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争霸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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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刘决战,惊心动魄

刘湘伏身在那硕大的作战沙盘上,就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喜滋滋地观察着棋势正按照他预先的设计发展,一步步走向胜利。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前那株肥大葱绿的芭蕉树,探进来,在铺着地毯的屋内闪烁游移。一个作战参谋像猫一样,不时轻手轻脚地将那一面面标志着联军进展情况的小红旗在沙盘上往前推移、推移。这会儿,随着小红旗的推移,将刘湘的全部感情、意志都已强烈地牵扯了进去。

看得分明,声势浩大的联军,以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正不断给幺爸的部队以雷霆万钧般的打击,快速前进。总计约20万人的联军分四路向刘文辉发起总攻。第一路从遂宁、安岳、资中方面进攻刘文辉部左侧背;第二路从潼南、安岳向刘文辉部右侧背进攻;第三路由永川、荣昌、隆昌、富顺、宜宾方面向前推进;第四路从正面向永川、自流井、富顺推进;他还派出了空军和海军,“巴渝”“嵯峨”“长江”等三舰配合穆瀛州部顺江而下。捷报频传,联军大胜。战略要地富顺、荣县、威远、内江及刘文辉发家之地宜宾均被占领,刘文辉部队正交相掩护,逐步后退。

刘湘将目光久久锁定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是一团浓绿得翡翠般的宝地,是天府之国的聚宝盆。历朝历代,所有的军事政治人物,将目光投向天府之国时,第一眼必然投向这里。然后他的目光从成都往西,过双流、新津、邛崃、名山之后,停留在金鸡关上不动了。这是一处易守难攻的险隘。金鸡关,这名字取得真好,真像是一只火红的公鸡头上骄傲的冠子。

他又注意看了看沙盘上的岷江。这条蓝色的细线,从西至东,恰到好处地将川西川南那片最富庶之地同相对贫瘠的川东川北划了开来,形成一道天堑,全长四百多公里。

现在,刘文辉赖以图存的岷江防线,在联军的快速跟进打击下已经全部崩溃,刘文辉带着他的一帮精锐部队向西退去,向雅安退去。幺爸已经无路可退,只能退到群山环绕的雅安河谷,凭险据守,待机再起。如果再退,那就只有退过大渡河,退到真正的康藏地区,退到由折多山和郭达山前拥后抱的康定小城去了。

显然,在这里,幺爸要拼命了!刘湘注视着沙盘上的金鸡头。要拿下金鸡关,很是淘神。就在他的思维在雅安及雅安的外围,战略要点天险金鸡关上紧张萦绕时,副官张波进来了,附在甫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刘湘不禁皱了皱剑眉,手在沙盘框一拍,嘀咕一声:“讨厌,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他人在哪里?”

“我让他在客厅等。”

“好吧,我这就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甫帅接见的,是蒋介石月前派来的特使郑大冲。今天他奉命乘专机去江西南昌行辕,日前他在电话上向委员长侍从室陈布雷主任报告了在川执行情况和刘湘制定的《安川计划》内容,蒋介石听后很感兴趣,要郑大冲携该计划去向他当面汇报川中种种情况,接受下一步工作指示。临行前,特使特来向甫帅辞行,恭问甫帅有没有什么指示。

“辞行”“指示”,话说得好听,实际上郑大冲的用意是很清楚的。就像做一桩大买卖的经手人,关键时刻,他要来把这桩大买卖夯实。刘湘对郑大冲的搅扰,虽然心中很不高兴,很烦,但不敢怠慢。

“哎呀,特使今天要走吗?”一进门,刘湘就变了一副脸,眉活眼笑的,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显示出少有的热情。他要同委员长特使握手,习惯于接受部下军礼的他,主动握手这个动作是少有的。

郑大冲紧紧握住刘湘的手,连连说:“祝贺,祝贺!祝贺甫帅指挥的联军大获全胜,大功告成指日可待!”

