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北京、河北考察:以三藩尚氏为中心[1]
在清朝统一全国过程中,明朝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为此,清廷赏庸酬功,给予很高回报。除将所部编为独立军团仍任命其统率,还史无前例地赐予王爵。在平定西南进程中,清廷把贵州、云南封给吴三桂,广西封给孔有德,福建封给耿仲明(耿继茂),广东封给尚可喜。然而,随着清廷与藩王矛盾日深,康熙十二年(1673)底还是爆发了“三藩之乱”(此前定南王孔有德已死)。为翦除三藩势力,清廷花费八年时间。平定三藩之后,清朝终于确立起对全国的稳固统治。其结果,在吴、孔、耿、尚四氏中,仅尚可喜作为清朝忠臣,死后继续保持身份荣耀,其子尚之隆也因与皇室结亲继续享有额驸尊号。关于这段历史,学者多有研究。日本学者细谷良夫研究三藩之一尚氏家族所取得的突出成绩,亦为学界熟知。多年来,笔者与细谷教授围绕“三藩”史迹进行了多次实地考察。第一次是2002年10月对福建、广东、广西等地三藩史迹的调查。这一次,则以尚氏家族为中心,对其在辽东、北京一带史迹、后代状况进行调查。在此过程中,顺带考察了一些与满族史、八旗史关系密切的遗址或博物馆。
本次考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8月25日至29日,在辽宁省大连、海城、鞍山、辽阳进行;第二阶段8月30日至9月6日,在北京和河北进行。以下,是本次考察基本情况。
8月25日(星期三)
上午10时10分,我们乘中国南方航空公司CZ6126航班抵达大连机场。中午,入住大连富源商务酒店。未及午饭,驱车赶往第一个目的地——金州副都统衙门旧址(金州市拥政街道民主街255号)。顺治元年(1644),清朝入关,设盛京八旗驻防兵制,以内大臣和洛会总统之。康熙十九年(1680),在金州设防御;五十五年,设金州驻防水师营(在金州所属八里庄地方);道光二十三年(1843),设副都统,由熊岳移驻。同治年间,有满洲、蒙古、锡伯、汉军等兵近千名。驻防城周围二里。乾隆四十三年(1778)奉旨重修旧城,外皮用砖,里皮山石成造。[2]金州驻防在辽东半岛的军事作用一直很重要。
副都统衙门为清代木构建筑。1985年,衙门旧址被大连市政府确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今为省文物保护单位)。2000年,衙门全面修缮,恢复旧貌,由五进院落组成,全部建筑沿中轴线对等排列,共有建筑17栋53间。[3]院内复建副都统公馆、大堂、印务处、折办房、档房、左司、右司等机构。(图1)
图1 金州副都统衙门今景
馆内展览,有一些珍贵历史文物和图片:如《金州七顶山满族乡老虎山村满家墓碑》,追述墓主满氏祖先清初随旗驻防辽南,举家由燕京(今北京)迁至金州。碑文列出满氏家族“排行范字”(又称辈字):“廷玉连治水,德明继世宗,运兴增鸿业,文士复元成。”是研究辽南地区满族源流的重要史料。[4]《素公德政碑》拓片,素公,本名金德纯,清道光中叶任金州城守尉,道光十八年(1838)故于任上。在任期间,秉公办理旗民交涉事件,毫无偏袒;莅任以来,廉洁如水。深受百姓爱戴。及故,阖邑旗民、绅士、店当、铺商、驻防领催兵丁等,公议为他刻立德政碑。[5]金德纯对八旗兵制颇有研究,所撰《旗军志》,收入金毓黼编《辽海丛书》,为治史者所熟知。德政碑称他为宗室,似误。《旗军志》“题辞”称其为“三韩”籍,当为汉军。
衙门后部为昔日花园,如今则为某园林公司。满园都是红绿相间的花木,一汪盈盈碧水,亦不知是否当时原貌。不过从西南角高台上兀立的亭子,还可联想起当日园中胜景。亭北碑林引起了我们极大兴趣。石碑约有十通,有明碑,而以清碑为多。嘉庆十四年(1809),沙伦太与妻季氏、吴氏墓碑较有特色,碑阳刻满文,阴刻汉文。说明一直到清代中叶,在金州一带,满文在普通旗人中仍有一定影响。据考,沙伦太一族汉姓关,属陈满洲,原籍京城镶红旗卧善佐领下,世居长白山三道沟,康熙二十六年(1687)“随龙出关”,拨至宁海县金州城东北小黑山附近镶白旗卧海佐领下。[6](图2、图3)《李氏颂功碑》的李氏,原籍山东登州,清初移居金州登沙河。咸丰三年(1853),捻军活跃在以皖北为中心的江苏、安徽、河南、山东等地,李赞云奉命随军征剿,立有战功,赏戴蓝翎,晋升为汉军正黄旗佐领。其因功受赏后立此碑,用以感颂皇恩,光耀门庭。在碑林中,还保存有日本著名诗人——正冈子规的诗碑一通。[7]
