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权力转移的进行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仪式,出于各方面因素考虑,虽在北京举行,但有人提出“旧总统应出推荐状”,即由“孙大总统出推荐状,以为新旧两总统正式之交替”,并应于“受任之前,由旧总统派员赉送总统”。[57]如此以考虑权力正常合法递交。但袁世凯对此不置可否,并于3月9日以“新举临时大总统”名义发表布告,陈述创练陆军之功劳,称“各将士等相从多年,亦皆听我指挥,遵我约束,莫不同隶范围,共遵号令,是以同袍之中咸重气谊,薄海之内,蔚起声名”。表示出任总统完全出于国势民情,数年来原本“养疴家园,无志问世”,然“四方多难迫我出山,督师于饷械两绌之秋,受任于国事颠危之日,焦思劳虑心竭力殚,察大势之所趋,顺众情之所向,始终希望惟以国利民福为归,幸得共和确定,众志翕然,南北东西各省满蒙回藏各族,文电交驰,佥以大总统之任相属”。希望“军界同人齐力一心,竭诚赞佐,从此太平可致郅治可臻,非但鄙人受其光荣,实我国民蒙其乐利,前途幸福自必与我军人共之,倘其乐祸幸灾意存破坏,不知大体,复怀自私自利之心,误听浮言,甘为病国病民之举,则是作全国之公敌,为其死莫不惜之”。[58]袁世凯通过布告为自己就总统职提供合理合法性解释。
最后决定于3月10日行就任仪式。是日,石大人胡同内,兵戈森列,车马塞途。礼堂中间设大案,案上遍列鲜花,案前即总统席。参加典礼者百余人,内有服洋服者,有服中服者,有有辫者,有无辫者,有红衣之喇嘛,有新剃之光头,其中以海军部人员一律军装最为整齐,以法部人员一律托辫最为腐败,而毅军则旧式军服。参礼员在午后2时即齐集总统府,由总统府发给各人员观礼券,以为凭证。观礼券上规定事项:1.此券以一人为限;2.赴会者请携带此券入门时示守卫兵;3.穿用服色:(1)军服、(2)外国式普通礼服、(3)对襟马褂一里圆袍;4.时刻下午两点钟齐集;5.礼毕茶会。[59]
下午3时,袁世凯在外务部楼上行临时大总统受职礼。礼节:1.各项人员齐集礼堂,依次排列;2.引导员请大总统至礼堂中间,偏北面南正立;3.各项人员就本位,向大总统行一鞠躬礼,大总统答礼;4.大总统诵宣誓文,诵毕奏乐;5.袁大总统以誓词交于蔡(元培)专使,将由专使赉送南京参议院;6.蔡专使代表孙大总统致祝词,袁大总统致答词;7.喇嘛代表二人,供哈达,袁大总统回送哈达各一;8.各项人员,分班至大总统前,行一鞠躬礼,大总统答礼,礼毕,退回原位;9.大总统退至门次立定,各项人员,向大总统行一鞠躬礼;10.各项人员以次退;11.大总统至他室,分次接见进谒人员,由各部首领带见;12.茶会奏乐。[60]
《大公报》鲜活具体记载就职典礼情形:是日下午3时由各招待员导引各项人员依次上楼,按照秩序排列。嗣由掌仪员逐条报告礼节秩序。由引导员请大总统至礼堂,中间南面正立。各文武随员随同至礼堂,所有各项人员皆同大总统行一鞠躬礼,大总统答礼后即由秘书员捧出誓文,由大总统当众宣读。即由总统亲手交与南使蔡元培收受。当中蔡元培代表孙中山致祝词,蔡元培演说毕,即由大总统答词。随有喇嘛二人,呈进哈达,其状异常恭谨,大总统仍以哈达还赠该喇嘛。该喇嘛等退后,即由掌仪员按照次序唱引,各项人员至总统前行礼,先由欢迎团诸代表向大总统行一鞠躬礼,次即各部首领、各署洋员、各旗都统、各省总督、都督代表、最高级军官、步军统领及左右翼总兵,顺天府及大、宛两县各级军官,在京绅士满蒙回藏绅士,北京市民挨次至总统前行礼,总统一一答礼。礼毕后,总统退至门次立定,各项人员复向大总统行鞠躬礼。大总统即入他室,各项人员依序退散下楼,楼下各房间备有果酒等品,各员入室休息。袁世凯就职临时大总统典礼被称为“数千年未有之盛典”。[61]
典礼中不再行磕头礼,而是鞠躬礼,并有总统答礼,以体现平等与民主,为民国新风尚。典礼核心仪节乃大总统诵读誓文,为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时所倡,国家元首向国民宣誓,宣示权力来源于国民。献哈达体现民族团结。仪式音乐则渲染气氛。
