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界
五日后的清晨,我抬头看了看仍是墨色的天空,习惯地叫醒阿棹,却忘了与他说什么。
少年一双精致眼眸却是了无颜色,转也不转一下,只是楞楞的盯着我额头最上方。我略带迟疑得摸了摸前额上的风华蕨,一如既往的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你,看什么呢,难不成我这额记化作蝴蝶飞走了不成?”
“没什么。”
阿棹盯了好久方才醒转过来,飞也似的净了脸回来,额上还有几颗晶莹水珠,这几天玩乐潇洒,他出落的越发标致了。颈上依旧缚着一块木舟的小案,是个十八九岁的翩翩少年该有的模样。
白界这时候,该是春天了吧。
我甚是欣慰的看着他,将我的出游计划说与他听。
“再过几个月,便是斋元节,世间的百姓都惯吃些小酒的,别家我不知道,只知杜曲老头的酒,真真是在好不过的所在,只是,你就别去了,你是出家人不便喝酒的。“我仰着头促狭的笑着,随即是意料之中的抗议反驳
一个清朗的声音立刻响起“我也要去。”
“可你是出家人。”
“那是上一世。”
我不甘示弱地说道:“此去路途艰险,你法力微薄,恐有不测。”
“你,你可以保护我。”
我:“……”
他似乎被我噎地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可以去,你,你”
“我怎么了?”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明明自己是个刚恢复肉身的凡人和尚,还担心我的安危。我不觉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之际我也有几分感动,衡量各种利弊之后还是应允了他。
“好,那这一遭便出发。”
“嗯”,他微笑地的点了点头。别的不说,这小和尚笑起来,真真要了人的命!
“雪媚娘!你在哪里”
听见我的呼唤,雪媚娘登时跑来,待我附身与它耳语了几句。登时,大水不可掌控的弥漫了起来,从往生潭的源头一直弥漫至绯川,却不触及岸上一草一木,生生造成个水峦叠嶂来。
不周山处于极北之地,加之处于三界交汇。结界层生。若要出界除了强行破界便只能走水路。寻常结界若要浸入绯川神水。便可轻而易举化解。不周山事务清减,因此我每次想要到白界一游时,便用着了夫诸。夫诸造水,水融解结界。而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事务便委托绦涤代为打理。
两团素色的身影拂衣而起,磅礴的江面之上,多了一只硕大的舟舫,好似檀木筑成,船身呈弧形,并无多少绮丽纹饰,只是船桨处有着一块小小的缺口。水浅舟大,少年颈上原本缚着的木舟式样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阿棹缚着的那块木棹舟,原是一挺大船幻化的精致物件,我略教了他些法术,他学的极快,此次我们便乘着此舟出游。
乘船渡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渐渐看不见不周山,而多了几许明媚的暖意和春日特有的悦动,我知,这是到了白界了。
我立于甲板上,岸边夹夹杂杂,错落有致的布着些山野人家。极目远眺,远处的重峦叠嶂,满是桃花色灼灼,颜容葳蕤,一座座屋舍上方笼起蒸腾的云烟,与灿烂的漫天云霞交融一体,彼时,余晖落日,云霞粲然。
舟中人早已换上寻常装束,我换就一袭黛色衣裙。敛了眉间印记,更添几分可爱动人。少年依是换就同样的素色长袍,清雅悠然的少女与风华正茂的少年同游,曦光之下,宛若一对璧人。
我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一团温和光影。不由得赞叹了几句人间好景。
“怎的,裳儿莫非同我们这些俗人一样,觉得这俗世好么?”
阿棹半戏谑地逗问着我,我明知玩笑,还是有些生气。
“我倒甘愿做个大俗人,人间有百媚千姿,莺歌燕舞,清溪潺潺,万物可爱,倒比我那清冷孤寂的不周山好上许多,哪有什么雅俗之分,不过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罢了。”
听了我冷清的答复,阿棹晓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噤了声。
我无谓摆手,“好了好了,过了这座桃花山便是老杜曲的酒阑,只是山中多妖兽,山路又略鞘跋险峻些。紫陌红尘之上,不可妄施仙术,你这凡胎肉体可吃得消?
“无妨。”
青衣少年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如是默然道。
我知他是因我方才的冷漠生气,便也挑逗他说
“古语曾说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如今看来甚是无错。”
“…”阿棹只是看了我一眼,快走了几步
“…”
行走数日皆平安顺遂的很,并无什么妖魔鬼怪作祟。我一直饶有兴致得喋喋不休,遇山评山,临水断水,其中最百思不得其解的莫过于前日山泉下一小潭,不知生发什么变数,竟入了几尾模样斑斓的弹涂鱼。
因这弹涂鱼超脱凡间,非澧泉不住的,平日只在不周山见过,白莫说见着,连听说也是不曾有过。附近的村民都云未曾见过,因着此物妖异,也未敢食用。
更令人不解的是,岚裳竟附身与那些鱼说起话来。
“小鱼小鱼,你可知我们绯川亦生就如你们一般的兄弟姐妹。”
“小鱼小鱼,你可知绯川之上便是青萍之末,那,青萍之末,草木着实郁郁葱葱,岸上还有老绦涤树精,有一日,那老绦涤树精啊...”
少年只得哭笑不得,听着荒唐之言一阵无语。附近的村民也道此女行迹怪诞,并不肯借给我们屋舍休憩。
无奈,我们只能就地而居,我从树上摘了些草叶,施变出一方卧所。阿棹却自顾自的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怔怔的瞧着漆黑的夜空。并不进卧所修整。
“怎么了?”我以为他是奔波劳累。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参差摇坠的天河,道:
“我只是觉得今夜月色美妙徒增感伤罢了。”
我望了望参差摇坠的星河,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又望了望清澈的潭水,不禁生出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在那样暗淡的背景下,生出璀璨的光来。
“即是流光溢彩又怎得感伤之情?”我问道。
“你看那边最亮的两颗星子会否就是我和你呢?”我顺着他遥指的方向,看见了两颗闪烁的星子,其泽明丽。
“人又怎么会和星子相比?”
“可是星子总会有离散的一日,明朝,曦光会拂散它们的身影啊,就像这偌大的世间万物,总是聚少离多。”
我苦笑不已,头脑却有些钝痛。
彼时,清浅湖潭之上星光熠熠,湖水与星空的交相辉映下,潭水好似淡紫色的流光。游鱼在水中遨游好似游曳于太微夜空。彼时,
“潭与夜空,水乳交融。”我道。
“星沉海底,当窗而见。”他答。
少女把头轻轻靠在少年肩上,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朦胧着双眼,絮絮道。
“我们给这潭起个名字吧。”
“好啊”。
“你说一个,如何?”
“那,就叫阑珊潭吧。”
“可有典故?”
少年宠溺地望着膝边睡熟得少女,轻声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凉风习习,睫毛下的眼睛微微颤抖,嘴角有弯月悄然升起,眼中,是那般笃定的神情。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