图2 陈满洲沙伦太墓碑
(碑阳汉文)
图3 陈满洲沙伦太墓碑
(碑阴满文)
衙门北不远处,存阎福升旧居五间。阎福升(1840—1907),本名培元,字锡三,隶镶黄旗汉军,金州望族。光绪二十五年(1899)任护理金州副都统。在任期间,督修甲午战火毁坏的金州城池。俄人觊觎旅大日久,庚子乱起,借口租借口岸,划界纠纷寻衅,称兵幽系之,继由旅顺载往萨哈连岛(今库页岛)禁锢。福升始终不屈不挠。和议后始释归。[8]虽为武官,兼具文采,擅长书法。其老宅分前后两院,如今仅存前院,门房五间,硬山顶。大门无存。老宅前被改造为一片不大的绿地。退休老人们或围坐在老屋房檐下下棋,或簇拥在健身器旁健身,悠然自得地颐养天年。询问他们副都统衙门的往事,多一问三不知。房后矗立老树数棵,应为旧宅时物。
下午4时,决定驱车赶回大连。向行人问路偶然得知,当地还有一处博物馆,随即赶往。金州博物馆建于市中心一旧式建筑内。大门前摆着道光二十一年(1841)金州城防铁炮一尊。博物馆一二层为展室,因人迹罕至,显得很不景气。实际该馆保存珍贵文物、碑石、图片甚多,可惜时间过于紧凑,只能走马观花般匆匆几眼掠过。临行,购得小书《金州史迹》,内容简略,但书中提到皮口镇却使我们眼前一亮。皮口镇是明末尚可喜率军降清处,在清初史上很有名,但治史者前往考察者寥寥,于是我们当机立断,先不返大连,而是直接驱车赶往皮口镇。
皮口镇位于大连市东北方海岸线,与金州、大连略呈一斜三角形。从金州出发已经下午4时,中途又遇修路,几番周折,抵达皮口港时将近6时。建在一座石头小山包上的灯塔是渔港标志性建筑。港内渔帆丛集,弥漫着一股鱼虾和海水的腥味,渔市交易接近尾声。离港时天色将黑,水天苍茫一色,渔帆远影,数点而已。放眼望去,远处山形依稀。我们推测,那应该就是尚可喜降清前率军盘踞的长山岛(广鹿岛)。热情的当地人告诉我们,第二天早上有渡船从皮口港出发往广鹿岛。于是再次修订计划,决定第二天不按原计划赴旅顺口考察,而是改经皮口直奔广鹿岛。
8月26日(星期四)
清早6时,从大连出发,7时10分抵达皮口港客运站。站前人头攒动,有准备登船的旅客,也有一些是揽客的船夫。广鹿岛因驻有军队,长期不对外开放,近年来方兴未艾的旅游热,终于使她向外界撩起神秘面纱。10时20分,“长客10号”起航。天色晴好,11时40分顺利抵岛(图4)。
图4 广鹿岛远景
广鹿岛是长山列岛主要岛屿之一,明末是尚可喜抵抗后金的主要根据地。岛不大,居然有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为人爽快,开价100元,答应带我们沿岛转一圈,顺便做向导。他介绍说:该岛现在属长海县,行政单位是乡——广鹿岛乡,有1.2万—1.3万人口,绝大多数是山东蓬莱籍;有五个比较大村落:沙尖村(东方红屯)、许屯、小三关屯、小张屯、北崖屯(旧房村)。
司机先领我们到塘洼村(北庙屯)参观了一栋古庙。古庙建立时间已无从得知,门窗全无,只剩下残垣断壁的三间,从房檐下精美木雕,可以想象当年香火缭绕时的盛景。当地人把这座庙称作“富裕庙”(因为在岛子北部,所以又称“北庙”),原先里面有神像也有石碑,后被毁坏。
离开塘洼村南行,汽车开上环岛公路,转向西北方。行不多远,就看到路边躺着一块残存的石碑碑额,碑前摆放着几张用石块压着的红纸。这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司机提示说:“在荒草丛里还有另一块呢。”拨开齐人高的荆棘和荒草,果然看到另一块残缺不全的碑额。两块碑额均雕有蟠龙,明代制式,上刻“褒命”二字。接着,在路边又找到一块较小残碑,向上一面残留着两个字,好像是“皇清”两字。翻开向下的一面,碑文已漶漫不清,唯有“椎血泣”三字还清晰可见。从制式推测,这几块残碑应是明清碑,至于是否与我们关心的明末战争史有联系,已无法确认。[9]据说,这几通碑原先就立在近旁,后被毁。岛上风俗,凡青年男女结婚,都要乘车环岛一周。行至此处,必在碑前摆放红纸,虔诚行礼,据说可以辟邪。(图5、图6)