仪式语言能够表达仪式操演主要精神。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的仪式语言有三,包括袁世凯誓词:“民国建设,造端百凡待治,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国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兹志愿,履行勿渝。俟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解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62]蔡元培专使代表孙大总统致祝词:我国新由专制政体而改为共和政体,现在实为过渡之时代,最重要者有召集国会、确定宪法诸事。孙大总统求全国第一能负此最大责任之人,而得我大总统,因以推荐于代表全国之参议院,参议院公举我大总统,而我大总统已允受职。孙大总统为全国得人庆,深愿与我大总统躬相交代,时局所限不克如愿,用命元培等代致祝贺之忱,希望我大总统为我中华民国造成巩固之共和政体,为全国四万万同胞造无量之幸福焉。袁世凯答词:世凯衰朽不能胜总统之任,猥承大总统推荐,五大族推戴,重以参议院公举,固辞不获,勉承斯乏,愿竭心力为五大民族造幸福,使中华民国成强大之国家,敬谢孙大总统及欢迎团诸君。[63]
袁世凯在其誓文中闭口不谈孙中山及参议院等,称“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国之域”,求“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内心似乎欲挣脱南方政权“阴影”。誓文本身并无问题,述说意思符合“民国”精神,参议院“大多数均认可,无异辞”。[64]而南方专使所代达孙中山总统祝词,尽其所能明确袁世凯总统之位乃孙中山所让,开口闭口不离孙中山,不离参议院,称孙中山将袁世凯“推荐于代表全国之参议院”,而“参议院公举我大总统”。假若返归历史现场,能知道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并非孙中山推荐,而是在劝说清帝退位上的“功能”,孙中山早有承诺。蔡元培祝词无非想建构袁世凯受任临时大总统的合法性源头为孙中山推荐、参议院公举,“拉拢”袁世凯。有意思者,袁世凯在答词中依然如故,强调“五大族推戴”并表示“愿竭心力为五大民族造幸福,使中华民国成强大之国家”。可见袁世凯与南方专使间欲申明之主旨各异。
袁世凯反复强调“五大民族”,想表明临时大总统的合法性来源为“五大民族”,当时“五大民族”可用以指代“中华民族”,也为全体国民推戴。清帝退位前授予袁世凯“全权”,清政府为满族政权,自然更注重能否代表各民族的问题,以求获得各民族支持和拥戴。实际上当时北方民族问题复杂,不少地区少数民族惶恐不安,有借此稳定各民族之用意。进一步而论,此也隐含与同盟会“民族主义”政策的差别,孙中山一度倡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使不少人产生排斥心理,革命党人也曾想建立单一汉民族国家。因此,袁世凯宣扬“五大民族”,即“五族共和”,不无与孙中山划清界限,以建立汉蒙满回藏为主的多民族国家之心。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典礼上,外交部函请驻京各国外交代表观礼,但到者仅英美使署两参赞,各国公使对此问题,认为与“民国尚无正式通牒,而私人资格,于界限上有诸多滞碍,故决定一律不莅此会”。[65]此于袁世凯就职临时总统似为缺憾,未能得到国际社会肯定和承认,其就职的合法性受限。
时评认为袁世凯就职典礼“甚单简”,但“气象甚尊严”,也有人称“军乐悠扬,礼仪严肃,令人感动”,实为“中国过渡时代之壮观”。[66]各人观感各不相同。不过,国人对袁世凯就任持极大期望,对此“不禁怦然有动于中”,称袁世凯为“今世首出之一人”。他“督津十年之威望,人人类能言之,以故北方诸将士,莫不归心”。并谓“南中新政府,求治为亟,不惮举血战缔造之新民国,责之于袁总统之一身,此其遗大而投艰者”,[67]舆论“偏向”袁世凯。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标志“统一功成”,国家统一大业“遂以完成”,“民国大局,盖于今始定”,而国民应“自今以往,其聚精会神,从事于民国之革新,使五色国徽,永永飞扬于东亚大陆之上”。[68]时人对民国与国民之未来充满想象与期待。蔡元培作为南方专使,原为来北京迎接袁世凯赴南京就职,但袁世凯不能按法理南下,只能在北京就任,蔡发表声明,谅解袁世凯行为,要求同胞同心协力,共建民国,也寄予袁世凯以希望,称“民国初建,百废俱举,尤望全国同胞永永以统一之精神对待之,则培等敢掬我全国同胞之齐心,同愿者以为祝曰:中华民国万岁”。[69]大致而言,国人在袁世凯上任之始,具颇多期许,权力转移经过操演后达到一定效果,也正合当局者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