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只大虾
母亲是用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感染，使孩子受到教化的。所以，我不能言而无信，但也不能随意满足，孩子的自私和任性，就是在大人一次次让步、一次次顺从中养成的。
下午，我正和小龙在家里玩“点鼻子”游戏，邻居家的娜娜拿着一只大虾，兴冲冲地跑到我们面前，故意炫耀：“小龙，你看，我家有大虾。”说完随即咬了一大口。
不要说鲜虾的味道了，单是娜娜吃虾的动作，也够让人馋一阵子的。小龙目不转睛地看着大虾，禁不住地咽着口水。但他又立即把头一扬，轻蔑而坦然地说：“我不馋，我妈也会给我买。”然后不屑一顾地瞥了娜娜一眼，便不再看她。
我被小龙这种战胜诱惑的应变力弄懵了。小小的儿子竟能如此的自尊，说出这么一句违心的话，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激动地把小龙一下子抱起来，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好，小龙说得好，我们不馋，妈妈也给你买。”
我一言出口，小龙果然当真。他迫不及待地说：“妈妈，走，这就去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慎。我和他爸爸那点微薄的薪资要养活老少七口人，生活已经有些吃紧，哪能再吃得起大虾？我后悔刚才说话欠妥，这时我想敷衍过去，我耐心地对小龙说：“小龙，等妈妈有了钱再给你买，好不好？”
小龙撅着个小嘴，满脸的不高兴。他扭动着小身子，固执地说：“不行，不行，妈妈说话得作数，现在就去买。”
好一个单纯的儿子，本是平常随便的一句话，他那么当真。我很为难，家里仅剩下有限的一点钱了，离下次发薪资还有一个星期，这些钱是全家一个星期的菜钱，我真舍不得用这钱来买大虾。不给他买吧，那是言而无信，是哄骗了小龙。他是何等的相信我、信赖我，我怎能信口开河呢？
唉！又不是第一次当母亲，还觉得当母亲欠缺经验，小龙帮我重新发现了自己。面对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儿子，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严谨、检点，来不得半点敷衍、马虎。
要教育好小龙，首先要教育好自己。母亲不是战场上的指挥官，可以发号施令；也不是运动场上的裁判员，照章鸣哨。母亲是用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感染，使孩子受到教化的。这时，我不由得想起曾参教子的故事——
曾参之妻外出，其子要跟随。曾妻说，你在家等着，我回来杀猪煮肉给你吃，其子果然听话。曾妻回来后，曾参马上要杀猪。曾妻说，我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你何必当真。曾参说，如果你说了不照办，日后儿子就不会再听你的了。曾参果然杀了猪，煮肉给儿子吃。这个言必行的故事，激励着我，使我下决心给小龙买大虾，兑现我的诺言。
我带上仅有的钱，牵着小龙的一只手，去市场。
老远就听见摊贩的叫卖声：“来呀，快来买呀，又肥又鲜的大虾哟。”
小龙听到这喊声，拉着我的手直往那边跑。近前一看，我傻眼了，这是特大的大虾，一定很贵，我身上这点钱恐怕连一只也买不到。
小龙哪管这些，他手舞足蹈地又喊又指：“就是这个，比娜娜吃的那个还大。”
我悄悄地低声对小龙说：“这个太贵，妈妈带的钱恐怕连一个也买不到，我们还是去买稍小一点的吧。买小一点的可以多买几个，咱一家人都吃。”
小龙执拗地说：“不！就买这么大的。”
像这样的大对虾，很少会有人光顾问津，因为大家的生活都不富裕。摊主为了招揽生意，叫卖声更高了。这喊声更吸引着馋猫似的小龙，他伸着手指，戳戳这个，指指那个。我千方百计想引开小龙，使我这仅有的钱花得更恰当一点，既能买上虾，还能剩下点钱买些青菜。我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小龙，听话，咱到别的地方看看。”
小龙任性地说：“就不，就不，我就不！”每说一个“不”字，都狠狠地点一下头，表示他不可改变的决心。此时，我心里乱糟糟的，既怕别人嗤笑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又怕别人说我小气。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小龙，想寻机离开这个摊位。我就这样和小龙僵持着，他不走，我不买。
小龙两手紧紧地抱住我的双腿，哭咧咧地哀求：“妈妈，买呀，就买一个嘛。”
听到小龙的哭喊，过来了几个围观的群众，有的劝我：你看这孩子，还小嘛，你就少买点吧；也有的劝我越哭越不给他买，别宠坏了孩子。我难堪得无地自容，可是小龙却俨然大将军不惧兵临城下之态，尽情表演着他的把戏。
我很悔恨，全怪自己出言不慎，自食其果。
我不能言而无信，但也不能随意满足他，孩子的自私和任性，就是在大人一次次让步、一次次顺从中养成的。我沉默片刻，又一次对小龙说：“好孩子不要只想自己吃大虾，还有爸爸、妈妈、姐姐，大家都想吃呀！咱又没那么多钱买大的怎么办？就买小的吧，这样就可以一人吃一个，吃独食不是好孩子。”
我把珍贵的亲情，化作春风细雨，点点滴滴，渗入儿子幼小的心田。他不哭闹了，但还是不肯离开，轻声小心地恳求道：“就买一个大的吧，我不自己吃，一人咬一口，好吗？”