图5 广鹿岛上的明代残碑
图6 广鹿岛上的明代残碑2
接着,驱车登上全岛最高处,浏览全景。全岛最高峰岩石陡峭,如壁立的一道屏障,确是古代屯兵理想之处。如今的广鹿岛绿树成荫,泉水潺潺,山脚下还修起一处水库。从山上往西俯瞰,是被浪花镶嵌着的金石滩码头,码头为三面环山的天然良港。下午1时许,乘最后一班船恋恋不舍地离开广鹿岛。
8月27日(星期五)
头一天晚上,这次考察的主要联系人之一、海城县尚氏后裔尚德新先生就热情派司机来大连迎接。早上6时,由大连起程前往尚氏主要聚居地海城。大连通沈阳的高速公路未开通,只能仍走老路。天气略阴无雨,气候宜人。司机似不太识路,在瓦房店一带误入歧途,兜了几个大圈后,尾随当地汽车,总算回到正途。过盖州行至青石岭处,又遇到大塞车。司机等不及,违章超车前行,仍耽误许多时间。赶至海州市内北关街尚德新开办的“尚王府酒楼”,尚德新、尚世海(此次考察的另一主要联系人、鞍山师范大学党委书记)、尚氏宗族长老们已等候多时。
下午2时许,由尚氏族人陪同首先前往尚之琏墓地。墓在马风镇岭夹村高坡,背依山峰,坐北向南,前方两侧有山脉绵延环峙,正面豁然一道通向平原的山口,山口前有河流淌。按传统风水学,这是一处难得的墓穴(中国传统称“佳城”)。尚氏族人指给我看,在墓地前方稍右处矗立着一座高山,就是尚可喜归老海城后首葬处——东陵(马风镇东陵村)。尚可喜归葬海城,先于三义庙(今三学寺)停柩,寻葬东陵。四年后因“陵”字犯朝廷忌讳,为避嫌,才改迁到今八里镇小新村墓地(俗称尚王陵)。
尚之琏墓近年重修,墓地用一圆墙圈起。门口处两侧刻有对联:“看今朝重建陵园;忆当年为国捐躯。”坟前立康熙二十二年(1683)三月墓碑仍是原物,只有汉文无满文。墓门前摆放石五供也是四处搜寻找回的原物,多有破损,已用水泥修复。(图7)
图7 尚之琏墓地
下山后先回到海城县城内参观三学寺(原三义庙)。寺位于兴海街道西南角,坐北朝南。1988年12月,被辽宁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现存山门、前殿、东西配房、藏经楼及被烧毁大殿遗址。山门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带前后廊,硬山顶。前殿大式歇山顶,面阔五间,进深四间。檐下“品”字斗拱,为明代所建。[10]寺内存明宣德、崇祯、清乾隆、光绪年间“重修三学寺碑”数通。不知何时,寺已改为尼姑庙。
附近有关帝庙,规模宏伟。庙前立一石碑,上书:“山西会馆”,并说明这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988年12月由辽宁省人民政府公布。据介绍,庙始建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同治十一年(1872),晋商集资修葺,作为山西会馆。会馆坐北朝南,由山门、钟楼、大殿、后殿等组成。馆内碑林,有嘉庆元年《重修茅儿寺碑》,载“世袭中宪大夫汉军佐领尚玉耀捐银二两”,“世袭佐领尚维嘉银二十七两、世袭佐领尚维滨银三十两”,是与尚氏家族有关的集资修庙碑。现为海城市博物馆。
尚王坟坐落于海城市八里镇小新村北,为平南王尚可喜墓。尚可喜生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卒于康熙十五年(1676),后归葬于海州故里。后被毁,仅存墓志一合。[11]近年来,尚氏族人在原基础上集资重建。墓地坐北向南,居高临下。墓地正门前矗立康熙年间巨大石碑。进墓地大门,内有碑亭,立康熙二十年(1681)御敕碑,满汉文合璧,文字漶漫不清。据说先前被人打坏,散失各处。前些年,尚可喜十二世孙尚德新想方设法,从民间一块块找回,重修粘合。尚德新原在国营企业做供销员,20世纪80年代下海经商,经营餐饮业、房地产。他为搜集尚氏文物、修复尚王坟,花费了很大精力,前后投入100多万元。收集石碑约20通,多从民间搜集,有的被填了猪圈,有的被砌了桥梁,有的被垒了菜窖。他都一一寻访,出钱购回。
