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后一间标间
路上一折腾，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夜晚下起了小雨，冷飕飕的。司机师傅想把他们送到县城里条件比较好的酒店入住，但是林大智眼尖，看到了那辆让她生厌的蓝色越野车，就停在酒店附近的街上。那三个人让她不安，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她很想找警察叔叔谈一谈，可她没法向警察叔叔证明他们是坏人。她不想再惹麻烦，于是选择了避开他们。
司机师傅只好把他们带到了离县城比较偏远的一家私人开的小旅馆，司机师傅甚至还帮他们找好了明天去芒康的车，去芒康的那位司机师傅答应早上来接他们。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楼房，前台布置的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吧台。老板娘窝在吧台里专注的看着手机里的古装电视剧。即使有住宿的客人进来，她也懒得看他们一眼。
“请问你们这里可以带狗住店吗？”林大智双手趴在了吧台上。郑曦闵和嗷呜则乖乖的站在门口。
“只剩一间标间了，一晚一百八。”老板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手机屏幕。
林大智回头看了一眼郑曦闵，看来老板娘并不介意他们带嗷呜进来。只不过，等等，只剩下一间了？他们可是一男一女一狗啊，一间怎么住！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附近又很偏僻，一男一女一狗背着背包和行李箱，出去重新找地方，显然也不是个好办法。
林大智愣在了那里，郑曦闵看着她。
“你们住不住？”老板娘的眼睛终于离开了电视剧，看着郑曦闵说。
“我反正不介意。”郑曦闵一手牵着嗷呜，一手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吧台前。“也就一晚。”
林大智看着郑曦闵，郑曦闵低头看着嗷呜。她知道那孩子是好孩子，阻拦她的是自己保守的观念。林大智犹豫了一下，最终说服了自己。反正是标间，在火车上还那么多人一起睡在一个车厢里呢，“那就将就一晚吧。”
“一晚是吧？”老板娘问。
“住，一晚。”林大智说。
“身份证。”
老板娘办理完了入住，将房卡给了他们。“203。”
房间里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倒是跟这个旅馆的气质很搭。房间的配置是标准的标间，有卫生间有电视机有两张床。地板很干净，白色的床单看起来也很白，被套上面有洗衣粉的味道。林大智把包放在了地上，随后就打开了电视。倒不是她想看电视，而是有点声音的话，就不至于那么尴尬。
有人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响声，郑曦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一整天，他们都没有好好的吃过饭。不过，他们现在想要好好的大吃一顿，这种简单的愿望此时还是没办法实现的。已经九点多了，外面在下雨，这里又比较偏远。好在旅社旁边还有个小卖部。郑曦闵去买了泡面和火腿肠，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报纸。嗷呜见到了火腿肠，兴奋的摇着尾巴。郑曦闵把报纸铺在了地上，对嗷呜说这就是它今晚的床。接着他把火腿肠的包装纸撕开，用他的瑞士军刀把火腿肠切成块放在了报纸上。嗷呜趴在报纸上，很快就吃完了它的晚餐。这时，林大智已经洗好了脸，并迫不及待的贴上了面膜。
如果说林大智的背包里已经装了足够多的美容美妆这些根本也没怎么用上的东西的话，那郑曦闵的行李箱简直就是妈妈的行李箱了。
林大智透过面膜纸的洞，好奇的盯着郑曦闵的行李箱。他的行李箱，比林大智的背包塞的还要满。半边行李箱，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比她带的衣服还要多。郑曦闵拿出了烧水壶，去卫生间接满了水，回来放桌子上插上电，开始烧水。他说自己带的才卫生。林大智默默的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在稻城的客栈，她用的可都是客栈的烧水壶，好像也挺干净的。
郑曦闵把手伸到那一叠叠衣服的底层，在里面摸索，摸了好一会，从里面掏出了一些塑料袋子。打开之后，是一次性的马桶坐垫。
“我放几个放在马桶上，你要用的时候自己弄一下。”郑曦闵说着就拿了几个袋子出来，走进了卫生间，然后很快又出来了。
他又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两个一次性的塑料袋给了林大智，“这个可以装脏衣服。”
林大智想到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脸开始发热。“哦。”
“还有这个，你拿着用。”郑曦闵又给了林大智一盒棉签。
郑曦闵继续在箱子里翻找，衣服翻的有点乱了，他取出了一团白色的东西，放到了床上。他将白色的东西打开，竟然是床单和被套。他将自己带的床单铺在了酒店的白床单上，把自己带的被套套在了酒店的被子上。
“你自己还带了床单和被套？”林大智非常无比的惊讶。一个小男生竟然这么细致，这么讲究，这么作。而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的，极其在意气质形象的姐姐，竟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没有准备，这么一对比，她忽然间觉的自己就是一个糙汉子。
“我习惯了用自己的东西，不然睡不着。”郑曦闵嘴角微弯，比刚才放松了很多。
“太累了的话，站着都能睡着的。”林大智说。
郑曦闵翻了个很可爱的白眼，并从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切”的声音。
林大智笑了，她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
“哦，对了。还有这个。”郑曦闵从箱子里拿出了泡椒凤爪和瓜子。
“这个不错。”林大智弯着腰，伸手去接。这个动作让她和郑曦闵之间的距离越过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她一抬头，就能清晰的看到郑曦闵脸上的青春痘，以及他干裂的嘴唇。
高原的气候干燥，很容易使嘴唇干裂。林大智为此还专门买了润唇膏。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跳着下了床，在背包里翻找了一圈，拿出了那支新买的，还塑封着的润唇膏。“这个给你。”
郑曦闵呆愣的看着润唇膏，他明亮的大眼睛里投射出了像春日一样的和熙暖意。“那你呢？”
