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斯哈刚的年轻国王
日暮渐遮。
麦鸣岛,蒂玛尔兰海湾,世界广场。
罗曼坐在临时搭建的救治帐篷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士兵们的善后工作,蓝明和宋千单一坐一站护卫在他身边。
偶尔海风吹来,都带有血腥味。
战斗已经结束,破碎的船木漂浮在海上,和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一起随着海浪上下浮动,被李青煌最后一剑连带斩死的冲天海峥鲸搁浅在蒂玛尔兰海湾一侧岬角浅滩,其鲜血染红了整个蒂玛尔兰海湾,广场前端几乎被双方士兵尸体、爆炸坑和多个只剩下前半船身的战船占满,面目全非,所幸三艘价值连城的重型天船动力源未有损坏,还能摇摇晃晃着勉强起飞离开。
作为胜利者,一部分朝府士兵在登记投降的斯哈刚士兵,一部分在沉默中进行最后的清扫。
战斗在“满江红”徐淡钥撤走后便已结束,鬼将奥利·贝凉战死,二十艘战船士兵大部分投降,为徐淡钥驱使的冲天海峥鲸也死于海湾。作为罗曼的后手,三艘重型天船虽然没有击穿徐淡钥的防御,但他们最后的抉择无疑是拯救了广场上的所有人。
最后为躲避李青煌的绣口一吐,徐淡钥不仅用绝对之盾硬抗一击、用冲天海峥鲸肉身抵挡,还用了秘法远遁。据李青煌说,这一剑有封号武的天威加持,一定会斩中徐淡钥,但由于距离等原因,效果肯定是要大打折扣了。
亚浩宇也城内,蓝明直言那老仆太能跑了,不但追杀无果,还损坏了许多民居,最后只能无奈放弃。另一边,与宋千单缠斗许久的漂亮女人在遥遥望见了意料之外的封号武晋升过程后,也是选择微笑送给不解风情的宋副会长一个飞吻,撤离战场。
感觉被羞辱的宋千单脸色十分难看,让得知缘由的蓝明后悔地捶胸顿足,为自己偷懒而选择在饭馆里护卫使官的行为懊恼不已。
“尊者大人。”刚接到粗略报告的宋千单看向罗曼,语气不免担忧:“您还是先去治疗吧。”
也不怪宋千单提出这样的意见。如今坐在椅子上的罗曼确实很狼狈,上衣脱至腰部,抹了药的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身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活脱脱一个重伤患。
“你说嘛,我感觉尊者大人还死不了。”蓝明坐在一边眯眼晒太阳。
罗曼对宋千单也轻轻点头:“说个大体,听完就去。”
“是。”宋千单低头翻看记录单,道:“本次作战,我方受伤七百人以上,战死三百余人,广场上受到损坏的阵法达十七个,建筑、地面受损亦多,三艘重型天船船身也破损严重;西王盟一方,鬼将奥利·贝凉阵亡,二十艘来犯战船全部摧毁,总计一千名士兵,或阵斩或溺亡四百余人,投降五百余人。”
“城里的损失你还没算。”蓝明举手报告。
“……”看着蓝明,宋千单有些无语,人没抓到,东西倒是打坏不少,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好意思。
“打仗就是要死人啊,接下里死的人会更多。”罗曼在宋千单的搀扶下站起来,轻声问道,“神话呢?”
“来了三个人,徐淡钥、颜恩、王贵都是‘他们’弦部的人。”蓝明现在执掌朝府主管情报的特执部,已是按照来袭三人的特征确定了身份,道,“一个入城接应,被宋副院长击退,一个刺杀使官,为我击退,一个杀尊者大人您,被圣会李青煌逼退。”
“一个都没留下啊。”罗曼轻轻叹息。
“不是还留下了一个大鲸鱼嘛,”蓝明笑笑,道,“这海王类的灵族珍贵得很,估计那徐淡钥也得心疼上好一会儿了。”
其实还是留下了一个人的,奥利·贝凉,西王盟军队的信仰级人物,前途无限的修炼奇才,就这么戏剧性地永远留下了。
但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他。
“尊者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宋千单忽然问道。
他看着罗曼的侧脸,声音沉重:“如果今天李青煌没有成就封号武,你还有没有办法对付徐淡钥?”
