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异变
赵贞如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床上,身穿粗布囚衣,看上去身形有几分瘦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飘飘成仙的气韵。
他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身来,看了赵溧阳一眼,随后淡淡道:“我下了大牢,你还穿着一身艳色来看我,怎么,就这么高兴?”
赵溧阳也很不客气的回道:“确实,喜形于色,忍不住夜闯囚牢,就为看看你现在有多狼狈。”
赵贞如一脸从容,丝毫看不出跌落神坛的阶下囚姿态,他听见这话,唇角反而噙笑,“那可让你失望了,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竟让我有些乐不思蜀了。”
赵溧阳打起嘴仗来哪里是赵贞如的对手,她开门见山道:“四哥,怎么办?”
赵贞如却转过身来,上上下下看她一眼,随后凤眸一眯,“听说你和罗千青孤男寡女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一宿?”
赵溧阳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然在意这个,便道:“是有这么回事。”
“你们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赵贞如细细回味着这话,眼底有了一种赵溧阳看不懂的意味深长,“赵溧阳,你不要告诉我,罗千青丝毫没有被你迷住。”
赵溧阳皱眉道:“赵贞如,你是不是以为我在男人眼里姿色出众出类拔萃?是个男人都会被我给迷住?我告诉你,罗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我和他共处一屋,他也不会有任何僭越之举。”
赵贞如盯着她,眼底有了一层凉意,“你还想跟他共处一屋?”
“没有,我就是打个比方。”
“你喜欢他?”
赵溧阳摇头,“谈不上。”
“很好。他可以发了狂的喜欢上你,但是你不能有一丁点的喜欢他。”
赵溧阳只觉荒谬,“为什么?不是你让我去跟他联姻的吗?”
赵贞如轻轻一笑,眼波流转,光彩照人,却是冷的。
“我只是让整个罗家为我所用而已,联姻不过是缓兵之计。”
赵溧阳唇角轻抿,垂下眼眸,却听见那人声音沉沉,“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会让你嫁给罗千青吧?”
赵溧阳确实是这么想的。
无论她喜不喜欢罗千青,可母后想她嫁进罗家,赵贞如也想她嫁进罗家,她只是一枚拉拢以罗家为首的言官集团的棋子罢了。
棋子要怎么走,还不是在下棋人的一念之间。
赵贞如一双凤眸含笑,语气听不出真假虚实,“小六,四哥怎么舍得?”
赵溧阳不愿跟他纠缠,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应该是母后。”
“当然是她,除了她,谁还能有这样的手笔。”
赵贞如起身走向门边,与她隔栏相望,“母后总是想要替大哥铲除异己,铺平道路,我不死,她老人家的夙愿又怎么能达成呢?只不过用弑君这一招……”
赵贞如脸上有凉薄的笑意,莞尔,“有点意思。母后这是急了。”
“那怎么办?眼下你已经被收监,外面也已经乱成一锅粥。我这两天托人打听了一下,大理寺那边主审官是姜年,为人还算是忠厚老实,也并非是大哥门下,想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赵贞如却道:“此事怎么收尾,不在于母后是否做过,也不在乎我是否清白,只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赵溧阳摇了摇头,神色困惑。
“你回去之后告诉底下人,让他们把我弑君的罪名坐实,我是如何运送火药,又是如何将火药安置在祭祀台上,我要人证物证俱全。”
赵溧阳脸上一抹惊色,“四哥,你疯了?”
赵贞如却道:“父皇疑心深重,越是证据链完善,他便越是相信这是党争。你放心,现在是鹬蚌相争,父皇既担心我势力过大,有忌惮母后母族势力,他如果想要制衡这种局面,又怎么舍得让我这么好用的棋子死掉?”