外院东侧立1997年尚氏八世至十五世族人公立《重修先王陵园碑记》。记述尚王坟修复过程。外院西北角碑林,有碑10余通。其中崇德五年(1640)《新建三圣庙碑》最有价值。三圣庙原在海城县城内,尚王祠墙外。清初已年久失修,尚可喜见而悯之,捐资度势,鸠工重修。碑记题名“智顺王尚”,即尚可喜。它如尚可喜与妻舒氏诰封碑。舒氏(舒穆禄氏)为满洲女,此碑为清初满汉通婚的一个实证。它如雍正十年(1732)《尚伏菴夫妇诰封碑》、乾隆四十九年(1784)《尚崇容夫妇墓碑》、光绪三十四年(1908)《尚之治夫妇墓碑》,都是研究尚氏家族的宝贵文物。(图8)
图8 崇德五年《新建三圣庙碑》
内院为一拾阶而上的高坡。高坡顶部中央矗立着尚王(可喜)坟,左侧是其父尚继官墓。尚可喜父子墓碑都是2001年重新镌刻。与尚可喜同葬的有夫人胡氏、舒氏。从宗谱中得知,两位夫人都是满洲人。此外尚有九位夫人墓,均安置在墓墙西侧。按中国传统葬俗,葬在墓墙外侧的应是妾身份。但具体到尚可喜,就比较难说了,因为在胡氏、舒氏之前,尚可喜已有夫人。据尚德新讲:尚氏降清前为明朝打仗,不少族人战死。可喜领兵攻旅顺,获胜后未能及时通知家中。李氏等夫人以为他战死,十余人一同自尽殉节。
尚王坟外院东侧,建尚王纪念馆,陈列有关实物、图片、碑刻拓片,其中,平南敬亲王尚可喜及妃舒氏两块墓志铭,舒妃系满人。均由康熙朝尚书梁清标撰写。“文化大革命”期间于本村出土。(图9)
图9 尚王坟
尚氏家庙在海城市内中街,原址现为居民住宅区,仅存古树一棵。
傍晚,尚氏族人在“尚王府酒楼”为我们接风。尚德新特意向我们展示他多年收集的文物。主要有尚可喜、尚之琏、尚之坤影像。尚可喜、尚之琏影像都是官帽朝服。尚之坤是尚可喜第三十一子,生于康熙九年(1670),卒于四十五年(1706),葬海城文安山。因生前未做官,所以影像便服。康熙十四年(1675)和乾隆十七年(1752)修《尚氏宗谱》;尚氏世管佐领印;尚氏族人赴朝廷“千叟宴”获赠手杖等。又,民国六年(1917)颁给尚氏后人“清查旗产”文书,上面写着:“谕京都镶蓝汉军五佐领尚昌平等,公同阖族人等,推委本族尚其瀛,回海携带事务册,清查祖产,总行经理,以重蒸常,如有短少,即随时呈县究办,不得苟且迟迟。此谕。五佐领尚昌平、尚其奎、尚其贵、尚其丰、尚其绵公同阖族人等右谕尚其瀛。准此。中华民国六年一月十号。”这份文书与《尚氏祠田园坟墓山场房屋事迹总册》等文献,都是反映民国初期京城、海城两地尚氏佐领及其宗族制度、财产关系的重要实物。(图10、图11)
图10 谒陵的尚氏后嗣
图11 尚可喜肖像
(《尚氏宗谱》)
8月28日(星期六)
上午8时30分,在鞍山师范大学为历史系师生作学术报告。细谷先生的报告题为《关于尚氏家族的史料与研究》。我的报告题为《关于日本近年来的清朝史研究》。下午2时,驱车赴辽阳博物馆参观。重点考察与尚氏有关碑刻。著名者有崇德六年(1641)《东京新建弥陀禅寺碑记》,碑原在弥陀寺。碑文记载:明朝将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降清后,驻守东京城(今辽阳),为表示对后金忠心,发心施财,兴建弥陀寺。碑阴排列参与建寺官员、信士、匠人160多位。首列功德主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信官题名曹得先、曹得选、曹世爵,经考证系《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上世第三房族人。[12]馆藏后金天聪四年(1630)大海(达海)、杨于渭合撰《大金喇嘛法师宝记》、天聪四年杨起鹏撰《重建玉皇庙碑记》与前述弥陀寺碑合而为三,均为研究后金历史与降附汉官的珍藏。4时30分,离开辽阳前往千山参观。