蓝明顿时撇撇嘴,继续躺着晒太阳。
罗曼缓缓看向宋千单。
宋千单脸色认真。
罗曼回过头,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大声呼喊的战地大夫和士兵,转头微微一笑。
随后他迈动脚步,留下一脸懵的宋千单。
……
月遮入晚,天都岛耀紫城,静安殿内。
“你确定你会下棋?”
烛光跳动里,端坐桌前的克莱顿有些懵地看着棋盘。
“我当然会下棋啊。”林珏理所当然地拈起一颗黑子放入一群白子的包围,然后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你这……”克莱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叫反包围。”林珏满意笑着。
“算了,时辰不早了,早点睡吧。”克莱顿长叹一声,背着手摇着头离开房间。
林珏等了片刻,待克莱顿出了殿门,他才长舒一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克莱顿院长也太能聊了吧,硬生生给我从早上聊到晚上。”林珏起身收拾棋局,自言自语,“素宣鱼刚走,克莱顿院长就来了,这克莱顿院长既是圣会的人又是院长大人的弟子,看来后面应当都离不开圣会和院长大人了。”
走到床边,林珏脱下衣裳,又思索道:“不过待在我身边,他们是想干嘛呢……不会是对我很危险的事情吧?”
联想到最近在史书上看到的一些远古时期祭祀神明的内容,身为寒燚的林珏脱衣服的动作一僵,不禁悚然而惊:“不会真是吧?那院长大人和赵嬷嬷好吃好喝地把我养着难道也是……”
“不对不对,”林珏连忙摇摇头,“真要献祭我,院长大人她们也不至于让我读书了,直接扔小黑屋不轻松多了?”
“以前还没想过这一茬,现在想来还真有些害怕。”林珏有些苦恼地坐在床上,心情烦闷。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今晚还得看看还会不会做昨天的梦。”林珏长叹一声,掀起被子盖过头顶,房间里烛光摇曳。
耀紫城的宫后苑中,湖边茶室里。
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与腾岐学院副院长卡罗特·司徒·路相对而坐。
这间茶室整体由名青木搭建而成,如亭子般探入湖中,四角飞檐高高翘起,室内辅以谭竹编织的竹桌竹杯,十分清新。
“师兄,咱俩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喝茶了吧?”克莱顿给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诺素茶。
仅看外貌,恐怕普通人很难相信,克莱顿与路其实年龄相差不大,路堪堪比克莱顿大三岁。但就外貌看来,路却已是有了风烛残年之兆,而克莱顿甚至像是及冠的青春少年,依旧风流倜傥。
“自你加入圣会以后,就不曾如此了。”路平静看着克莱顿,“寒燚已经来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很快了,很快了。”克莱顿轻声道。
“是吗?”路笑笑,“我却觉得,寒燚已经给出了答案。”
克莱顿看向路,没有说话。
路坐直了身体,苍老容颜下的明亮眼眸与克莱顿的蓝色眸子对视,声音平缓:“开必县。”
天降阵法引起的地动毁灭了整座开必县,几万条人命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这是罄竹难书的罪行。
克莱顿当即明白,立刻道:“开必县之事,非圣会之作为!”
路失笑摇头。
克莱顿皱眉,按路逻辑,天降在开必县展开正是圣会之意,那为什么圣会甘愿犯天下之大不韪而行此事呢?
“当年,老师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路平静注视克莱顿,淡淡道,“你选择亲自进入圣会寻找答案,而我选择站在一旁,漠然旁观。如今,就我看来,就任何一个理性之人看来,圣会怎可能限制不住一个花人天?怎可能放纵他跨越大海森林来到开必县?原因只有一个,天降阵法的开启、寒燚的降临,需要祭品。”
路望着蓝色难看的克莱顿,缓缓道:“这位寒燚甫一到来而城镇毁灭、数万人死亡,这样的寒燚,除去毁灭,我不知他还能带来如何答案。”
克莱顿深吸口气,道:“天降阵法在开必县展开并不是圣会本意,我们当时费了很大力气去阻止这一切!”
