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盒
公路上有一个大兵,正迈着大步走来:“左,右,左,右。”他背着一个背包,腰间佩着一把剑;他身经百战,现在回家来了。
他这么走着走着,在路上遇见一个老巫婆。她丑极了,下嘴唇都快耷拉到她的胸口了。她叫住大兵说:“晚上好,当兵的;你有一把非常好看的剑,还有一个大背包,一看,你就是个地道的士兵;因此,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多少钱。”
“谢谢你,老巫婆。”大兵说。
“你看见那棵大树啦,”巫婆指着他们旁边一棵大树说,“听我说,它里面是空的,你先爬到树顶,在那里你会看见一个窟窿,钻进这个窟窿,你在树里可以一直下到树底。我用一根绳子拴住你的腰,这样,你一叫我,我就可以把你重新拉上来了。”
“可我到里面树底下去干吗呢?”大兵问道。
“拿钱啊。”巫婆回答说,“现在你听我说:到了树底下,你就来到一条大走廊,那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大走廊里点着一百多盏灯;然后你会看到三扇门,门很容易打开,因为钥匙都插在门锁上。打开第一扇门走进第一个房间,你会看到房间当中地板上有一个大箱子;箱子上蹲着一只狗,两只眼睛大得像茶杯口。不过你完全不用怕它;我把我这条蓝格子围裙给你,你只要把围裙铺在地板上,然后大着胆子抓住那只狗,把它放在围裙上面,它就不会咬你了。然后你可以打开箱子,从里面爱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不过它们都只是些铜币。如果你更想要银币,你就到第二个房间。在这个房间里你会看到另一只狗,眼睛大得像磨盘;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还是把它放在我的围裙上,然后爱拿多少银币就拿多少银币。不过你最喜欢的还是金币吧,那么你进第三个房间,那里有一个箱子满满的装的都是金币。蹲在这个箱子上的狗非常可怕;它的眼睛大得像哥本哈根的圆塔,但是你不用怕,只要把它也放在我的围裙上,它就不会咬你,你可以从箱子里爱拿多少金币就拿多少金币了。”
“这听起来不坏,”大兵说,“不过我要给你什么呢,老巫婆?因为不用说,你是一定也要得到点钱财的。”
“不,”老巫婆说,“我一个子儿也不要。只要你答应带给我一个旧的打火盒就行,那是我奶奶上回下去的时候忘在那里的。”
“很好,我答应。现在把绳子拴在我的腰上吧。”
“绳子给你,”巫婆说,“再给你我这条蓝格子围裙。”
绳子一拴好,大兵就爬上树,跳进窟窿,通过空心树身落到下面的地上。正如巫婆告诉他的,他来到了一条大走廊,里面一百多盏灯全都亮着。于是他去打开第一扇门。“啊!”里面真蹲着一只狗,眼睛大得像茶杯口,正在盯着他看。
“你真漂亮。”大兵说着把它抓住,放在巫婆的围裙上,接着他从箱子里拿出铜币来往衣袋里塞,它们能装多少就塞多少,把几个衣袋装得满满的。然后他盖上箱盖,重新把狗放回箱子上,再到第二个房间去。哎呀,一点不假,那里蹲着的狗眼睛大得像磨盘。
“你最好别那样看着我,”大兵好声好气地说,“这样不客气,你的眼睛会瞪痛的。”接着他把它也放在围裙上,打开箱子。当他看到里面装着那么多银币时,他赶紧扔掉刚才拿的铜币,把几个衣袋和背包全装上了银币。
接着他走进第三个房间,里面那只狗大得让谁见了都会害怕,哪怕是大兵。它的眼睛确确实实大得像哥本哈根的圆塔,它们在它的头上像轮子般骨碌碌打转。
“你好。”大兵把手举到帽檐上行了个礼说,因为他一辈子里还没有见过一只这样的狗。但是他站在那里,只看了它一会儿,就觉得已经看够了,于是把它放在围裙上,打开箱子。天啊,里面有多少金币啊!足够把哥本哈根整座城买下来,把天底下所有的小面人、木马、马鞭、小锡兵都买下来。金币实在多极了。于是大兵这一回扔掉他刚装上的所有银币,在他所有的衣袋和背包里全换上了金币;不但把他的衣袋和背包装满,连帽子靴子都装上了,因此他走路也不大好走。
现在他真的有钱了;于是他把那只狗重新放回箱子上,关上房门,往树外叫:“现在把我拉上去吧,老巫婆。”
“你拿到那个打火盒没有?”巫婆问道。
“没有,说真的,我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老实回答,于是回去拿打火盒,接着巫婆把他拉上来。他下了树,又站在公路上了,衣袋里、背包里、帽子里、靴子里全都塞满了金币,他觉得整个人大不相同了。
“你要这个打火盒干什么呢?”大兵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巫婆回答说,“你有钱了,现在把打火盒给我吧。”
