹隐约可见。
“写好了。”蒲松林把笔还给身旁候着的年轻人,看着他查验之后对李秃瓢点点头。
李秃瓢摸着脑门对蒲松龄感慨道:“这活儿本来是给你准备的,没成想让卫无端那老小子抢了先。行吧,既然你是来办差的,我也不强留你了。”又朝着旁边那年轻人一指,“这小子会带你去找美娘,就我们这儿的老鸨,里面的姑娘都归她管,后面的事美娘会处理。”
“多谢李大哥。”
“嗨,什么大事也值当你跟我客气。兄弟,改明儿闲了,来看看老哥。这几天我可是又搜罗了不少奇闻轶事,等着给你说呢。”
“好。”蒲松龄含笑起身告辞,跟着那年轻人离开了茶楼。
夜已深,身后的茶楼里喧嚣依旧。蒲松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茶楼门口挂着的灯笼,微弱的光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明亮。
今日对李秃瓢扯了谎,回头他知道了,肯定要气得不轻。李大哥爱喝茶,等此事结了,定要托姐姐请并州的朋友弄点新茶,带来给李大哥赔罪。蒲松龄心里想着,忙又加快脚步去追前面的人,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