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与伦理世界:道德哲学的探索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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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系统论与自然价值

在20世纪,那种将事物的终极实在看作不变实体或微粒的外部运动的机械观,经过相对论、量子力学、基本粒子物理学和系统科学的多次冲击,衰落下去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整体的系统的世界观。在某种意义上说,唯物辩证法思潮,也是当代整体主义和系统主义思潮的组成部分。怀特海的有机哲学不过是系统主义哲学的先驱,世界的基本单元或“终极的实在”不是不变实体,而是系统。系统不是不变实体的聚合物,而是有内部过程的实在事件的有机组织。按一般系统论创始人贝塔朗菲的说法:“系统就是相互联系的元素的集合。”[13]这个定义嫌太一般化了,没有说出系统的内部过程。工程控制论创始人S.贝尔(S.Beer)将系统定义为“具有动态学联系的元素之统一体”(A System is any cohesive collection of items that are dynamically related)[14]。它不是不变实体的集合,而是过程的一种结构,是某种实在事件与过程的关系结构的持续性表现。一旦这种相互关系或结构的过程持续性结束,系统即行解体。因此,必须从动态结构上理解系统,系统哲学家们以E.拉兹洛(Ervin Laszlo)和P.切克兰德(Peter Checkland)为代表,曾经总结了系统的四大特征:(1)整体突现性。系统的元素之间,它们的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不仅形成元素之间的型构与结构,而且这种由关系而形成的约束改变了组元的性质与功能,它们按整体组织起来,突然出现了组元集合所不具有的整体性质,形成系统的个体性特征。例如生命有机体就出现了其组元大分子所不具有的新陈代谢、自我更新、自我复制的突现性质。(2)等级层次性。突现产生了组织层次,每一层次以比它低一层次所不存在的突现性质为其特征,于是系统成了多层次的复杂体系。例如生物就是一个由生命大分子、细胞器、细胞、组织、器官等层次组成的复杂体系。(3)适应性自稳定。如果系统不是与环境无关,不是变成不变实体处于平衡态的封闭体系,那么它就应该是开放系统,与环境进行不断的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中通过自我调节(自动控制)、自我维持或自我修复才能保持自己在环境中的稳定性和亚稳定性。适应性自稳定是系统的这样一种性质,它基本的变量和状态是一个具有上限和下限的域,如外部环境的干扰不超过这个域时,系统整体总是能组织自己的流,缓冲和抵消外部干扰,使它恢复其恒稳状态,以达到适应环境的目的。这里存在着信息流、负反馈和自动控制的机制。生命的自动调节、自我保护的机能达到适应性自稳,这是众所周知的。(4)适应性自组织。当外部环境的干扰超过上述所说的稳定域时,系统在一定条件下能够通过分叉与突变,重新组织它的实体、过程的力,从旧的稳态进展到更能对抗外界干扰的新稳态。这样系统便在“自然选择”下向更加复杂、更加有序和有更多等级层次演化。世界没有什么不变的质料或实体,实体不过是动态过程的有机结构和关系网络的纽结,这就是系统哲学和辩证哲学本体论的精髓所在。由上述四点组成的自然观念和思维方式叫作系统主义的世界观和系统主义的思维方式。

世界上一切事物,不是系统就是系统的组成部分,不是复杂的开放系统就是复杂开放系统的组成部分。上述的一般系统,尤其是复杂开放系统的一般特征,向我们指明一个问题,系统,至少是复杂系统具有自己的目的性。这里所说的目的,不是人类特有的“内在动机”“目的意识”“目的意向”的意思。所谓目的性,广义地说,就是系统的这样一种状态:物质系统的运动、活动与行为总是倾向于达到它,而不论其初始条件如何。于是这个被趋向的状态的实现,就叫作系统的目标(the goal of the system),为达到目标的条件、事件与行为,被称为手段。系统趋向目标的行为叫作合目的性行为,或目标定向行为。很明显,这个广义的目标范畴是客观的范畴,是用系统论语言表达而不是用心理学语言表达的。不仅人类具有目的性行为。其他生物乃至于非生物世界也有目的性行为。原子受激,它总是倾向于发射能量子以返回它的低能级基态,这是一种目的性行为,自稳定就是它的目的。恒温器、电冰箱、导弹以及其他人工的或自然的自动控制系统都是一个目标定向系统。以上所说的适应性自稳定状态就是复杂系统的目标。系统科学用了一连串的概念来表达这个目的性,贝塔朗菲一般系统论称之为“等终性”(有时又译为“果决性”);不论初始条件如何,系统总要达到相同的最终状态。例如蝾螈胚胎,不论从两个融合在一起的胚胎、半个胚胎或四分之一个胚胎开始发育,都会成长为一条完整的蝾螈,这就是等终性。N.维纳称之为“由反馈来控制的目的”,普利高津的耗散结构理论称为“定态”,哈肯的协同学称目的性为“吸引子”“目的点”或“目的环”,它是通过序参量的控制而达到目的。系统是“有调节的、有目的的自组织起来的”“系统自己非要拖到目的点或目的环上才能罢休,这就是系统的自组织”[15]。既然自调节、自稳定、自组织系统有它的目的,那么这个目的(目标状态、目的环、目的点等)便是这些系统的内在价值之所在,而达到系统目的的手段(条件、事件与行为等)便具有了自己的工具价值。这些价值都可以离开人而独立存在的,从一种较宽的标准来看,我们可以称之为自然价值。所以系统哲学家拉兹洛将内在价值称为规范价值(Normative Value),而将工具价值称为显价值(Manifest Value)。他说:“价值现在能够在控制论意义上被理解为是系统动态行为的客观因素……这些系统包括雷达导向高射炮、声呐导航鱼雷、自动导航器,以及由恒温器控制的普遍加热系统,这样的人造伺服装置。这些系统并不是与价值无涉的,它们纳入(incorporate)了规范或价值,其行为调整到实现这些规范与价值。”拉兹洛有个奇特观点,他认为这个“目标或价值”是由工程师装入系统中还是系统自身具有的是不重要的,有意义的问题是价值在系统中的地位。其实人的价值观念和偏爱也是由基因和文化从外部“赋予人的”。至于适应性自稳定系统,拉兹洛说:“存在着促使系统返回稳定态的应变称为系统的价值或效用,而减少这种特别应变的驱动代表系统的价值等级结构。”这样显价值便与系统对环境的适应发生必然联系。“显价值表示系统在与和它相关的环境的相互作用过程中所获得的适应状态。规范价值是显价值的基础,如同编进恒温器中的(目标)值是温度计的气温读数的基础一样。”[16]可见,系统哲学对于广义价值做出了比怀特海有机论更加精细和更加接近科学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