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家
家世
1881年9月25日,清光绪七年,辛巳年农历八月初三,鲁迅诞生在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东昌坊口新台门周家。这是一个聚族而居的封建士大夫家庭。关于周家的原籍有多种说法,一说是湖南道州,为宋代作过《爱莲说》的理学家周敦颐的后代,一说是浙江诸暨,不一而足,按周作人的说法:“喜欢往上爬的还可以硬说是周公之后。”而周家所修《越城周氏支谱》,有据可查的是周家一世祖周逸斋,在明正德年间带着两个儿子迁居绍兴城内竹园桥定居,到鲁迅已经是第十四世了。周逸斋其实也仅是一个失传了的名字而已,逸斋者言逸其名矣。明万历年间,鲁迅祖上的家产很是辉煌,有田数千亩,当铺十余所,是一个大家族。到鲁迅祖父周福清的时代,由于不事生计,卖田典屋,产业几乎就没有多少了。周福清(1838—1904),原名致福,字震生,又字介孚,号梅仙,1871年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1879年9月进北京到内阁当差候补。鲁迅出生时,他正在北京做京官。祖父这一支在绍兴老家的有曾祖母戴氏、继祖母蒋氏、父亲周凤仪、母亲鲁瑞,一家四代,有四五十亩水田,生活上也还算小康。
绍兴老宅
鲁迅家的房产,在清代乾隆十九年(1754)时,由周家七世祖周绍鹏在绍兴城内覆盆桥购得,覆盆桥的南面还有座仰盆桥。相传汉朝朱买臣家贫,靠砍柴为生,刻苦读书,他的妻子因为他贫穷而改嫁。后来朱买臣做了会稽太守,他的前妻来找他,朱买臣不予接纳,取了一盆水泼在马前,说:“覆水难道还能收回来吗?”前妻惭愧不已,投河而死。朱买臣前行不远,又后悔了,于是让人手持仰盆召唤前妻,表示可以接纳她,但人已死,来不及了。这就是绍兴城内覆盆桥与仰盆桥的传说。绍兴古称会稽,有山阴、会稽两县,民国时合并为绍兴县,现在成为绍兴市,覆盆桥街道也改成了鲁迅路。据《鲁迅家世》考证,周家最有钱时田产达到三千多亩。到鲁迅这一代却赶上祖父坐牢、家境败落,不过这也许是使周樟寿成为鲁迅的一个必然条件吧。
本名
鲁迅本名周樟寿。祖父周福清时在北京做官,得到家书报孙子出生,其时正好有张姓者来访,遂取乳名“阿张”,学名定为“樟寿”,字“豫山”。在绍兴话中“豫山”与“雨伞”发音相近,于是又由祖父改名“豫才”。1898年鲁迅到南京水师学堂读书,他的叔祖周椒生又将他的名字改成“周树人”,取百年树人之意。1918年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时第一次使用“鲁迅”的笔名。鲁迅有三个弟弟,按序为櫆寿、松寿、椿寿。按周氏家谱,他们属“寿”字辈。樟、櫆、松、椿是取四种树木的名字,代表着祖父对后辈成材的期望。鲁迅最小的弟弟椿寿在六岁时就夭折了,剩下三兄弟,后来都改了名,鲁迅改名周树人,櫆寿为周作人,松寿为周建人。从名字即可看出鲁迅出身书香门第。现行的中学语文教材上写“鲁迅,原名周树人”,是对鲁迅本名不太全面的介绍。
“射死八斤”
鲁迅从小爱看带画的书,如《花镜》《点石斋丛画》《诗画舫》等,他更是把《山海经》称为“最心爱的宝书”。他不但爱看,还喜欢画,从他后来在《朝花夕拾》中画的“活无常”就可以看出他有很好的白描画功。鲁迅小时候画过许多漫画放在小床的垫被下面。鲁迅七八岁那年,邻居沈家有个小男孩名叫八斤,年龄比鲁迅大三四岁,家境比较清苦,衣服常不整齐,夏天时常赤身露体,手里拿着一支自制的竹枪,跳进跳出地挥舞,嘴里还嚷着:“戳伊杀,戳伊杀!”意思是杀了你。八斤倒不一定是直接威吓鲁迅,但这也是一种示威,鲁迅是决不能忍受的。鲁迅的家教是禁止和别人家的孩子打架的,于是他就用画画来抒发心中的反抗。有一天,他画的画被伯宜公发现了,翻开一看,好几张画中有一幅画着一个人躺倒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支箭,上面还有题字:“射死八斤”,于是父亲把鲁迅叫去,笑嘻嘻地责问了一番。可见鲁迅从小性格中就带有倔强和反抗意识,对攻击他的人决不轻易饶恕。
万花筒
