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满城风雨
北平的春天来得晚了些，下着淅沥的小雨，枝头吐绿，朦胧中倒有一番别样的美感。李家大小姐李言许偏爱这样的天气与景色。
撑上一把油纸伞，信步走在郊外，踏着绵软的新草，透过雨幕望着点点嫩芽，还有那微吐的芬芳。李言许似是赏景，其实整个人都是放空的，无知觉的向前走，身后的仆从不远不近的跟着。她望向左侧，不知在看些什么，脚步也不曾停歇，直直撞上一个人。陡然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扯着手臂拉回将要摔倒的身子。抬头直直撞入那人的眼，那是双怎样的眼，约莫是有着星辰吧。“你没事吧。”耳边是那人有些冷淡的声音。
李言许这才注意到两人间距离的不合适，双颊微红，退了两步，“多谢，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来日必上门道谢。”
“无碍，小事。”冷着一张脸的人与擦身而过，一身西装端正挺拔，斯斯文文的戴着金丝眼镜，北平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李言许低吟这几句词，唇边浅笑，这般人物过不了几日便会有消息了。一见公子误终身大底便是如此了。
未过多时，北平新任市长宴请众人。李家是北平城赫赫有名的大商贾，其子又任财务司司长，赫然在邀请之列。一身浅绿旗袍，上方绣着精致的花纹，装扮并不浓烈，李言许依旧亮眼得很，家世与美貌并举的姑娘向来是争相讨好的对象。
原来他就是新任市长啊，周九良。筹光交错中，宴会的主人出场，李言许一眼就认出他是那日的男子，怪不得之前未曾得见。
“可否有幸请李小姐跳个舞。”周九良虽然冷淡，该有的礼节并不缺，正装打扮再配上那副神情，莫名的有些禁欲。
“当然。”李言许抿着唇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步入舞池。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追求李小姐。”原本冷淡的目光变得有些柔软，揽着她的腰翩翩起舞。
“为什么是我。”李言许答非所问。
“一见钟情。”他这样回答，得到佳人的轻笑
“好。”在一个地方迅速站稳脚跟的方法是得到当地大家族的支持，有什么比娶了那家的女儿更稳固的呢。李言许明白，但她不在乎，周九良看起来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即便是想通过姻亲来稳固地位，他也会找个自己喜欢的。而她有信心让这丝喜欢变为爱，北平城有谁会不喜欢李大小姐呢，再说，谁让她对他一见钟情呢。
两月后，新任市长和李大小姐举行了婚礼。流水宴摆了三天，算得上是盛世婚礼了。那日的李大小姐嫁衣如火，走动间衣上绣着的凤凰展翅欲飞，羡煞一干名门闺秀，她撩起凤冠上的珠帘，直直望向周九良，红唇上翘，她说：“周九良，你可爱我。”依旧一身西装的禁欲市长无奈的笑，眼中是宠溺，“爱。”两个月的相处，他栽了，的确，没人会不爱北平李大小姐，她像一团火，闯入他的生命，而他舍不得驱逐任由她将自己融化。李言许看着那双装着星辰的眼里的自己，现在，你的眼里不光有星辰，还有我。
相伴十二载，育有一子，名为周知许。取自李清照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于春日相逢，知为知晓，亦是知己。周九良与李言许本就互知互许，风雨携手。
“九良，先停停你的动作吧，南方楼家，北方张家都有些注意到了。”李言许替他倒了一杯茶，有些忧心，这些日子九良的动作有些大了
“言儿，你知道的，楼家和张家都想要北平的控制权，而我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相信我好么。”近些年来，楼家和张家动作频频，斗得愈演愈烈，两个大军阀相争，苦的只会是北平的百姓，他不能让。
李言许叹了口气，罢了，不过是生死黄泉，楼家张家的手段可干净不到哪儿去。
几日后，周九良带着李言许前往南京，车子在开往火车站的路上被伏击。枪声四起，终于还是动手了。周九良拉着李言许下车，将人推进一边的房子里，“不要出来。”自己拔出枪跟着警卫一起冲着敌人开枪。
“小心。”阴影角落里，黑色枪口闪过一道光，李言许心知不好，喊了声小心就扑了出去，一声枪响，周九良回头，是他的姑娘下坠的身躯，“言儿。”撕心裂肺的声音，抱着他的姑娘跑向房屋，是他自大了，不要丢下他，好不好。
“你要记得北平城的风光啊，别让它被人毁了，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李言许吃力的笑着，“好想再跟你一起去踏青啊。”
“好，好，我都答应你，你说的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只要你想我都陪着你，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他泣不成声，怀中的人早已没了呼吸，唇角带笑，他的誓言她再也听不到了。
最终，周九良保下了北平。但北平城的人们都发现，他们的市长很难笑了。平时禁欲的市长身边的姨太太多了起来。
周知许踏入他父亲的书房，恭敬的站在他面前，“时间差不多了，父亲。”
“再等会儿。”周九良没有抬头，细细为桌上的画上色。
“老爷，我为您炖了汤。”新纳的姨太太妖妖娆娆的走进书房，迎面而来的是一块砚台。
“滚。”盯着她的眼眸深沉而又黑暗，让人不寒而栗，除了她，没人配进这里。女人哆嗦着，地上的碎片也不敢收拾赶忙退出去。
“这个又是哪里像了。”周知许语气平淡，又有些讽刺。
“眼睛，她的眼睛像你母亲。”周九良想起了李言许的眼，杏眼弯弯，一笑就满是甜蜜。
“可她们终究不是她。”周知许涩然，眼角染上泪花，为母亲也为父亲。
“她们几个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依稀是你母亲昔日的模样。虽是依稀，也免得日子久了我忘了她。”周九良逼回眼角的泪，言儿，我想你了。“走吧，去看看你母亲，今日是她的生辰。”周九良卷起桌上的画，那是当日初见的她。
陵墓不大，墓碑上的李言许巧笑嫣然，周九良低头焚了画稿，“言儿，你放心，那些女人我一个没碰。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知许，黄泉路上，奈何桥畔，你再等我一等……”说着说着就落了泪。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独留我一人，世间再无趣味。
周知许成家了。两年后，在李言许逝去的那个日子，周九良去世了。在周知许成家后，他的身子就衰败得不成样子，本来昨天就不行了，硬生生的拖到今日，不能同时，也要同日。
“父亲等这一日太久了。”周知许将两人葬在一起，得偿所愿了吧，父亲，母亲。
岁月太长，你等我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