8月29日(星期日)
上午,经由沈阳返回北京,结束了此次辽宁考察。我们还得知,尚氏家族计划9月10日召开尚氏历史学术研讨会,由鞍山师范大学主办。参加者除东北等地学者,还有17个省的族人代表。
8月30日(星期一)
当天下午,参观北京西黄寺。近年来,因内部修整,一直没有对外开放。西黄寺管理处李德成先生是中央民族大学毕业生,通过赵令志先生的联系,得到他的盛情接待。一同参观者有赵令志、楠木贤道、杉山清彦和两位研究生。黄寺清顺治九年(1652)建,是西藏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来京驻锡地。乾隆四十五年(1780)六世班禅来京因病圆寂,两年后送其舍利金龛回藏,并于寺后楼前建衣冠石塔,命名清静化域塔。塔用汉白玉砌筑,建于三米多高石台基上。四角各有塔式经幢一座,幢身下层绘刻经文,四周有石护栏。中央为主塔,基座呈八角形,饰以金顶。整个塔型为印度佛陀迦耶式,即大塔四周建小塔,主塔结构是藏式喇嘛塔形状,而塔上人物、建筑及花纹装饰又是汉族传统手法。雕刻手法精湛,堪称清代佛塔建筑艺术极品。寺内有乾隆年间满、汉、蒙、藏文御制碑两通。西黄寺现为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所在地。(图12)
图12 西黄寺清静化域塔
8月31日(星期二)
晨7时30分,驱车前往京郊密云县考察。10时,参观密云县博物馆。11时,往观位于密云博物馆(密云镇滨河公园西侧)旧址大公主府。公主府原址在今北京东城区美术馆后街中医医院处,原为康熙帝二十四子诚恪亲王允袐府邸。同治八年(1869)改赐荣安固伦公主,数年后转赐恭亲王奕长女荣寿固伦公主,俗称大公主府。分门殿、正殿、寝宫门、寝殿、后罩楼,共五进院落。1985年,将公主府拆迁到此。虽说是拆迁,但从规模和形制上已难窥知原貌。建筑材料粗劣,让人感觉几近于伪。
从大公主府失望而出,前往城关镇鼓楼东大街路北密云县图书馆,即文庙旧址。文庙建于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明成化十一年(1475)重建。规模宏伟,坐北朝南。正院前有牌楼式大门。分3门,中间为棂星门,东为金声门,西为玉振门;门内有人工凿砌“泮池”,池上建有两座并列的单孔小石桥(密云县八景之一的“三步两座桥”)。东西各厢房3间,东厢为名宦祠,西厢为乡贤祠。过泮池即戟门,戟门3间,即“三门”,另有东西角门各一。主建筑大成殿5间,东西两庑各7间。大成殿后院还有明伦堂、尊经阁、学署、崇圣祠和启圣殿,东跨院有文昌殿,西跨院有节孝祠。民国以来,除大成殿外,其余建筑均被拆除。大成殿是密云县仅存一座明清殿式古建筑,县文物保护单位。庙东侧碑林,存金、元以来历代石碑、石雕二十余通。
中午,驱车前往檀营满蒙乡。檀营在密云县城外东北方,原是清政府在密云设置的八旗兵驻防营。《日下旧闻考》载:“八旗驻防营距密云县城东北三里。”《密云县志》云:“八旗驻防营县东北三里,据冶山之阳。”人们把兵营习惯称为营房。营房地处古檀州治所(密云古称檀州),所以人们便把此处营房称为檀营。乾隆四十二年(1777),为加强皇帝往承德避暑或狩猎中途的护卫,设立檀营。整个旗营坐北朝南,围以砖石砌筑方形城垣,高6米,周长2000米、置东、南、西三门。门前各筑石桥一座。城内建官署及兵房4872间。城内有十字街及几十条小巷,设都统、协领、佐领等衙署。在东南、东北、西北三城角上分别建魁星楼、太阳宫、万寿宫。城外东南方建演武厅、教军场、点将台。因为是旗兵偕家属驻防,所以,营中设教授满、汉、蒙文学堂。
檀营旗员级别在密云县令之上,故密云县令上任时,须到此拜访檀营长官。
檀营兴盛时期有满蒙旗兵2000人,另有眷属7000人,计2000户、9000人,领取钱粮过活。辛亥革命后,檀营驻军逐渐缩编。1925年,北洋政府下令停发旗饷,旗民自谋生计,檀营由兵营向村屯过渡。1930年改为檀营村。因为没有了钱粮,檀营人饥寒交迫,大批逃亡。1948年仅剩200户,900人。1983年8月,在檀营成立满族蒙古族乡,这也是北京市第一个满蒙民族乡。
