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与伦理世界:道德哲学的探索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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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广义价值论对人类伦理的启示

从广义价值论的前提到人类伦理学的结论之间有着许多中介范畴和中间的环节,需要加入一系列辅助伦理假说,才能够从广义价值论的前提导出人类伦理学的结论。我们这里讲的主要是广义价值论对人类伦理的启发性或“劝导性”和“助发现”的意义。

(1)广义价值论为人文价值的起源提供某种论证。广义价值,包含准价值(由非生命自组织系统定位的价值)、自然价值(由生命定位的价值)以及人文价值即通常我们所说的“价值”(由人类定位的价值)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当然社会价值系统与动物价值系统有本质的差别,一旦进入人类社会价值系统,不但有目的性而且自觉意识到这个目的性,就有行动的选择,而且有人类自由意志的选择,出现了诸如目的意识、意志自由、自律、主观愿望、理想、价值观念、价值取向这些范畴,它们属于人类价值主体特有的东西,它是不可还原为生物学或动物心理学的概念来加以表述的。但是对于自然价值的充分研究的确能揭示人类价值关系和伦理关系的起源。动物维护自己物种的生存和发展,不但产生出利己主义行为而且也产生出利他主义行为,甚至产生了原始伦理。猴群中为了约束猴子之间相互的攻击,以免于由此破坏猴群之间协调的生存和发展,出现了十分类似于人类原始社会的伦理规范,而违反这些规范的猴子会受到刑罚[26],这是我们理解人类原始社会的原始伦理起源的钥匙。人类价值概念的许多要素以及与人类价值相关的许多要素,如“利”“害”“得”“失”“自主性”“目的”“手段”“选择”“功能”“需要”“利益”“效用”,它们都以原始的形态客观地存在于生物世界或自然价值世界之中。对这些概念的研究自然不能代替人类价值概念的研究,也不能逻辑地推出人类的价值,但这种研究却可以为人类价值的研究提供某种基础性的和启发性的论证。

(2)广义价值论划分了客观价值和主观价值,引导我们注意人类价值以及价值评价的客观基础。既然广义的价值世界中存在着准价值、自然价值这些不以人类意志与欲望为转移的客观价值,那么对于人类价值的研究,就不能单从主观的方面,即从是否能满足各个社会成员的主观欲望、主观想望来研究价值和价值取向,而且还应研究它们是否满足人们的客观需要或社会的需要,即从客观方面来研究价值和价值取向。鸦片对于许多吸毒者来说在主观上是有价值的东西,从鸦片对人体有害的事实判断不能逻辑地推出“我们不应吸毒”这个价值判断,但实际上从客观方面看,鸦片对人体是极其有害的东西,它具有负的客观价值。20世纪初英美妇女用鸟类的羽毛装饰她们华丽的帽子,以显示她们的荣华富贵,杀害珍贵的鸟类对她们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但从生态伦理方面客观地看是很有害的东西,它具有负的客观生态价值。价值与价值判断虽然无“真”“假”之分,但却有“对”“错”和“好”“坏”之别。这个对与错、好与坏虽然不能从事实判断逻辑地推出,但可以用客观的事实判断对它进行理性论证。因此价值除了有主观标准之外还有客观标准,除了有非理性的一面之外,还有合理性的一方面。所以即使在社会价值论中,我们也应该考虑是否可以建立“客观价值”这个范畴,使它成为评价合理性论证的基础。这是广义价值论对我们的狭义价值论的启示。其实在经济领域,我们已经有了客观价值的概念。一种商品,不论需要者个人的偏爱如何,不论它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主观价值,但其供求均衡价格(对边际效用论来说)或生产该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对劳动价值论来说)就是它的客观价值。至于道德领域的评价,目前也逐渐地形成客观的价值这种概念,这就是人类的基本需要,或如伦理学家约翰·罗尔斯所说的“基本的善”或“基本的价值”。我们在下一章讨论人类的需要和人类的价值时还要特别发挥这个观点。

(3)广义价值论区分了内在价值和工具价值两个范畴,这两个范畴虽然从人类伦理学中来,但经生态伦理的论证,以更加充实的内容返回人类伦理的研究中,有助于我们揭示各派伦理学的限度和局限性。例如流行于英、美,近年又流行于我国的伦理学的功利主义,基本上将人们行为的伦理价值看作一种工具价值,一种行为或行为准则是不是正当的或有伦理价值的,要看它是否有利于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幸福对于某些学派来说就是人们感觉到或意识到的喜悦与快乐(pleasure and happiness)。但是由于缺乏内在价值的概念,即人本身就是目的这个概念,这就导致功利主义忽视尊重人的自主性,忽视人的尊严,甚至忽视尊重人权。所以在实践中运用功利主义的原则,必须补充上康德的“人类尊严原理”:“人自身就作为一个目的而存在,本身就具有绝对价值”,因此“绝对的命令”便是“你一定要这样做:无论对自己或对别人,你始终都要把人看作是目的,而不要把他作为一种工具或手段”[27]。在医学伦理中,不能拿人来做毒气或细菌的试验品,目前也不能拿人来做克隆的试验品,即使是为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也不能牺牲少数人的幸福,这是根据任何人都具有内在价值的人类尊严原理。这个原理被功利主义忽视了。广义价值论帮助我们将这个原理找了回来。我们并不反对功利主义者,不过我是一个系统主义者,既重视行为的功利又重视准则的功利,既尊重最大多数人的内在价值,而且也要尊重少数人的内在价值,关于这一点将在3.5节和5.2节中加以讨论。

(4)广义价值论有它的整体价值和局部价值的概念。从某种尺度来衡量,人类的内在价值及其所投射的工具价值,也许是整个价值进化的阶梯中具有最高的价值。当然人文价值也不会是价值的极限,将来的世界,或者在世界的某处,或至少在某个可能世界里,显然会有一种进化形态上高于人类的智能生命,它们将会有高于当今人类的价值。在这方面,我们要看到人类价值的限度。现实地讲,人类的价值,即人文价值,不过是整个自然生态系统总价值的一个组成部分,人类的局部利益必须服从整体的利益。尽管人类的长远利益与生态系统的繁荣、稳定的利益是基本上一致的,但不能因此就将生态系统以及其他生命的价值加以抹杀,统统还原为人类利益。那种认为宇宙中没有别的利益与价值值得尊重,只有人类利益是唯一的终极的利益,作这种理解的“人类中心主义”就是人类种族主义。广义价值论有助于我们看到人类价值的边界与限度,拓宽我们的眼界。其实人类伦理和价值观念的发展过程,就是不断地将伦理关怀从个体利益扩展到自己亲属的那些共同体利益,再到群体共同利益,到阶级共同利益,再到国家民族共同利益,最后进展到人类共同利益。为什么不可以再进展到动物世界的共同利益和生态系统的共同利益?既然有了多层次利益共同体,多层次命运共同体或多层次价值共同体和道德共同体,为什么我们只能走进入类命运共同体而不能走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入生态圈命运共同体呢?广义价值论提供了这种“走进”“走出”的新视野,指出那种只“走进”而不“走出”(人类中心)的环保主义者只是表层的环保主义者,既要“走进”又要“走出”的环保主义者才是深层的环保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