“然而开必县还是毁灭了。”路轻轻摇头。
克莱顿忽然感到一阵无力,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毕竟,开必城的毁灭是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
沉默,直至茶凉。
“这样啊。”路举杯喝尽了杯中冷茶,起身拢袖,“你就在圣会的寒燚身上寻找答案吧,我到山野去,到远隔人间的湖海去。”
“师兄,终有一天,我会告诉您真正的答案。”克莱顿忽然说。
路了然。
“后会有期,师弟。”路行礼。
“师兄,一路顺风。”克莱顿起身回礼。
虽然我们所坚信的东西不同,最后甚至可能会发展到举剑相对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啊,师兄,最后的道别,一定不要遗忘。
路看着行礼低头的克莱顿,像以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过了很久,克莱顿才收礼,他挺直了背,重新静坐在原地,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冷茶。喝到茶壶里没有了茶水,他就直接舀起一壶湖中水,仰头像酒一样喝干。
湖水打湿了脸和衣裳。
忽然他用力扔开茶壶,暴躁地推翻竹桌,把制作精良的竹杯扔进湖中,最后无力地跌坐在地。
“师兄……”他口中喃喃自语。
……
同夜,麦鸣岛亚玛特兰,送葬医馆。
亚玛特兰坐落在麦鸣岛东南,是朝府的总部,也是一座千年之城。而送葬医馆就坐落在亚玛特兰南城的罗斯巷出头,是一栋高度达到五层的样式奇特的红色平顶建筑,矗立在一众两层的坡屋顶房屋之中格外醒目。
这个医馆很有趣。
首先是它的名字:“送葬”。
送葬,简单理解就是“把人送到墓地埋葬”。一个救死扶伤的医馆取这样的名字,实在太不吉利。
其次是因为送葬医馆的地址,罗斯巷。
罗斯巷是亚玛特兰的老牌街巷。虽然它坐落在亚玛特兰整体发展较差的南城区,但它可不是什么落魄小巷。恰恰相反,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它就已经是整个亚玛特兰乃至整个麦鸣岛最纸醉金迷的地方了。
每到黄昏,身手灵活的小厮们便会在莺莺燕燕的调笑声里提着灯笼跑出房屋,准时把罗斯巷内外的所有灯笼点亮,然后巷道内外,一辆辆不起眼的马车来来往往,送来一位位权势滔天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鲜花铺地,长袖飞扬,绸缎华美,女子嫣然,金石丝竹,悦耳动听,美酒湿衣,佳肴不绝,莺歌燕舞,通宵达旦。
每一晚的罗斯巷,都是如此纸醉金迷。
而这显然与医馆的风格不符。
最后一点,则是因为它的主人。
送葬医馆的主人是个叫北隆列·洛兰的漂亮男人,一个漂亮得不像是人的男人,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男人。
北隆列·洛兰是在二十九年前的冬天来到亚玛特兰的。
说实话,那年可不是什么太平年。那年深受爱戴的朝府尊者大人骤然逝世,整个亚玛特兰都被卷入到权力争夺的漩涡;那年四方灵动刚刚结束,人灵二族和平盟约签订不久,朝府全力复兴星陆,威名响彻天下;那年外千尊国与内千尊国重归于好,千尊倔强地再次统一;那年贝克林新国王向世界下“罪己诏”,宣布已彻底销毁技术排列;那年申夏国公主天资惊人,发誓此生不嫁只护国;那年磅礴大雪再临人间,掩去了人间多少风光与肮脏。
那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
所以不免的,也为这位北隆列·洛兰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而且这家伙的医术极其高超,只要他接手了,那你就是想死都死不了。当年看得天下名医都直摇头的罗曼,就是他救回来的,至今还在活蹦乱跳,所以后来有人说,北隆列·洛兰与罗曼·希尔诺亚的友谊,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两年之后,洛兰突然开始经营在当时还是违法的勾栏生意,并在短短一个秋天的时间里就垄断了整个麦鸣岛,为罗曼上位的最后一战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同年罗曼就任尊者,第一批法案里就有允许勾栏经营的法律。那些一开始极力反对的议员在得到了洛兰每年上交的巨额赋税中自己的那一部分后,一个个也渐渐闭口不言。