站在檀营乡北望,冶山和山上仙灯塔清晰可见。山上原有一座普济寺,寺塔称冶仙塔,又称“冶塔仙灯”。相传高僧季小唐在塔内修炼,夜晚塔顶处常有串串红灯照耀,所以称冶仙塔为“冶塔仙灯”,是“密云外八景”之一。冶仙塔初建于辽重熙八年(1039)。塔高12米,平面呈八角形,塔身分上、下两层,每层各有一拱形券门,门洞朝南。四周有砖雕花饰。塔基、塔身、塔顶全部为砖雕仿木结构。《密云县志》记载,光绪七年(1881),檀营八旗官兵重修冶山顶辽代砖塔时,镌刻“高插云汉文人笔,重岭檀营武士冠”对联。后塔被毁,密云人无不为之叹息。该塔地宫内曾出土40余件陶瓷器和70余枚古钱币(多为宋钱)。近年,密云县投资300万元,按历史资料原样对该塔进行复建。
目前,檀营旗营旧迹基本无存。我们先找到村北白亚琴家。她家院东北角还保留着一栋旗营时老屋,因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图13)。白亚琴说:“如果来年雨水大的话,这房就该塌了。”村子东北角,尚残留一丈宽一段虎皮石墙,是当年旗营围墙原物。但最近有人在紧靠它的地方盖起新房,以致连这段见证历史的残墙也难得一睹。村内屋舍早已面目全非,不过贯穿南北的大街两侧,以及平行排列的一条条东西向小巷,仍保持昔日旗营格局。我们在村北遇到一位叫宝生的村民,自述“纯满族”。他热情地领我们到家,指着门前放着的一块圆形旗杆石说:旗营北面,过去是关帝庙,这旗杆石就是庙前旧物。在村民引导下,我们在乡政府内院门前看到一对威武的石狮,据说原来就放在旗营衙门前。
图13 密云檀营早已残破的旗营老房
檀营村内现设满族蒙古族中心小学。学校始建于1944年,原名扶轮小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更名檀营小学。1987年民族乡成立后,改为现校名。是北京市唯一一所满蒙族小学。
离开檀营村,继续往北,寻找尚之隆在密云的遗迹。据清代档案记载,尚之隆名下旗地很多,广泛分布于北京郊区密云、通州、顺义、怀柔、大兴、昌平以及河北遵化、丰润、宝坻、永清等地。这次考察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根据档案记载,就这些旗地的坐落和地名变迁等情况进行实地考察。我们“按图索骥”,先找到“穆家峪”。穆家峪位于京密公路边,田野里弥漫着墨绿的秋庄稼。询问当地农民,说这里早没有“旗人”踪迹。
穆家峪北面,就是闻名的密云水库。如今北京上千万人口用水,很大一部分依靠这个水库。近年来连续少雨,库存水位不断降低。驱车驰上水库堤坝的公路,远处的蓝天白云、青山碧水,组合成一幅巧夺天工的风景画。在长途跋涉之余,我们终于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尽情地放松了一下身心。
9月1日(星期三)、2日(星期四)、3日(星期五)
我们连续考察尚之隆在河北武清、北京顺义、昌平等地旗地,并搜集了北京大兴、河北宝坻、遵化等地《地名志》等一些相关资料。9月2日下午3时半,在顺义县南4公里李桥镇王家坟村(又称王爷坟村),顺路考察乾隆帝亲弟和硕和亲王永璧园寝。永璧为和恭亲王弘昼第二子(1733—1772),乾隆三十五年(1770)袭和亲王。园寝尚存牌楼一座,乾隆三十七年(1772)御祭碑一通,满汉文合璧。据当地人介绍,村里居民多是坟丁后代。
9月4日(星期六)