“全靠委员长支持,全靠诸将士用命,全靠特使在委员长面前转圜、努力!”刘湘知道特使想听什么,他这一番话说得很得体。特使说明了来意,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一张西式矮脚茶几,开始了谈话。

“按说,我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甫帅的,但事情急!”特使告了得罪,着意解释,“昨晚接到委员长侍从室陈主任打来的电话,要我今天上午务必赶去南昌,向委员长汇报川中局势。陈主任特别嘱咐我,行前一定要向甫帅报告,辞行,要问问甫帅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代呈委员长的?”

想了想,郑大冲言犹未尽,讨好地说:“甫帅指挥有方,川局克日可定。据我所知,刘自乾已请辞四川省政府主席职,中央必然准许。这顶桂冠,甫帅是戴定了。届时,中央肯定对甫帅还有借重。甫帅就此会有一个新的飞跃,就此步入人生的辉煌时期。”说到这里,郑大冲戛然而止,抬头看着刘湘。

刘湘会意地笑了笑,“届时我不会忘了郑特使的。”说着,神情严肃起来,话也说得一针见血,“委员长很关心我的《安川计划》!请委员长放心,安川之战结束之时,就是我率军‘围剿’、铲除通南巴红军之日。我刘甫澄说话算话。”

“好!”听到这句最为关键的话,委员长特使高兴地将胸脯一挺,“甫帅真是快人快语。请甫帅估计一下,结束安川之战还要多长时间?”

“最快半月,最迟一月。”

“甫帅在结束安川之战后,立即着手‘剿共’?”郑大冲又追着问。

“是!”

“太好了!”郑大冲掐着指头算了算,然后相当小儿科地拍了拍手,“我敢肯定,委员长得到甫帅这个保证,一定会十分欣慰,十分振奋。这也是委员长目前最为希望的。”

吃了定心丸,郑大冲这就起身告辞了。刘湘亲亲热热地将郑大冲送出大门,直看到特使上车而去。

就在委员长特使郑大冲飞去南昌当日下午,刘湘随即也离开了重庆,去了前线。说来特别,甫帅竟是为一个降将陈万仞去的。刘湘手下第一师是他的绝对主力,师长、绰号“唐瘟猪”的唐式遵率部最先从二十四军的川中防线中央突破,一路狂飙突进,打到了川中重镇内江,兵临城下。之所以尚未对内江发起最后攻击,是城中守将陈万仞带出话来:“仗,就不要打了。我有话要当面对刘甫澄谈。”意思是很明显的,他陈万仞愿意率部投降,但降就要降在刘湘手上。甫帅当初就读四川陆军速成军官学校时,陈万仞曾经当过甫帅的老师。唐式遵立刻将这个情况报告了甫帅,刘湘让唐式遵暂停攻城,他立即赶去内江。

内江是座川中重镇,又好像是成渝之间的分水岭。炎夏时节,由号称火炉的山城重庆一路而来,到了内江,立刻就感受到了成都平原的清爽。如画的沱江绕城而去,这里盛产甘蔗和诸多甜品,有糖城之称,军事地位极为重要,是川中一线第一大城、重镇。能兵不血刃拿下内江,争取陈万仞率部投降,其意义不言自明。

昔日的师生见面及谈话,颇富戏剧性。

作为刘文辉属下的陈万仞,资格很老,而现在仅仅是刘文辉手下一个旅长,之所以没有升上去,原因不是别的,是性情古倔。中国是个讲人际关系的国度,无论在各方面都是如此。陈万仞,不会钻营,自然升不上去。但陈万仞有真本事,会打仗。不然,刘文辉决不会让他率部镇守内江要地。这一次,陈万仞的古倔和咄咄逼人,在刘湘面前发作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任性,让刘湘手下的人无不愤愤然,连脾气向来很好的“唐瘟猪”唐式遵都发了脾气。然而刘湘却都容忍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刘湘的度量和器局。有一句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没有相当度量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刘湘因为有相当的度量,所以能成就一番大事。