“我还有一支啊，够用了。”
郑曦闵没有客气，他收下了。
看着郑曦闵收下了润唇膏，林大智露出了笑容。“你现在就可以拆开用啊。”
“嗯，”郑曦闵乖巧的点了点头，撕开了包装，拿着润唇膏涂抹。
林大智忽然觉得这个小男生还挺可爱的。
“你别看啊。”郑曦闵转身避开了林大智的视线。
“哈哈哈。”林大智笑出了声。
烧水壶发出了叫声，水烧开了，郑曦闵走过去，给两人都泡上了泡面。这下子，满屋子里都是红烧牛肉面的香味。
林大智吸着鼻子，说了声：“好香。”
“是好饿啊。”郑曦闵笑了笑，开始继续整理箱子，他将刚才弄乱的衣服拿出来，仔细的叠好。林大智看着他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开始犹豫着要不要也把她包里那些早就揉成了一团的衣服拿出来重新整理一下，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对比也太强烈了点——贤惠的男孩和邋遢的女人。
郑曦闵的箱子里还装了电脑和几本书，林大智一下子就看到了《寻》。
“你把人家客栈的书给偷来了。”林大智故意用了“偷”字，想逗逗他。
“我没有，这是我自己的书。”郑曦闵脸红了。
“跟你开玩笑呢。”林大智笑着说，她当然没有明白“这是我自己的书”这句话的意思。她以为这是他买的书，但其实这是他写的书。“我本来还想着这里有书店的话，明天去买一本呢，在稻城的时候看了看觉的写的很不错。”
“谢谢。”郑曦闵将书递给了林大智。“你拿去看吧。”
“不是应该我说谢谢吗？”
郑曦闵摸了摸后颈，神色复杂。
“哦，我知道了。”林大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盯着郑曦闵的眼睛，就好像要将他看透。“你是三笠......”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郑曦闵心里咯噔一下，他并不想别人知道他的作家身份，但如果林大智发现了的话，他也不想否认。他不想对这个女人说谎。
“你是三笠的粉丝吧。”林大智晃了晃手上的书，非常肯定的说。“我表妹追星的时候跟你说话口气一模一样。”
郑曦闵只好配合着她笑了笑。他想要告诉她真相，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大智看着书的封面。封面上，一个俊美的少年和一个漂亮的少女，背靠背站在一起。身后有一只巨大的野兽，像传说中的麒麟。“难怪你给那家伙起名叫嗷呜，就是因为它也叫嗷呜？”
郑曦闵点了点头。“嗯。”
嗷呜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原本趴在报纸上的它，一下子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屋里响起了音乐声。林大智的手机响了：“喂，妈，我到了巴塘了，现在住在酒店里，对呀，我和小伙伴一起，已经吃过饭了。没什么反应，你别担心......”她拿着电话，走进了卫生间。
只剩郑曦闵在房间里，他把泡面挪到了跟前，拿着叉子将面送到了嘴里，眼泪忽然就顺着眼角掉了下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撕开了一个泡椒凤爪的袋子，小口的咀嚼着。那一声“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早在十六岁那年，他就已经学会了，一边哭一边吃饭，一边哭一边看书，一边哭一边写字。
林大智打完了电话。打开了泡面，泡面里的汤已经被面吸收了。可她实在是太饿了，很快就吃完了泡面。郑曦闵收拾好了箱子，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电视，还是在盯着电视想事情。
“三笠。”林大智叹了口气。
“啊？”郑曦闵看着林大智。
“真羡慕他，写的第一本小说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林大智看着书上的作者介绍。“才十六岁，运气真好。”她有着羡慕，同时也很低落。认可别人的成就，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惜。
“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郑曦闵继续盯着电视机。
“当然是上课啊，写作业啊，和同学一起。”
“那你需要为家庭操心吗？”
“操什么心？不用。”林大智都三十四岁了，也没为家庭操过心。
“三笠十六岁的时候写《寻》，是因为妈妈病了，为了赚钱给妈妈看病。”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充满了悲伤的味道，林大智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一直往下沉。她想要看清楚郑曦闵的脸，但是她看不清楚。他将房间的灯关掉了，只剩下卫生间的灯还亮着。她产生了一幅奇怪的画面，恍然间，书中走出了一个男孩，他走向了郑曦闵，他的样子和郑曦闵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他的身影让人心疼。她叹了口气，“他也不容易，十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啊。他得到了赞誉，也背负着那个年龄不该承受的重量。”
“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郑曦闵拉开被子，钻进了被子里。“天赋也是会消失的。”
“我相信他只是暂时迷失而已。”林大智说。“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段艰难时光，就像稻城亚丁那段路，熬过去就好了。”
“我们不得不走，因为我们选择了活着。”郑曦闵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林大智沉默了，她走到了卫生间，关掉了灯。只剩下电视屏幕上的灯光还亮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她静静的听着雨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这是一个让她很难忘记的夜晚，也许在多年以后，她也会记得，她和一个男生还有一条狗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她知道那个男生不快乐，他心事重重，他有秘密也有故事，他的心里藏着忧郁和悲伤。他和她一样，正经历着一段黑暗的时光。
睡梦中，她感觉到有东西跳上了她的床，她睁开眼，看到嗷呜趴在了床的另一侧，她的脚边。于是她把脚往里挪了挪，接着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