上午9时,前往北京西南郊丰台区考察。同行的有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张永江教授。首先到长辛店南赵辛店乡八队,寻访尚之隆墓地。因为是尚之隆与公主合葬墓,所以当地又称“公主坟”(还有称尚家坟的)。墓在民国初年被盗,宝顶尚存。位于村子西南边一个高坡上。坟东侧,已是一大片密密匝匝的居民简易住房。我们从两排简易住房中间走近过去,抬头仰望,可大致看到宝顶轮廓。绕到墓地西侧,但墓地这一侧布满枝丫横生的小树和带刺荆棘,根本无法进入,只好打消了就近观察的念头。路边村民听说我们是考察公主墓的,很是好奇。其中一位还讲述了一段往事:20世纪70年代,村里有一个木匠起了贪心钻进公主坟,当时墓里放着三副空棺材,他就把棺木盗回家,用棺材板做了家具。没想到从此“倒运”(倒霉的意思),得了半身不遂(中风)。这人早已死了。在中国人传统观念里,贵族(贵人)死后的命也是硬的,寻常百姓冲撞不得,如果冒犯,很可能给自己带来祸殃。在考察清朝王爷坟过程中,我们不止一次地听过老乡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些真实的故事。
图14 隐没在大杂院中的尚之隆墓
9月6日(星期一)
原计划远赴河北遵化,继续考察尚之隆旗地,但一早天气预报有大雨,我们不敢远行,改往京郊昌平考察。
先进了北京大学西校门,迎面草坪上竖立着康熙朝杭爱碑。杭爱,满洲镶白旗人,初任礼部笔帖式,吏部郎中。康熙十一年(1762),授山西布政使,寻擢陕西巡抚。康熙十三年(1764),吴三桂反,谕杭爱督运粮饷,助安西将军赫叶率师入蜀。康熙十九年(1770)正月,调任四川巡抚。卒于任,赐祭葬,谥勤襄。杭爱墓在北京大学内,仅存二碑。东侧一通为墓碑,西侧一通两面分别为谕祭文和诰封。两通碑都是满汉文合璧,诰封碑题康熙十四年(1765),墓碑与谕祭碑题康熙二十四年(1775)。草坪上还横卧石羊、石马各一,当是墓地原物。1991年,北京大学在该地建起“革命烈士纪念碑”。于是,这两块碑不远不近的互相凭吊。
北京大学西门外马路对面,原属著名皇家园囿畅春园的一部分。如今在路旁只剩下孤零零两座庙的山门。其中之一即恩佑寺,此处原为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帝晚年常在此寝宴。史载: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甲午,帝逝世于此。终年69岁。在位61年(1661—1722年)。雍正帝为大行皇帝“荐福”,改建书屋为恩佑寺。寺原有三进院落,1860年被英法联军所毁,仅存山门。《清圣祖实录》卷三百记载:寅刻,召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和隆科多进宫,至御榻前。谕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皇四子胤禛闻召驰至。巳刻,趋进寝宫。上告以病势日臻之故。”是日,胤禛继承皇位。后人对胤禛因父皇遗嘱而合法即位的记载多有质疑,认为胤禛篡位的说解也不尽相同。围绕康熙帝崩逝而加剧的嗣位之争迄今未有定论。
图15 恩佑寺山门
离开北京大学西门,驱车前往东北面的成府路和蓝旗营考察。在清代,这是两个旗人聚居村落。主要是护卫圆明园的八旗官兵。近代旗人金勋写过一部充满情趣的《成府村志》,里面记述了大量旗人习俗。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校区的不断扩建,成府村、蓝旗营逐渐拆迁。当地旗人后裔随着拆迁也各奔东西。一个很有特色的文化民俗区就这样湮没于大兴土木的尘埃中。我们在北京大学东门一处高楼林立的小区外看到一块牌子“蓝旗营住宅小区”。随手把这块牌子摄入镜头。在“蓝旗营”这三个字里,凝聚着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离开蓝旗营,驱车直奔东北的清河镇。在清代,由北京西郊万寿寺的长河往北,经蓝靛厂到清河镇,再折向西北颐和园,一直有水系相连。是历代皇帝往来北京紫禁城和西郊园林的必经之路。原先在清河镇主河道上有一座古桥,1984年为了在古桥位置上修水坝,把这座古桥原封不动地拆下来移到东南不远处的支流,再原封不动地重新建起,每一个石头都按原来位置垒砌。移建的同时,文物保护单位还专门立了石碑。我们考察时发现文物保护部门立的石碑早被恶作剧的人破坏,唯独立碑日期还残留着。桥上卖水果的老乡告诉我们:当地管这座桥叫“美人桥”,正名叫“广济桥”。“美人桥”,多么美好的名字!
