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研究与社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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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三 行动研究:社会工作的新视域

王思斌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中国社会工作教育协会会长

对行动研究,我了解不多,更没做过。我看过夏林清老师翻译的行动研究的书,以及大约15年前翻译的一篇文章。行动研究对社会工作来说是一个新视域,怎样使用它,在大陆讨论得不是很充分,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下面我就将自己的理解和疑问说给大家,希望我的发言不是搅局,我是抱着求教的态度和提问的角度来发言的,希望大家批评。

一 行动研究的谱系与面向

行动研究的基础是行动。行动的概念应该说来自社会学,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和帕森斯的社会行动理论都是有名的。舒茨说行动是可以理解的,有人说是不可以理解的,都涉及人在行动中的地位及其所思所想的问题。行动是宽泛的社会现象,它包含了人的意义在里面,将人的意义投入里面互相观看、互相理解和采取行动,这就是当时的一个社会行动。社会工作是社会行动,是社会工作者和服务对象(或者伙伴、受助者)一起投入意义理解的过程。行动本身是一个具有关系性的东西,这个说法强调了关系性。行动本身有关系性和能动性的含义。社会学强调理论,并到此为止,它不会进一步去实践。社会工作把行动概念引进来,为的是实践。

社会行动十分复杂,社会工作行动有何特殊性,与其他的行动有何不同?我们希望能说清楚。如何讨论社会工作行动或者社会工作中的行动?这里涉及行动的多样性问题。社会工作的行动有可能是内省的,有可能是认识的,我们也可能把行动研究看成是反思性的,它对现存的制度予以质疑或者推动其改变。我看过一些学者的行动研究的文章,发现大家对行动研究的理解是比较泛的,好像所有有关行动的研究都是行动研究。有人说自己是批判的,有人说自己不是批判的,就是行动的。行动有很多种,一般的社会工作是一种行动,有复杂的内心思绪和想法的是一种行动,有很深历史背景的也是一种行动。一些学者在文化脉络中开展社会工作,将今天的行动与文化和历史对话,相勾连,这是跨时空的行动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认识行动就十分复杂。行动研究的目的也具有多样性,对行动的认识途径也是多样性的。有人站在被研究的行动“之外”看行动,有人将自己也放在里面进行研究。这也使得行动研究具有多样性。

我写过一篇文章,提出一个概念叫共事系统,即人们之间的共事是一个时间和空间都联系在一起的行动,是一个更深刻的行动。人们的行动都是和别人相关的,甚至是与历史相关、与未来相关的行动。在这个意义上,做行动研究的时候就和历史和别人在一起。我和谁在什么样的相互关系下在一起,这是复杂的。对行动可以做很多不同的理解,这是行动研究的认识论问题。不同的认识论提出了行动研究的不同认识角度。当我们做行动研究的时候,你看到什么行动,你怎么对待这个行动,这是我们希望说清楚的事情。如教师节老师收到学生送来的鲜花,对此行动有不同的理解。对行动的不同理解是与理解者与行动的关系及其知识、视野有关的。

行动研究要说明是谁的行动,谁在研究?对社会工作来说,有一个无知、无视、悬置的区别。有时候我们不知道那个东西应该算不算作我们行动系统中的东西,这是无知。有时候是无视,他觉得不需要涉及或者不需要看那个东西,熟视无睹,漠视。悬置就是把某个事暂时放在那里不管,暂时不作为我们理解的对象。这些决定了我们理解的行动是什么。

另外一个就是行动是外显的还是内在的,是部分的还是整体的。运用胡塞尔的说法,这与外部给了我们什么东西有关,他用了一个概念叫“被给予性”,就是外界给你什么东西了。如夏老师讲课,引起普遍的称赞,这就是某种被给予性,这给了我们认识的新事实。

还有,行动是即时的还是序时的?如农民工子女上不了学,我们就大声呼吁甚至采取行动,这个行动完了吗?还有没有后续呢?我们研究的行动是片段的,还是长时间的,甚至是过程呢?对此仁者见仁,智者见者。有人认为行动是一个谱系,包括了历史、现在和未来,它包括了我们自己和与我们相关的人。

我自己没有做过行动研究,我希望行动研究有一套说法,也必须有一套说法。肖恩的著作很好,但读完后还不十分过瘾,即从中理不出一、二、三来,可能是我悟性、修行未到。从科学面向来说,行动研究也要讨论相关性问题,当然不是决定论。行动研究不是决定论,是理解和体悟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谁影响谁的问题。理解主义讨论意义,社会工作讨论的案例和特殊现象怎么去理解,怎么去讨论这个特殊现象?我认为,我们必须用一个“一般的”视角(或基本的共识)去理解特殊现象,否则无法理解认识他人的理解。行动研究既需要意会也要能言传。要言传,就要清楚地说出几条规则。如何把行动研究做成一个和别人能交流的东西,也让别人能够理解,可能有利于行动研究的发展。