我心里虽酸酸的，但也有些欣慰，因为小龙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把钱悄悄地塞在小龙的手里，小龙心领神会，拿着钱面对摊主甜甜地喊：“爷爷，就买一个，可以吗？”
摊主理解我的困境：“好，好！别称了，随便拿个吧。”小龙欣喜若狂，伸手抓了一只大虾。
小龙提着一个用线绳捆着的大虾，又蹦又跳，一会儿提起来看看，伴随着嘿嘿的笑声，一会儿举起来让过路的小孩子瞧瞧，炫耀地不断高声喊着：“大虾，大虾，我有大虾。”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大虾。
小龙满足了，他欢天喜地、洋洋自得的神态与我难过的心理，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回到家，小龙并没有要求立刻煮着吃，而是手举大虾，兴高采烈地跑到邻居家高喊：“娜娜，娜娜，我也有大虾了，我妈刚给我买的！”噢！我终于明白了：是一种自强、好胜的心理促使小龙，表演了刚才的那场闹剧。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扑簌簌顺着面颊滚落下来。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酸甜苦辣齐涌心头。一只大虾，勾起我凄惨的回忆：还是我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早，我们长年忍饥受饿。记得那时我8岁，已上小学，中午放学回家，本来几天就没吃饱肚子，又没吃早饭的我，饿得实在忍受不了了，母亲叫我挎上篮子端着碗，挨户乞讨。我到了一户人家，有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黄黄的玉米饼，边吃边向我跑来，随着“嘿嘿”一笑，手里的一把谷子扬在了我的身上，我这才注意到那就是我同班同学。顷刻间，羞辱、气愤、悔恨一齐涌上心头。我最悔恨的是我不该眼睛盯在那个玉米饼上，竟没早识破那个同学的花招。当我怒目逼视他的时候，他收敛了刚才恶作剧的神情，把玉米饼送给我，我狠狠地“呸”了一声：“你……你太坏，我饿死也不吃你这坏饼子……”
回想起往事，我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小龙一看，一扫脸上的喜悦，怯怯地问：“妈妈，怎么啦？肚肚痛吗？”
我说：“肚肚不疼，妈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很伤心。”
于是我把刚才想起的讨饭之事，详细地讲给小龙听，讲到动情处，我仍眼泪不止，轻轻叹息道：“妈妈就从那时起，从来不和别人比吃比穿，人家吃什么好东西，我也不馋，发奋读书，后来我考上一所很好很好的学校。那时，妈妈是饿着肚子学习的，你知道吗？你还想吃大虾！”
小龙一手还提着那只大虾，另一只手轻轻地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乖乖地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那玉米饼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吃大虾吧，我不吃大虾了。”说着随手把那只大虾扔在一旁，以示自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我一把将小龙搂住，拍着小龙的脊背，动情地说：“小龙快快长，把你要买大虾的决心，用在学习上，有理想、有志气，你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小龙理解我的心意，动情地说：“妈妈，我听话，等我挣了钱，可以买很多很多大虾，让大家都吃。”
我所以要对小龙说这一些，是想让他知道，曾是一个穷孩子的妈妈，是以怎样的风骨在这个世界上站立。我体会到：“纸上得来终觉浅，心中悟出始知深。”我用这种亲情“渗透式”教育，如春风化雨，点点滴滴，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给小龙以真实的感受，使小龙从认识、理解，进而感动，最后受到感化，使小龙受到更深刻、更触及心灵的教育。
我想该把大虾煮给小龙吃了，可是他却不提大虾的事了。到了嘴巴上的蜜，小龙怎么不伸舌头舔一下呢？吃大虾怎么没有买大虾那种欲望了呢？我对小龙说：“吃大虾吧，妈妈这就煮。”
小龙摇摇头。
我诧异地问：“怎么啦？你不是要吃大虾，才急着去买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小龙直率地回答：“那是因为娜娜拿大虾馋我，现在我有了，我也馋她了，扯平了。妈妈吃吧，我不该吃，我不听话。”
因为娜娜用大虾馋你，现在你有了，找回心理的平衡，你满足了。假如有那么一天，有人向你炫耀他有一座金山、银山，你不能拥有，那时你又怎么来调整心理的平衡呢？在当今社会，在这个世界上，不平等的事多得很，你将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这一切呢？
小龙的表现，为我提出了一个新的教育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