“你听我说,”大兵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你要拿它来干什么,我就把剑拔出来,砍下你的脑袋。”
“我不告诉你。”巫婆说。
巫婆一定不肯说,可她错了,大兵马上砍下了她的脑袋,她就这样躺在地上死了。接着大兵把他所有的钱用巫婆的围裙包起来,打成包袱搭在背上,把打火盒放进衣袋,就进城去了。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城市,他住进最好的旅馆,要了个最好的房间,点各种他最爱吃的菜,因为他现在发财了,钱多的是。
给他擦靴子的仆人想,这双靴子给这么有钱的一位绅士穿,实在是太寒碜了,因为大兵还没来得及去买东西。第二天,他终于买了新衣服和像样的靴子,于是我们这位大兵很快就成了一位有名的漂亮绅士。人们急于来拜访他,告诉他城里的种种事情,还讲到国王的女儿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公主。
“我很想见见她。”大兵说。
“根本没有人能看到她。”他们说,“她住在一座大铜宫里,四周围着高墙尖塔和壕沟,只有国王一个人可以进出。因为曾经有过一个预言,说她将来要嫁给一个普通大兵,国王一想到这门婚事就受不了,不愿它成真。”
“我倒真想看看她。”大兵心里说,但是他不可能指望见到她。不过不管怎样,他过了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去看戏,在皇家园林里坐马车,施舍了一大笔钱给穷人,他这样做是非常好的;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分文没有的时候,日子是怎么过的。现在他有钱了,有漂亮的衣服了,还有了许多朋友,人们个个说他是了不起的人物、真正的绅士,这一切使他感到飘飘然。但是他的钱不能一直花下去没个完,他每天这样大把大把地花钱,却又只出不进,最后他只剩下两个子儿了。于是他不得不搬出他漂亮的房间,住到屋顶底下一间小顶楼里,他在那里得自己擦靴子,甚至用粗针缝补它们。再也没有朋友来看他,上顶楼的梯级也太多了。一个漆黑的晚上,他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不能去买蜡烛;于是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蜡烛头放在打火盒里,就是从巫婆帮他进去的那棵老树里面拿来的打火盒。
他把打火盒找出来,但是他用火石和铁刚擦出几点火星,房门便一下子打开,他在树底下见过的那只两眼大得像茶杯口的狗站到他的面前来了,说:“有什么吩咐,主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兵说,“如果我要什么,这打火盒就能给我带来什么,它倒是个称心如意的打火盒。”
“给我弄点钱来吧。”他对狗说。
狗马上不见了,很快就叼着一袋铜币回来。打从这件事情以后,大兵发现这个打火盒是个宝。他只要把火石擦一下,坐在那箱铜币上的狗就出现;擦两下,坐在那箱银币上的狗就来了;擦三下,来的就是守着金币的那只狗。大兵如今又有了许多钱;他回到那套漂亮的房间,重新穿上那些华丽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于是他那些朋友又立刻认得他、吹捧他。
一天夜里,朋友们走后,他一个人坐着时,心想:“没有人能看到美丽的公主一眼,这太可惜了。大家都说她美丽非凡,但是老被关在一座围着高墙尖塔的铜宫里,那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我就永远没有办法看到她吗?等一等!我的打火盒在哪里?”于是他擦了一下火石,眼睛大得像茶杯口的那只狗一下子站在他面前。
“现在是半夜,”大兵说,“但是我很想见见那位公主,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狗马上不见了,大兵还没来得及转眼,它已经背着公主回来。公主躺在狗的背上睡着了,看上去那么美丽,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公主,连他这样一个老实的大兵也忍不住吻了她一下。狗随即背着公主跑回去了。但是到了早晨,当公主跟国王和王后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她告诉他们昨夜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一只狗和一个大兵,她躺在狗的背上,那大兵吻了她一下。