在清河镇,还有另外一座古桥——朝宗桥,明朝万历四年(1576)建。桥上巨大石碑上镌刻的三个大字“朝宗桥”。经历几百年风雨仍清晰可见。
从昌平返回城里,时间尚早,我们继续寻觅着古老街巷中的历史。汽车沿着平安大道由东向西行驶,首先行至宽街附近,找到清末蒙古王公僧格林沁祠,僧格林沁在与农民造反者捻军的战斗中遇伏战死,清廷为纪念他特意修了这座祠堂。今天的僧格林沁祠已修缮一新,现为一处房管所,因管制森严,我们没进院参观。只好沿平安大道继续西行,来到贤良祠。雍正八年(1730),雍正皇帝亲弟弟怡亲王逝世,怡亲王是较有作为的王公,人缘也好,他死后,雍正帝特谕修这座祠堂专门纪念。祠堂保存完好,前后两进院子。前院两侧各有一座碑亭,立着雍正帝御笔满汉文碑。内院中间是正殿,现在是中国妇女学院医药公司门市部。遇到里面一位工作人员,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所家属。她大概还是这里的领导,说明来意后,同意我们进去参观。一进正殿,柜台里满放的都是人参、鹿茸、灵芝一类贵重药品。社科院家属热情地带我们进入正殿,特意打开上面的照明灯,仰面向上望去,正殿顶部中央饰有制作精美的金色蟠龙藻井。
再往西,就到了考察最后一站,历代帝王庙,是明清两代皇帝祭祀历代皇帝和名臣的地方。这地方几十年来一直是一所中学,近年才将学校迁出恢复了历史原貌。庙外大门两侧各立一块下马碑,其中一块碑显然立反了方向。
9月8日(星期三)
上午7时40分,我们乘CA155航班,从北京返回仙台(笔者当时在仙台东北学院大学执教),结束了这次考察。
[1] 笔者曾与日本细谷良夫教授合撰《尚可喜をめぐゐ史跡——金州·広鹿島·海城——》,刊于日本《満族史研究》第4号,2005年6月。本报告系在笔者原稿基础上修订。
[2] 福隆安等纂:《钦定八旗通志》卷116《营建志五》,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84—1985页;《国朝建业初基纪略》,内务府抄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影印本,第1000—1004页。
[3] 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辽宁卷下》,西安地图出版社2009年版,第75页。
[4] 该碑又题《金州七顶山满族乡老虎山屯满氏家族墓碑》,民国十二年(1923)立,碑文与考释俱详崔世浩编著《辽南碑刻》,大连出版社2007年版,第126—127页。
[5] 碑文及考释详崔世浩编著《辽南碑刻》,第112—113页。
[6] 碑文及考释详崔世浩编著《辽南碑刻》,第121—122页。
[7] 正冈子规(1867—1902),1867年10月14日出生于日本爱媛县。本名常规,别号獭祭书屋主人、竹之乡下人。日本明治时代著名诗人、散文家。
[8] 闫传绂:《署理金州副都统闫福升神道碑》,1937年,崔世浩编著《辽南碑刻》,第131—133页。
[9] 崔世浩编著《辽南碑刻》,第248—249页,收广鹿岛碑记3,其中明碑2:崇祯己巳年(1629)《序广鹿岛灵济寺碑记》,题名人首列兵部尚书袁崇焕;崇祯三年(1630)《启建新安寺碑记序文》,题名人副总兵署都督签事毛承禄等。2碑已毁,仍存碑文,研究明季广鹿岛史迹有一定参考价值。同书另收清道光三十年(1850)《三官庙碑》。
[10] 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辽宁分册下》,第106页。
[11] 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辽宁分册下》,第105页。
[12] 碑文载辽阳市档案馆辽阳博物馆编印、邹宝库辑注《辽阳金石录》,1995年,第82—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