行动研究追求改变。法国社会学家图雷纳说社会学应该是干预的,图雷纳的干预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的行动有何不同,干预和反思如何去处理?社会工作的行动研究是一个综合探索,我们不能切断社会工作的系列行动,如果我们往前后左右看,一系列的行动都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而究竟采取什么行动,要看情境,在不同的情境下会有不同的行动。在某一项干预服务中,初期、中期、后期的行动是不同的,因为各个时段的问题不一样,背景因素不一样,目的也不一样。我们常说“推(推广)”。推就是一种行动和行动方向,我们如何理解“推”这个行动,我们和谁在一起“推”,这很复杂。不同的社会工作实践有不同的行动研究,一般救助的、解放的取向有不同的行动研究。

二 行动研究的新视角和课题

社会工作教育和实践者常说“在一起”。“在一起”和我们说的行动研究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在一起”就是一路走来,是不是就是一路行动,一路行动是否就达到了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还是开始没有一个行动目的,就是走着看?作为社会工作研究对象把谁的行动看成行动,社会工作人员的行动是如何进入行动的?反思者在什么角度反思?是在共同的活动中反思吗?如果是后一个,就有复杂性,因为行动具有结构性和开放性。在做行动研究时把哪些“其他”因素放进来,哪些因素不放进来,也应该是有说道的。当和同行交流的时候,需要把关键的行动要素拎出来,才能去交流,才能达成共识。行动研究的边界在哪里,需要讨论。

改变性的行动研究,研究者在改变谁?那些干预者认为“合理的”改变是服务对象需要的吗?这需要研究。行动是为了改变。在行动过程中,双方是主体性的相互认识和理解,但如果社会工作者用我们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对方,是否所有的“改变”都合理?这也需要研究。对改变行动的选择也是如此——选择什么行动,为什么选择这个而非那个,其逻辑何在?行动研究开始有无清楚的目的?契约性的目的是行动研究过程中出现的,还是开始于共识的?还是事先设定的?目标和行动过程的复杂性如何处理?行动的复杂性和难以量度性如何解决?

做行动研究我们要走向哪里?我们有目的地吗?杨静做了多年农村社会工作,很辛苦也很有成就。现在农民上楼了,行动研究还跟着。我开玩笑式地问:这项行动研究还要跟多久,有完吗?我说你加入村籍算了。现在很多研究是项目制,项目制有时间要求,较短的项目可不可以开展行动研究?是用行动研究的方法开展服务项目,想通过行动研究来处理某个问题,还是对整个过程做行动研究?什么是一个行动研究的结束?项目时间到了要结束,但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甚至发现了新问题,后面的行动(研究)怎么办?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在实务领域好像行动没有止境,那就产生一个问题:行动的边界在哪里?

还有行动后果的理性考虑问题。我们不讨论理性主义的问题,但不等于我们不讨论理性。行动研究也是一种理性的活动,我们如何看行动内在和外在结构对行动的挑战,介入时我们能触动外在和内在结构吗?服务对象有多少承载力来承受我们的“行动”?如果我们完全不了解,就可能是个问题。

三 社会工作行动研究的限制与可能的突破

社会工作行动研究有一些限制。限制是对于作为研究者的行动者或作为行动者的研究者而言的。第一是专业关系的考虑。社会工作强调与服务对象的联系和认同,强调“一路走来”“共同理解”,行动研究更强调“打成一片”,但是这里也有一个社会工作的专业关系问题。社会工作者不是服务对象,行动研究通过共同行动达成共识实现改变,这对专业关系存在着某种挑战。第二是知识的限制。行动研究需要的知识很多,似乎人们都可以参与到这种研究中来。实际上,行动研究需要很多知识,研究者要有理论知识、实践知识和人生经验。知识不足、实践经验不足常常成为成功进行行动研究的限制。第三是能力限制。社会工作是复合的行动,是整体的东西,需要研究者具有很多能力,需要有很强的判断能力、预测能力、协调能力、改变力和品格意识,如果没有改变的韧性和品格,没有与服务对象协同共事的能力,复杂的行动和行动研究就难以成功。

社会工作的行动研究可能给社会工作带来新的突破:社会工作是一种道德实践,是一个改变的实践,社会工作的行动研究是知行合一的,它会形成对社会工作行动的整体性认识。如何做整体的反思和从整体的角度寻求改变,这与以往的研究有不同之处,这将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思索,社会工作行动研究的成功实践也会给社会工作带来新的经验。

行动研究在大陆社会工作领域刚刚开始。杨静要把那次关于行动研究的成功讨论面世,让更多人了解,以推动行动研究的发展,并命我写序。推辞不过,就把那次会议开幕式上的几句话稍作整理。上面的话是一个行动研究的外行站在外面对行动研究的评论,可能有些说法并不合适,更不符合行动研究的原则。希望大家指正。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