鲁迅爱花,从他的散文集题名《朝花夕拾》中就可以看出来。他小时候很喜欢玩“万花筒”,他在《我的种痘》一文中回忆:“里面竟有许多五颜六色,希奇古怪的花朵,而这些花朵的模样,都是非常整齐巧妙,为实际的花朵丛中所看不见的。况且奇迹还没有完,如果看得厌了,只要将手一摇,那里面就又变了另外的花样,随摇随变,不会雷同,语所谓‘层出不穷’者,大概就是‘此之谓也’罢。”玩过之后,鲁迅感到很好奇,于是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那万花筒拆开研究,明白了里面并没有花,而是三片小镜子与一些五色的通草丝制成的。直到过了五十岁生日,鲁迅还念念不忘,想找一个回来玩玩。爱花的人都有一颗童心,鲁迅也是。
目连戏
目连戏是绍兴地区的民间戏曲,鲁迅在回忆散文中对目连戏有过详细的描述。《社戏》《五猖会》等篇章中生动地描写了他观看目连戏时的快乐。《女吊》和《无常》是目连戏中最精彩的两出。鲁迅还收藏了目连戏的三种版本,曾经手绘了“活无常”。鲁迅在《无常》一文中称他为“勾摄生魂的使者的这无常先生”,“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目连戏对鲁迅的思想、审美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少年鲁迅经常看目连戏,还曾客串扮演过其中的鬼卒角色。有一次,他很早就来到戏台下,薄暮时分,十几匹马站在台下,一名演员扮演鬼王,还有十几名鬼卒需要普通孩子扮演。鲁迅情不自禁地跃上台去,有人在鲁迅脸上涂上几笔彩色,交付一柄钢叉,他便客串了一把。如今,目连戏在绍兴地区也很少演出了,成为濒临灭绝的剧种,这可是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名医”
西医是清末进入中国的,以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细菌学、临床诊断学为主要特征。五四时期新旧思潮冲突激烈,中医也受到了巨大冲击,以至于1929年政府曾通过“废止中医案”。鲁迅留学日本时学习的也是西医,他基本上是不信中医的。鲁迅曾经讲述过一位绍兴名医的故事:“他出诊原来是一元四角,特拔十元,深夜加倍,出城又加倍。有一夜,一家城外人家的闺女生急病,来请他了,因为他其时已经阔得不耐烦,便非一百元不去。他们只得都依他。待去时,却只是草草地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拿了一百元就走。那病家似乎很有钱,第二天又来请了。他一到门,只见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药,好得多了,所以再请你来复诊一回。’仍旧引到房里,老妈子便将病人的手拉出帐外来。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没有脉,于是点点头道,‘唔,这病我明白了。’从从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药方纸,提笔写道:
‘凭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画押。
‘先生,这病看来很不轻了,用药怕还得重一点罢。’主人在背后说。
‘可以,’他说。于是另开了一张方:
‘凭票付英洋贰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画押。
这样,主人就收了药方,很客气地送他出来了。”
这位“名医”的名字叫姚芝仙。
鲁迅的父亲最早的病象是狂吐血,据中医“医者意也”的学说,相传陈墨可以止血,于是家人就研了许多墨汁给他喝,那自然是不能治病的。姚芝仙给鲁迅的父亲看了整整两年的病也没有治好。他开的药方中有许多奇怪的“药引”,比如: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等等。治不好病,他就推荐了另一位叫何廉臣的“名医”。何廉臣使用的药引又有不同,有“蟋蟀一对”,旁边注着小字:“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还有“平地木十株”。光找这药引,鲁迅就费了很大的工夫。还有一种叫“败鼓皮丸”,是用打破的旧鼓皮做的,鲁迅的父亲当时全身水肿,又名鼓胀,用那药的道理就是打破的鼓皮自然可以克服鼓胀。吃了一百多天的“败鼓皮丸”,鲁迅的父亲终于未能康复,却在“名医”手下去世了。这件事对鲁迅刺激很大,从此他就再不相信中医了,因为他确实经历过中医给他心灵带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