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社会科学》精粹(1978-2018)·人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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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篇

法国近二十年来哲学发展概述

——哲学恰似地狱[1]

[法]D.哥里索尼 李培林 译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法国一代文化智人逐渐成熟,震撼了法国思想界。作为系谱学者问世的哲学家福柯(Michel Foucault),重新转入历史研究中去探索我们理性的处女地,剖解我们智力凝固的症结,向人们揭示我们情绪压抑的真实所在。被称为精神分析学家的巴尔特(Roland Barthes),铸造了“新批判”的武器。他作为一个思想敏锐的百科全书式的人物,酷爱阅读富于想象力的作品,向他的同代人教授阅读以及书写文学作品的艺术。拉康(Jacques Lacan)已属于过去时代的人物,但刚刚才引人注目。作为一个有谋略的精神分析学家,他将语言学引入精神分析学领域,在弗洛伊德主义一片灰烬的火炉里又燃起熊熊的火焰。曾手执教鞭的阿尔都塞成了一个严肃的哲学家。他用一种新的语言来解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从而激怒了正统的红色传教士们。最后,还有另一个先驱人物列维-斯特劳斯,他在人种学领域徜徉一阵之后,重新来修正我们关于家庭结构、历史演化和人类社会机能的观念。

人类思想的历史,这时是一个热门,它比较迅速地把这一代人集结在结构主义的旗帜下。至于结构主义这个名字是否恰当,目前还无关紧要。总之,我在这里要指出的是,他们都为哲学思维的进步做出了贡献,在不谋而合的艰难求索中,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们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正因为如此,近年来福柯变得沉默不语了。他没完没了地去完成一本浩繁巨著《性的历史》。该书的第l卷已在1976年出版。尽管它在出版界曾轰动一时,但已有迹象表明,倘若该书继续写下去的话,那么福柯将会把自己在读者眼中变成一个唠叨旧话题的老朽。至于巴尔特,已听凭自己滑入死一般沉寂。虽然他还年轻,却被隐约预感到的未来枯竭的威胁所慑服。同样,在艰难岁月中耗尽了精力的拉康,也退出了舞台。阿尔都塞的引退方式是最为不幸的——癫狂。这样,只剩下列维-斯特劳斯,这位智者中的智者,他耕耘着他那神话学的园地,新近出版了一本文集——《遥远的展望》。这是件很少有什么危险、局限于整理已有知识的工作。当人们对此深思时,不禁为这五个人的命运感到忧虑。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的不幸结局却似乎是他们那一代人留给他们后继者的遗产之一。的确,这一切好像向人们证明,从此将有一种规定着能量交换的法则,在乏味的哲学概念世界里,艰苦的思维劳动、创造性的努力,都将耗尽与此相当的精力和体力。这就使哲学变成一个地狱。

我所说的不无真理。如果观察一下60年代末出现的后一代,我可以预言他们将会有同样的困境和失败。普兰查斯(Nicos Poulantzas)自杀了。德勒兹(Deleuze)也干瘪了,他的《反俄狄甫斯·一千场戏》的第二部分已经说明他血管中富有希望的血液枯竭了。利奥达(Lyotard)由于不能完成他的伟大著作《性欲经济学》因而也销声匿迹了。当然阿尔都塞的影响还存在着:巴里贝(Balibar)没有停止钻研马克思主义的文章;马歇雷(Macherey)一心致力于他教授的职责。他们是唯一能平安逃出哲学地狱的思想家。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著作是沿一条较少危险的道路传播的,或是由于他们只是处在他们前辈从事的另一种哲学探索的边缘,这些前辈包括思想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德桑狄(Jean-Tonssaint Desanti)、塞尔(Michel Serres)、吉拉尔(René Girard)和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然而,他们自身也深感作为未来父辈责任之重。因为,他们幸免于难,只是由于他们的著作不那么咄咄逼人,不那么光彩夺目罢了。

但悲剧并没有伴随这过渡的一代而闭幕。随之而来的“新哲学家”们也饱尝了同一法则的鞭子。这些“新哲学家”起初有多少呢?如果我们只算有前途的那些,也就是七八个人。到现在只剩下三个了。格鲁克斯曼(André Glucksmann)、列维(Bernard-Henri Lévy)和让贝(Christian Jambet)。其他的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内莫(Philippe Némo)跌进了神秘主义的陷坑。多雷(Jean Paul Dollé)已退缩到小说中去。波纳瓦兹(Jean Marie Beneist)去写些令人窒息的小册子。盖兰(Miche1 Guérin)重新在社会主义国家机构(指法国目前政权。——译者)中谋得职位。

哲学恰如地狱,人们在那儿像蜡烛一样慢慢燃尽,而地狱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选自《国外社会科学》1983年第10期)


[1] 本文译自法国《文艺杂志》1983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