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有罪的女人
第一章 窦娄妮王妃
孟加拉、比哈尔和奥里萨三个联邦的总督阿利扎·米尔卡瑟姆·汗大公,住在蒙格尔要塞里。在要塞的内宫里有一座大殿,那里的一个宫室装修得十分豪华。现在午夜还没有过去。在金碧辉煌的宫室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银质的香油宫灯使宫室充满了光明。宫室里弥漫着鲜花的芬芳。一个身材苗条的宛如小姑娘的年轻女子,将自己那一颗不大的头靠在锦缎枕头上,她斜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果园》 。这个年轻女子已经十七岁了,但是瘦小的身材使她就像一个少女那样娇嫩。她读着《果园》,一会儿又坐起来,看一下外面,并且默默地说着什么。她时而说一句:“他为什么现在还不来呀?”时而又说:“他为什么要来呢?我只不过是他上千女仆中的一个呀,他难道为了我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吗?”少女又开始读起了《果园》。读了几小段后,她又说:“我不喜欢。好了,不来也罢,要是他想念我的话,我可以去嘛。他会思念我吗?我只不过是他成千女仆中的一个呀。”她又开始读起了《果园》,一会儿又把书放下,说道:“天神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让一个人望着另一个人回来时要走的那条路呢?如果天神想这样做,那么,为什么不让两个相爱的人经常见面呢?为什么要让两个不相爱的人时常相见呢?我只是一棵蔓藤呀,可为什么却想攀上高大的桫椤树呢?”这位年轻的女子放下书,站起身来,甩动一下她那头犹如长蛇般的浓密的卷发——她那件由金丝织成的、散发着芳香气味的、闪闪发光的头巾,也随之飘动起来——她身体的运动仿佛使整个宫室荡起美艳的涟漪,就像在无底深渊的水中涌起的波浪一样。
这时她拿起一把小维那琴 ,弹拨起来,并且开始小声而舒缓地唱起了歌曲——仿佛她害怕别人听到似的。就在这个时候,附近卫兵们的问候声和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位少女警觉起来,急忙走到门边站住了。她看见了总督的轿子。米尔卡瑟姆·汗大公下了轿子,走进了这间宫室。
总督落座后,说道:“窦娄妮,你在唱什么歌啊?”这个年轻女人的名字,大概叫窦娄特温那莎,可是总督简单地叫她“窦娄妮”,所以宫里所有人也都叫她“窦娄妮王妃”或“窦娄妮太太”。
窦娄妮难为情地低下头。总督看见窦娄妮羞涩的样子,就说道:“你就再唱一遍刚才你唱过的那首歌吧。我想听一听。”
这时尴尬的局面出现了:窦娄妮手中的维那琴不听使唤了,她根本弹不出曲调来。窦娄妮放下维那琴,又拿起小提琴,可是她觉得,小提琴也发不出和谐的声音。
总督说:“好了,你就用它伴唱吧。”
窦娄妮觉得,总督仿佛以为她不懂音乐。这时窦娄妮简直张不开嘴了。窦娄妮多次企图开口说话,可是她的舌头却不听她指挥了——她根本张不开嘴了!嘴唇动了动,但就是说不出话来。就像阴雨天泥水里的荷花花蕾一样,花瓣仿佛马上就要张开了,可是终归还是没能绽放;又像性情胆怯的诗人创作诗歌花蕾一样,花之嘴唇仿佛就要绽开了,但是终归还是没有张开;又像已经来到傲慢女人嘴边的爱情感受一样,她的嘴角已经微微翕动了,但是终归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窦娄妮突然放下琴,说道:“我不唱。”
总督惊奇地问道:“为什么?你生气了吗?”
窦娄妮说:“你给我弄一件英国人在加尔各答唱歌时所弹奏的那种乐器来,我再唱给你听,否则我就不再唱了。”
米尔卡瑟姆·汗笑着说:“如果那条路上没有什么障碍,我一定会弄来的。”
窦娄妮:“为什么会有障碍呢?”
总督心情沉重地说:“看来,要和英国人交战了。怎么,你没有听到大家议论吗?”
“我听说了。”窦娄妮说了一句,就沉默不语了。
米尔卡瑟姆·汗问道:“窦娄妮,你严肃认真地说一说,你是怎么想的?”
窦娄妮说:“有一天,您曾经说过,谁和英国人打仗,都会失败的,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还想和他们打仗呢?我只是个少女——您的女仆,我说这种话是不妥当的,不过,因为您这样宠爱我,所以我也就有了说话的权利。”
总督说:“你这话说得对,窦娄妮,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别的女人,而且我想,我再也不会这样去爱任何别的女人了。”
窦娄妮十分激动,她浑身的汗毛简直都竖立起来了。她沉默了很久——她的眼睛里滚动着泪花。窦娄妮擦干眼泪,说道:“既然你知道,谁跟英国人作战都会失败,那你为什么还准备和他们交战呢?”
米尔卡瑟姆轻声回答说:“我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当着你的面对你说——我当然知道,在这场战争中我会失去王位,还可能,我会丧失生命。那么,我为什么还要进行这场战争呢?英国人的所作所为表明,他们才是真正的国君,而我不是。难道我需要这样一个我不是君主的王国吗?还不仅如此。英国人说:‘我们是国王,但是欺压老百姓的重任要由你来承担。请你替我们去压迫臣民百姓吧。’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既然不能保护老百姓的利益,那么,我就要放弃王位——为什么我要毫无意义地去参与犯罪和无耻行径呢?我不是西拉吉道拉,也不是米尔·贾法尔 。”
窦娄妮在心里默默地无数次赞颂这位孟加拉的君主。她说:“我的生命之主啊!对于您所说的这一切,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我只有一个乞求:您不要亲自去参加战斗。”
米尔卡瑟姆说:“在这种事情上,难道孟加拉总督应该听从一个女人的忠告吗?对于这种事情提出忠告,恐怕也不是一个少女的责任吧?”
窦娄妮很难为情,也很痛心。她说:“请原谅我无知冒昧的胡说。女人之心不易明白事理,因此我才说了这些话。可是,我还想提一个乞求。”
“什么乞求?”
“您带我去参加战斗,好吗?”
“怎么,难道你也想参加这场战争?说说看,是不是要我撤销古尔功·汗的职务,任命你去代替他呀?!”
窦娄妮又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她没有再说话。米尔卡瑟姆亲切地问:“你为什么想参加战斗呢?”
“因为我要和您在一起。”
米尔卡瑟姆拒绝了她的要求——他根本不会同意。
窦娄妮这时微微一笑,说道:“总督殿下!您是善于预测未来的。请您说说看,在战争期间我该住在哪里呢?”
米尔卡瑟姆笑着说:“你拿笔筒来。”
窦娄妮吩咐女仆去拿,一个女仆拿来了一个用黄金制作的笔筒。
米尔卡瑟姆曾经在印度教教徒那里学习过占星术。他打开自己学过的一张测算表,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将一张纸抛向远处,然后他就显现出抑郁不乐的样子。
窦娄妮问道:“您预见到什么了?”
米尔卡瑟姆回答说:“我所预见到的令人吃惊啊。你就不要听了。”
这时总督走到宫室外面,叫来米尔蒙斯,对他吩咐道:“派一个印度教教徒官员到穆尔什达巴德去,在穆尔什达巴德地区有一个智慧村。在那里住着一位名叫月华的婆罗门学者——他教过我占星术——就请他来预测一下:如果与英国人的战争很快爆发,那么,在战争期间和战争之后,窦娄妮王妃应该住在何处。”
米尔蒙斯去办理此事了,他派人前往穆尔什达巴德请月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