赵溧阳一时心头有些悲凉,“你别这么说……其实父皇还是疼你的……”
赵贞如淡淡一笑,眼底仿佛起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真实情绪,他偏过头,嘴角轻扯,似有一抹嘲弄,“他疼我,就像是疼他那匹大宛宝驹一样。我越是有用,他便会越疼我。”
刚说完这话,赵溧阳便闻见了一阵烟熏火燎的味道。
她转头就听见外面脚步惶惶,似有人在呼喊奔走,还没有多少时间反应,浓烟便顺着牢房的巷道涌了过来。
两人相看一眼,赵贞如反应极快,当下道:“走水了。”
果然牢头已经匆匆赶过来,他衣衫有一处被烧烂,脸上脏兮兮的,拿着钥匙来打开了牢房们,道:“四殿下,牢房里走水了,几个狱卒救火去了,您先出来跟着小的一起。”
赵贞如抓着赵溧阳便跟着牢头走,谁知地牢里一片火烧火燎,浓烟滚滚,不断有人呼喊奔走惨叫连连,到处都看不清楚。
赵贞如将她的手死死拽住,捂着口鼻,顺着记忆的方向往外走。
走着走着,那牢头已经不见,只剩四处逃窜的犯人。
一片混乱之中,赵贞如拉着赵溧阳脚步匆匆往外走,等出了牢房的时候整个大牢燃烧得噼里啪啦,火光震天,照亮整个夜空。
两个人身上脏兮兮的,赵溧阳的衣裙一角被烧,脸上都是灰烬,看起来十分狼狈。
赵溧阳连连咳嗽了几声,看着这冲天的火苗,一时之间也没了注意,“四哥,怎么办?”
赵溧阳其实一直都没什么主见,赵贞如想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赵贞如死死盯住那燃烧的大牢,眼底倒影一抹火光,随后似想起了什么,冷声道:“看来母后真是急了,竟然这么快就动手。”
远远的听见了群马奔腾之声,从远处的绿影之中奔袭而来,眼见几十条人影逼近,赵溧阳脸色微微一变,不由得拽紧了赵贞如,声音有些发抖,“四哥……”
“别怕。”
此情此景之下,赵贞如竟看着如此冷静,两个人抢了狱卒的一匹马,随后共乘一骑绝尘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溧阳其实不会骑马。
以前赵贞如心情好的时候会瞧瞧来曾府看她,有时候也会教她骑马。
奈何有一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得她鼻血直流,赵贞如便再不许她骑马。
如今这马儿飞奔,险些颠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跑出来,赵贞如坐在后面,双臂孔武有力将她死死圈住,可她仍然紧紧抓着前面的马鞍。
“四哥小心!!”赵溧阳扭头,刚巧看见十几只箭矢划破夜空,直追他们而来。
“小六,坐稳了。”
四哥一声长呼,不断有箭矢“簌簌”擦身而过,仿佛漫天箭雨之中,他们逆流而上。
马儿一声长嘶,飞跃而起,一步十里。
终于那身后的人有人率先反应过来了,连忙抬手阻止了同伴,“等等!”
箭雨初歇。
那身着夜行人的领头人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赵贞如背后的那人,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随后他脸色大变,道:“马上回禀主子,四殿下抓了六公主做人质,我们现在不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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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如带着赵溧阳一路狂奔,直到入了城。
赵贞如下马瞬间,整个人有些无力的靠在了她身上。
赵溧阳顺势扶住了他,却发觉手掌之间有温润的液体,她脸色一变,方才看到赵贞如腰上的箭伤,“四哥,你中箭了。”
赵贞如脸色有些苍白,额前有冷汗,可一双眼睛反而愈发炯炯有神。
“没事,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汴京城里水路发达,到处都是运河渠道,靠近河道的地方大多有花街柳巷。眼下还没到宵禁时分,整个运河两侧灯红柳绿脂香扑鼻,一片温柔之乡。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匹夫走卒,都扑在这温柔乡里醉死梦生。
赵溧阳随便找了一个小船,给了船家银子,让他就在水路上随便走走。
这一带的小船,多数被租用来当做妓女们临时接客的落脚点。宽阔无垠无人打扰的河面上,帘子一遮,便什么龌龊也遮盖住了。
船身摇晃,从小码头出发,向更广阔的地方行驶。
赵贞如躺在床上的地板上,整个人似有些虚脱了,只是还气若游丝的吊着一口气。
赵溧阳查看了伤口之后,急得不行。
反倒赵贞如十分冷静,白着一张脸对她道:“让船家…停靠在香乐坊一带的码头处。”
赵溧阳不解:“为何?”
“本次主审官姜年每逢月末便要去香乐坊……见…一个姑娘。”赵贞如脸色苍白,腰间有大量血迹涌出,赵溧阳只得用力按住他的伤口,听他很是冷静的安排,“叫他无意中看见我…我被人追杀……”
说完这些话,赵贞如头一偏,彻底昏死了过去。
赵溧阳牙关一咬,私下自己的裙角布料,手脚麻利的把他伤口包扎起来。
偏巧此时,淅沥沥的雨声渐起,打在船篷上,丝丝落在河面上,晕开了河面上倒影的灯光。
船家往香乐坊一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