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东南亚鸦片市场的形成

虽然东南亚在17世纪初已经被卷入国际鸦片贸易之中，但是除亚齐、班达、摩鹿加、安汶岛，以及苏门答腊的巴邻旁、占碑等地有较多的鸦片需求外，东南亚整体的鸦片需求量仍然很小^[28]。不过，这一状况即将发生改变。改变的原因之一是鸦片烟在东南亚各地的广泛传播，而另一个原因则是继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又一批欧洲人的到来。在这批新来的欧洲人中有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和丹麦人，而后来真正改变鸦片贸易格局的是荷兰人和英国人。

1600年的最后一天，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允准成立“伦敦商人的东印度公司”（The Governor and Company of Merchants of London Trading into the East Indian），并指派托马斯·史密斯爵士（Sir Thomas Smith）为第一任总经理，这就是后来著名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本书中简称公司）的前身。女王颁发的特许状赋予公司在非洲好望角以东地区享有贸易独占权、法律制定权和行政管理权等。次年，公司船队开始了向东方的第一次远航。还是在这次航行前的1599年，英国人约翰·张伯伦（John Chamberlain）就提到，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常常进口鸦片，这似乎是一种可在东印度群岛进行贸易的商品^[29]。不过，直到1609年的第六次航行中，公司才首次投资鸦片，将500磅鸦片带回伦敦市场。因为欧洲的鸦片市场一直较为狭小，且当时的英国还无力在东南亚与葡萄牙、荷兰等国抗衡，所以公司对鸦片贸易逐渐失去了兴趣。1637年^[30]，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遣韦德尔（Weddell）船长带领4艘商船来到广州。这是中英双方首次进行直接的商业接触。不过，英国人并没有就此开始鸦片贸易。直到1683年，公司才第二次命令其在孟加拉的代理处投资鸦片^[31]，但这次投资的鸦片也只是被运到英格兰销售，而不是销往东方^[32]。直到1772年以前，除将少量鸦片运往苏门答腊销售外，公司没有直接参与鸦片贸易的记录^[33]。

最先对鸦片贸易格局施加强大影响的是荷兰人。荷兰本来属于西班牙领地尼德兰的一部分。1581年，尼德兰北部发生革命，成立荷兰共和国。荷兰成立初始就组建了多家以东南亚贸易为重点的公司。1602年，各公司合并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并享有好望角和麦哲伦海峡之间广阔区域的贸易垄断权。1612年，公司在印度建立了代理处。同葡萄牙人一样，荷兰人最初追逐的目标也是在欧洲市场上非常畅销的香料。早在1600年，荷兰人就同摩鹿加的安汶岛统治者签订条约，后者允许荷兰人在该岛修建城堡并垄断当地的丁香贸易。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现银，荷兰人开始寻找在东南亚有良好销路的产品。于是，他们发现了鸦片。在此后100多年中，东南亚的鸦片市场空前拓展了。拓展的原因有二：一是荷兰人打败了葡萄牙，占领了东印度群岛的大部分地方，在荷兰人的刻意推动下，东南亚市场扩大了；二是鸦片烟在17世纪中叶被发明，大大加快了鸦片在东南亚的传播速度。

荷兰人最初非常热衷于马六甲的鸦片贸易。他们从这里将鸦片贩运到摩鹿加、爪哇、暹罗、勃固，甚至中国。1613年，荷兰人每年在摩鹿加群岛可以销售200磅鸦片^[34]。1619年，荷兰人占领爪哇岛的查雅卡尔塔（今雅加达），并将其改名为巴达维亚。这时的爪哇，鸦片消费已很普遍。1629年，在巴达维亚工作的荷兰医生雅克布·邦修斯（Jacobus Bontius）说道：“因为鸦片对痢疾、霍乱、发烧和呕吐反胃等症状都很有效，所以就医用来说，这种药品在热带国家非常宝贵。（但爪哇人过度依赖鸦片，以至于）使这个民族都浑浑噩噩的，商业和军队都很颓废。”^[35]热衷于商业利益的荷兰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获利机会。开始时是公司职员们私自经营，1631年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发现这种贸易获利丰厚，便由公司直接接管了巴达维亚的鸦片贸易^[36]。