今晚的罗斯巷也是娇喉曲声婉转,芬芳花朵飘落,脂粉香熏香弥漫,宽阔奢靡的巷道里烛火不绝,衣着华丽的女孩子们欢呼着雀跃,仿佛不知疲倦地嬉笑打闹,偶尔露出的香肩玉腿就足以让那些候在外面的贵族侍卫们大饱眼福。
“那个金发高跟女孩很眼熟啊。”
躺在二楼床上的罗曼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巷道里最引人注目的高挑金发少女,挑了挑眉。
“你是说现在还穿着高跟鞋的小姑娘?那应该是兰妮。”身披绣有青色竹叶的白袍,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后,即便是岁月也难减昳丽容貌的英俊老男人——北隆列•洛兰背对罗曼,一边捣鼓药材,一边笑着说道,“这小姑娘可喜欢高跟鞋了。”
他转身露出漂亮的侧脸,走到窗边掀起窗帘,漆黑色瞳子倒映出顶楼仆人撒下的在空中翻飞的缤纷花朵,女孩们的清脆笑声比丝竹还要悦耳,他微笑道:“这满天的花雨啊,让我想起了雪。”
罗曼眯眼,然后点头道:“对,你是夏历一千九百七十二年冬天到的麦鸣岛,那年是下雪了。”
“嗯,那年我三十有一,刚刚登上麦鸣岛,”洛兰目光温柔,轻声回忆,“那是我生命里的第二场雪,如今想来还是很难忘。”
“自那以后二十九年都没下雪了,当然难以忘记。”罗曼笑了笑。
“话说昨天亚浩宇也城里的敌人也跑掉了?”洛兰看向罗曼。
“蓝明和宋千单一个都没留下。”罗曼有些无奈。
“意料之中,毕竟人家也只是来给你表个态,拉拉大旗,你还指望他们以命相搏啊?”洛兰拉过椅子坐下,“倒是你,正面对上久负盛名的满江红徐淡钥,感觉怎么样?”
“无力。”微微沉默后,罗曼轻叹,“三艘天船的主炮都破不了他的防御,若是没有李青煌斩出的最后一剑,我可能就要此命休已了。”
说到这,罗曼瞥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大上四岁、但依旧英俊风骚不减当年的洛兰,没好气道:“只是如果某位医馆馆主愿意的话,今天徐淡钥就能永远留在蒂玛尔兰了。”
“我是医者,可不干那打杀打死的事。”洛兰笑道,“而且那是你的敌人,我想由你手刃比较好。”
“我已经看开了,在修炼一途上我永远也无法打败徐淡钥,”罗曼缓慢摇头:“不管是谁杀了他,我都可以接受。”
“小心走火入魔。”洛兰意有所指。
罗曼不语。
“洛兰,我总感觉这一次打得有点蹊跷,”片刻后,罗曼忽然蹙眉,“一开始知道西王盟派了船队过来,我只当是神话想要在大庭广众下杀死我的又一个愚蠢行动罢了。如今想来,我总感觉……有点问题。”
“因为神话不仅派出带着灵器红弓的贝凉,还派来了徐淡钥。”洛兰点点头,“据说斯哈刚的新国王想动他们,从此考虑,此举主要是为了除掉贝凉,敲打斯哈刚。但徐淡钥会来,这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而圣会好巧派了个以前名不见经传、今日一剑登封号武的李青煌来,恰恰好好挡住了徐淡钥,”罗曼缓缓道,“我总感觉,我被算计了。”
“朝府和圣会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同盟关系,他们算计你不是很正常?”洛兰淡淡道,“既然选择了和江湖宗门合作,那就早晚要做好被背叛的准备。”
“希望能够撑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吧。”罗曼轻轻叹气。
“不说这些,关于之前你问的开必县事情,我帮你问了。”洛兰转变话题,“那天开必县发生大地动时,她也在千里之外,并不知详情。不过,”
“不过什么?”罗曼好奇追问。
“不过她的声音真的还是好好听。”洛兰一脸痴笑。
“……”罗曼顿时翻了个白眼。
发完花痴,洛兰收敛了笑容:“说回正题。你看看下面,你大张旗鼓来到我这里,不就是为了等楼下的这群贵胄吗?他们都已经在楼下站半天了,你不见见?”
罗曼透过窗户看着下面麦鸣岛各个贵族家长,冷笑道:“昨天他们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要坚定保持中立,不肯对我施以援手!直到我死了几百个小伙子,砸出去几个军队的阵法资源,还掏出了最新研发的重型天船!他们才肯像狗一样跑到我面前来!现在,他们只需要在下面站一站,然后上来见我一面,说一大堆废话,就可以得到我的礼遇,这已经足够表明我的仁慈了!”
“所以我才讨厌政治啊。”洛兰叹气。
忽然有人叩门。
“尊者大人,洛坦利亚家长前来探访,正在楼下。”
周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沉默。
罗曼忽然望向洛兰,眼中涌现迷茫,他轻声问:“洛兰,这次,我……做错了吗?”