“那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王后说。于是在第二天夜里,她派了一个老宫女守在公主床边,看这真是一个梦呢,抑或是怎么一回事。
大兵眼巴巴要再见公主一次,于是夜里又派那只狗去把她接来,而且要它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但是老宫女穿上套鞋,跑得和狗一样快,在后面紧紧地追,发现它把公主背进了一座大屋。她想,只要用粉笔在这座大屋的门上画上一个大“十”字,就能帮助她以后认出这个地方来。接着她回去睡觉了,狗很快就背着公主回来。但是狗看到了大兵住的大屋门上画着个“十”字,它也用粉笔在全城所有的门上画上了“十”字,这一来,宫女也就没有办法找到原先那扇门了。
第二天大清早,国王和王后由那宫女和所有王室官员陪着,去看公主曾经到过哪里。
“就在这里。”他们来到画着“十”字的第一扇门时,国王说道。
“不过,我亲爱的丈夫,一定是那一扇门。”王后指着画着“十”字的第二扇门说。
“这儿有一个‘十’字,那儿有一个‘十’字!”所有的人都叫起来,因为四面八方所有的门上都画着“十”字。
于是他们觉得,再这样找下去也没有用处。但是王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不仅会坐马车,她会做的事情要多得多。她拿起她那把金的大剪刀,把一块绸子剪成几个方块,缝成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她在袋子里装满荞麦粉,把这袋荞麦粉挂在公主的背上;接着她在袋子上剪一个小洞,这样,公主一路过去时,荞麦粉就会一路撒落了。
夜里,那狗又来把公主背在背上,带着她跑到大兵那里去。大兵太爱她了,恨不得自己是一个王子,这样就可以娶她做妻子。这一回狗没有留意到荞麦粉从袋子里一路漏下来,从宫墙一直漏到大兵住的房子,甚至漏到它背着公主爬过的窗子。因此早晨国王和王后就查出了他们的女儿到过什么地方,大兵给抓起来关进了监牢。噢,他蹲的那牢房是多么黑,多么不对劲啊。人们对他说:“明天你就要给吊死了。”这可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消息,有他那个打火盒就好了,可他偏偏把它忘在了旅馆里。到了早晨,他透过小窗子的铁栏杆能看到人们急急忙忙出城去看他被吊死;他听到铜鼓咚咚敲响,他看见兵士们迈着大步走。人人跑出来看他们。一个围着皮围裙、穿着拖鞋的鞋匠小学徒飞快地跑过,跑得太快了,一只拖鞋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大兵正坐在里面透过铁栏杆朝外看的那堵墙下。“喂,小鞋匠,你不用那么急急忙忙啊。”大兵对他叫道,“在我到场以前没什么可看的。但是你如果跑到我原先住的房子,给我把我的打火盒拿来,可以到手四个金币,不过你得尽快地跑。”
那鞋匠小学徒很想拿到那四个金币,于是飞也似的跑去拿来了打火盒,把它交给大兵。
现在我们就要有好戏看了,大家来听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吧。
城外已经竖起大绞刑架,绞刑架周围站着兵士和成千上万的人。国王和王后坐在法官和全体顾问对面的华丽宝座上。大兵已经站在绞刑架的梯级上面;但就在他们要把绞索套到他的脖子上时,大兵说,在犯人临死之前,总是要恩准他一个不违禁的请求的。他非常想抽烟,这将是他在世时最后一次抽烟了。国王不能拒绝他的请求,于是大兵拿起他的打火盒,擦他的火石,一下,两下,三下——一下子三只狗都出现了:眼睛大得像茶杯口的,眼睛大得像磨盘的,眼睛大得像哥本哈根圆塔的。“现在救救我,让我不要被吊死。”大兵叫道。
三只狗向法官和所有的顾问们扑去;咬住这个的腿,咬住那个的鼻子,把他们抛上半空,因此他们落下来都跌得粉身碎骨。
“不许碰我。”国王说。但是最大的那只狗咬住他,又咬住王后,和扔其他人一样扔上去。这时候兵士们和所有的人吓坏了,哇哇大叫:“小兵丁,你做我们的国王吧,你娶那位美丽的公主吧。”
于是他们让大兵坐上国王的金马车,三只狗跑在前面高呼“万岁”,小孩子们用手指吹口哨,御林军持枪敬礼。公主从铜宫里出来,当上了王后,这件事让她太高兴了。这场婚礼庆祝了整整一个礼拜,那三只狗也上了桌,瞪大了它们的眼睛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