当时，荷兰与葡萄牙的关系非常紧张。这是因为荷兰在1581年从西班牙统治下独立出来，而葡萄牙在1580年被西班牙合并进去，直到1640年才重新独立。西班牙对独立后的荷兰采取敌视态度，双方的战争直到1609年才告一段落。在紧随其后的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双方再次出现对立。因此，荷兰与作为西班牙附属国的葡萄牙也长期处于敌对状态。1641年，荷兰人从葡萄牙人手中夺得马六甲，打开了东印度群岛通往印度的海上通道，但他们不便从葡萄牙人控制的西印度得到麻洼鸦片，便将目光投向了孟加拉。1659年，荷兰人开始同孟加拉人打上了交道。“他们将训练好的锡兰象卖给孟加拉商人以换取鸦片和其他商品”^[37]，再把鸦片销往锡兰、马六甲和马来群岛来换取香料^[38]。此后，孟加拉鸦片被大量销往东印度群岛，荷属东印度也因而成为孟加拉鸦片的主要市场，这里的贸易模式是“用鸦片来换取锡、胡椒、金、银、珍珠、珍珠母和海蛤蝓”^[39]。这样，受葡萄牙人操纵的麻洼鸦片被逐渐排挤出荷兰人控制的东南亚市场，在国际鸦片贸易中渐居次要地位。

1676年，爪哇的马塔兰（Mataram）与邻国开战。因荷兰人在1646年曾与该国订有同盟条约，于是出兵并帮助马塔兰取得胜利。次年，为表达谢意，马塔兰将该国的鸦片贸易垄断权给予荷兰。1678年，荷兰人又从井里汶的素丹那里得到了该国的鸦片贸易垄断权。1682年，荷兰征服万丹，赶走了在这里经营鸦片生意的英国私商。至此，整个爪哇的鸦片贸易都被荷兰人垄断。1683年，荷兰人宣布私自经营鸦片者将被处以死刑。1684年，荷兰人又将垄断体制推广到马六甲^[40]。

垄断体制建立后，荷兰人有意使鸦片成为爪哇的大众消费品，他们以低价格将鸦片卖给华人商贩，由他们将鸦片销往爪哇各地。荷兰人在向东印度群岛推销鸦片的同时，还大力开拓马来半岛及苏门答腊的鸦片市场。“荷兰人在马六甲的海峡对岸，（苏门答腊岛）班卡利斯（Bengkalis）河畔，有另一处代理行。公司每年在这里卖出大量的布匹和鸦片来换取金粉。荷兰人的这种贸易是从1685年开始的。这一年，荷兰公司驻马六甲的代理人卢卡斯（Lucas）在一个马来人的建议下去那里处理一批苏拉特巴福特（Baftees）产的蓝粗布和波拉姆（Berams）产的红粗布，还带了鸦片和茶叶。他发现那里的鸦片需求很大。在最初10年里，他自己包揽了这项生意，并借此赚取了10～12桶金子，价值大约10万英镑。后来，他向公司透露了这个秘密，公司就完全接手这一生意了。”^[41]公司接手后，还将鸦片销售到苏门答腊岛的巨港（巴邻旁）（Palembang）。18世纪初，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的鸦片市场已非常兴旺。有人说：“马来亚（指马来亚和苏门答腊岛的亚齐）人非常喜爱鸦片，他们甚至不惜抵押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去获取鸦片。”^[42]

在鸦片在东南亚快速传播之际，一些土邦试图去除这一毒瘤。例如，苏门答腊的巴邻旁在1708年规定，每年输入的鸦片不得超过480磅。但是，在1724年苏丹马茂德·巴达鲁定（Mahmud Badaruddin）在位时这一规定被废止^[43]。又如在爪哇的万丹，1756年，一个荷兰人写道：“你知道这里的人在鸦片上要花费多少钱吗？可现在这种生意开始萧条了，主要是因为王公贵族们反对这种贸易，普通百姓们跟随了他们首领（的态度）。”^[44]不过，这一抵制措施也最终归于失败。

荷兰人历年销售的鸦片数量如下：1640年，荷兰人共销售麻洼鸦片187磅（1.3箱）；1650年，销售648磅（4.6箱）；1659年后改销孟加拉鸦片，当年销售1312磅（8箱）；1677年，销售12025磅（75箱）；1678年即得到马塔兰鸦片垄断权的第一年，销售达到67444磅（420箱）；在后来的半个世纪里，荷兰人的鸦片销售额增加了3倍。1728～1739年，平均每年销售鸦片70吨（合156800磅，980箱）；1748年销售217500磅（1360箱）^[45]。另有记载说，18世纪中叶，从加尔各答每年出口的鸦片达到了500～1000箱^[46]，而同时，荷兰人每年运往荷属东印度群岛的鸦片超过100吨，大约为1400箱，价值10万英镑^[47]。对于进口鸦片的荷兰公司来说，其利润是孟加拉收购价格的168%。综上所述，在17世纪中叶至18世纪中叶这100年间，荷兰人借助鸦片烟的快速传播，将东南亚开拓为重要的鸦片市场。此时，“三角贸易”格局的形成已是万事俱备，只待中国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