“没有。”北隆列·洛兰沉默了一会儿,“对你和海伯伦来说,你做得很对。”
周像站着门外,隐约听见“海伯伦”三字的他微微皱了眉。
“让他进来。”
然后,周像听见罗曼这样说。
声音沉稳。
马车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一个又一个贵族家长不分先后来到灯火辉煌的罗斯巷。不明所以的平民被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吵醒,小心推开窗,对着外面不时飞驰而过的豪华马车小声指指点点。
装饰着家徽的豪华马车车轮碾在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上,自四面八方赶来。亚玛特兰的街道此时就像棋坪上的十九路纵横,而一辆辆马车就是一颗颗同色棋子,在棋盘上连接成型。
这一夜终不平静。
……
同一个夜晚,远在星陆西北的西王盟。
斯哈刚王国,也称海封长城守护者、朝府千年之敌、西王盟之抗鼎者、伟大的奥利•斯哈刚王国。
作为西王盟的领袖,威名响彻世界的斯哈刚王国坐落在星陆极西之地,尊贵的奥利家族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长达数百年之久,并且还将永远统治下去。
斯哈刚王国整体地形以丘陵平原为主,国境南北狭长。西隔长生海与海封长城相望,东临灵族十三领之一的环国王领,北临西泽、泽耳丹、东法克三国,南靠章德伊王国。
斯哈刚王国东南部的坚城与朝府的西北军大营仅仅只隔了五十里地,即章德伊王国一部分狭长南境——一条低矮丘陵地带。这里也正是朝府与西王盟近一百年来的主战场,鬼将奥利•贝凉的赫赫威名就是在这里打出来的。
斯哈刚王国有王都和陪都。
原本坐落在东部内陆的原始王都古斯芬尼在王室西迁后就降级为了“陪都”,位于西海岸的斯芬尼则是斯哈刚的新王都。
只是古斯芬尼虽然名义上是陪都,但近两百年来,这座古老的城市依旧忠实履行着王国的实际王都职能。
一个原因是新王都斯芬尼在建成不久后就遭到了朝府史上最大规模的天船轰炸,整座城市几乎都被夷为平地。
另一个原因嘛,民间杂谈罢了。
同一时间,古斯芬尼城,王宫。
一名带刀侍卫高举令牌匆匆走过雨水未干的道路,扫水的宫女见到令牌皆是恭敬弯腰退至一旁。
这名侍卫不仅内功深厚,而且也没有遵守“王宫步趋”的规定,脚程很快。片刻后,他来到国王的书房,径直推开书房大门,看着案后端坐的身穿黑丝织锦服的年轻男子,呈上一封信。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信拆封。
信未看完,他脸色已然大变。
侍卫淡淡道:“大王,保重身体。”
年轻男子猛然抬头,直视侍卫,眼里愤怒满溢。
带刀侍卫面无表情,身体纹丝不动。
年轻男子脸色难看,紧抓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片刻后,侍卫耳边才响起压抑着愤怒的一声“多谢关心。”
侍卫冷笑一声,按刀退出书房。
他知道上面坐着的是国王,但态度依然不敬。
因为这位国王不过是只羽翼未丰便折了一只翅膀的稚鸟。
这只不听话的稚鸟,叫奥利·亚唯。
奥利·亚唯是昨年新登基的斯哈刚国王,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作为一位充满朝气的国王,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阳光、善良、热情、勇敢。
所以亚唯坚信着,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让斯哈刚王国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强大,他坚信自己可以带领军队击败一切来犯之敌,为自己的国家赢得真正的和平。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坚信的事情都能成为现实。
至少他不能。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亚唯愤怒地把屋里的一切陈设都用力砸在地上。上等的瓷器摔得粉碎,冒着热气的茶水四溅,珍贵的砚台不复原样。
烛火在灯盏上恐惧地颤抖,悲哀而无力地试图逃离,逃离自己终将被焚烧殆尽的命运。
他撕扯着锦绣华丽的帷帐,咆哮着,尽自己的所能破坏着一切他能破坏的。
宫女们跪在门外磕头,身子瑟瑟发抖,但无一人敢上前劝阻这位发怒的年轻国王。
这一夜,终不平静。
第二天,细雨飘洒,鬼将府角门。
绝大部分的斯哈刚人还不知道他们所尊敬的鬼将奥利·贝凉已经战死在了世界广场,日子一如往常平静。
鬼将府的角门开在旁边的小巷里,门檐下,一位撑伞的素衣女子坐在门槛上,遥遥望着巷口。
古斯芬尼的人都知道,贝凉很爱夫人。所以哪怕是坐在门槛上这种小孩子举动会有辱王室仪容,但只要夫人想坐,那贝凉就会永远陪夫人坐在门槛上。
贝凉在外征战的日子里,夫人经常坐在门槛上,迎接贝凉回家,今天也是如此。
在斯哈刚国,贝凉和夫人的爱情故事版本众多,无一不感人,所以坊间对夫人有诸多猜测。
有人说,夫人要么生得极美,要么娘家势大,要么武功盖世。不然的话,斯哈刚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鬼将贝凉为什么会爱上她呢?
其实亚唯觉得,将军夫人生得并不美,只能说是耐看。
微服的亚唯拉低斗笠,远远看着将军夫人,眼神复杂,嘴里发苦。
贝凉没回来的日子里,她经常坐在这里。
夫人柔顺的黑发梳得很整齐,白皙的脸颊微圆,长长的睫毛下,是格外柔和的目光。
但现在,夫人的目光有些分散,仿佛穿过很远很远的雨,看见了对峙的鬼将和尊者。
亚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想过把那封信直接交给夫人,只是一想到自己看了那封信之后的反应,又不敢给了。
思来想去,磨蹭了很久,身上的雨水将内衬都打湿,他才猛一拍墙面,横下心来,缓缓走进巷子。
也不知道是巷中格外大的冷风还是衣裳尽湿的原因,亚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步一步,忍着冷,他走到了夫人身旁。
“亚唯,你来了?”夫人微笑抬头。
“侄儿是来看望婶婶的。”亚唯摘下斗笠,行晚辈礼,动作有些僵硬。
“坐,你很久没来了。”夫人拍了拍门槛,微笑点头,声音温柔,“宫中的事都忙完了?”
“都、都做完了,没有偷懒。”亚唯不敢直视夫人,轻轻坐在门槛上,低着头,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夫人挥手,亚唯湿漉漉的衣服迅速干燥。
“是贝凉的消息吗?”夫人轻柔整理亚唯额前湿发,声音温柔,语速很快,“没和罗曼打起来话,就真是太好了。他回来了吗?家里还有晚饭,要一起来吗?我们一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家里的碗筷是够的,你爱吃的菜也都有,要来吗?”
“……”
亚唯抬头,张了张嘴。
夫人温柔注视他。
“我、我……”亚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泪水与语句喷涌而出,“叔叔、叔叔他……我,我……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叔叔的话,我不该轻率下决定,我不该胡乱地杀神话的人。我不该,我不该……对不起……我……,对不起……叔叔他、对不起!”
“没关系的。”夫人还在整理亚唯的湿发。
泪流满面的亚唯望着夫人。
“我知道的。”夫人收回手,把伞递给亚唯,起身,一手扶着墙,一手放在双眼上方,眺望远方,声音很轻,“你叔叔说,你不要说对不起,你不要觉得自责,这是你的王国,一直都是。”
夫人轻轻仰着头,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她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自天上垂下的细线后隐隐约约的星星,轻声问:“亚唯,告诉我,罗曼怎么样?”
亚唯望着夫人,擦去脸上的眼泪和雨水,低声回答:“罗曼还活着。”
夫人看着星星,轻轻笑了。
“有一个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名词解释:
名青木:乔木类树木,树干端直,树皮多纵裂,喜温喜水,需要灵族粪便提供养分。其树叶常年不枯不落,多种植在灵族各领之中,申夏国是最大的名青木产地。名青木以色泽青色纯粹、自然光滑、耐虫蛀、有清香闻名于世。缺点一是生长期长:一株名青树树苗需五十年才能长成;二是需要灵族粪便这个条件太过苛刻,无法铺开种植。
谭竹:喜酸性土壤,极度依赖水源灌溉。存活率低,需专业农夫长期照料,夏陆的西南三夏是优质谭竹的唯一产地。谭竹以可塑性强、外观挺直、色泽丰富而闻名。现因长期种植,导致西南三夏适宜的酸性土壤逐渐减少,产量日减,价格愈加高昂。
诺素茶:十大名茶之一,星陆东北是主要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