就在刘湘赶去内江途中,陈万仞又发了一个通电,将刘文辉、刘湘叔侄各打五十大板。陈万仞能文,在通电中他嬉笑怒骂,做尽了文章;他骂刘文辉、刘湘叔侄打内战,是“残民以逞的独夫民贼”;而他“个人志切和平,不愿供别人驱使再做阋墙之事,谨率部主动离开战场”云云。陈万仞虽说是投降,却是义薄云天,捞够了面子。

刘湘到了。按规矩,降将姑且不说出城向联军主帅刘湘负荆请罪,至低限度也该派人将降表送到帐下吧?可他倒好,抠起架子,传出话来,要堂堂的联军统帅刘湘进城,到他帐中说话。他倒居高临下地命令起刘湘来了,岂不滑稽!

刘湘力排众议,谨遵师命,轻骑简从,只带了副官张波和几个弁卫去了陈万仞处。

见面时,刘湘问陈万仞:“老师在通电中怎么将我与幺爸各打五十大板?我幺爸这些年来,在川中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未必老师不知道这些?”

陈万仞倒也坦白,他说:“我如果不那样说,我就这样来向你投降,成话吗?人家不指着我陈万仞的脊梁骨骂,骂我是卖主求荣的软骨头?”

刘湘笑了,说:“老师过来就好。你在我幺爸手下当旅长,老师过来,我请你担任四川陆军暂编第二师师长。”

陈万仞不高兴了,马起脸问:“为什么是暂编?”又明知故问,“哪个是你第一师的师长?”

刘湘也诙谐,说:“第一师的师长已经有了,就是你们常说的,现在兵临城下的‘唐瘟猪’唐式遵。至于请老师过来,为何用暂编一词,是因为甫澄与各友军商定,战端一开,我幺爸的部将必然纷纷反水,对于过来的将领,我们商定,一律以四川陆军某某师、旅暂编名称。”

“这个名义我不接受!”陈万仞硬起颈项顶。

哎呀,真是叫花子还嫌稀饭馊,连陈万仞的部下都嫌他做得过分了。

“那老师要个什么名分呢?”刘湘笑。

“你的二十一军有几个师?”

“现在有一到四的四个师。”刘湘老老实实地说,“另外,还有一个模范师和一个教导师。”

“那么,我就来当你的第五师师长。”败军旅长陈万仞竟然给堂堂的联军统帅刘湘下起命令来了。

刘湘想了想,答应:“好好好,老师说了算事,你就来当我的第五师师长吧。”

事情到此了结。陈万仞虽然脾气古倔,但以后他确实对刘湘忠心不二。几年后随刘湘、唐式遵率部出川抗日,英勇杀敌,屡建战功,不久即升任国民政府二十一军军长,继而升为第二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长官,也不枉了他的本事和人品。

刘湘兵不血刃,拿下川中第一重镇内江后,随唐式遵师进了成都,并立即获悉,兵败如山倒的刘文辉已逃到雅安,他原先的一百二十个团只剩下约二十个团。不过,他这二十个团,都是精锐部队,由他手下一帮子侄率领。刘文辉猫在雅安,让素称能战的刘元瑭率部扼守金鸡关。刘湘派出他的两个精锐师:唐式遵师和张斯可师,快速跟进,对雅安进行前后夹击。

清晨。

一阵江风吹过,轻轻揭开了雾纱。原先手中有一百二十个团,雄踞川中七十多个县,不可一世,鹰扬四顾的四川省主席兼国民政府二十四军军长的刘文辉,于今如同三国时期风光不再、败走麦城的关羽。他神情憔悴地站在苍坪山,在他川康边防军司令部高高的哨楼上,举起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向金鸡关方向眺望。金鸡关,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生命线!

雅安河谷上空,一阵细雨过后,天空像是一块水洗过的蓝玻璃,空气非常清新,远山近水一目了然。

从望远镜中看出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隘金鸡关上,在烟云流动中,刘元瑭部一些官兵在山上战壕里赶修工事,他们扬锹的扬锹,挥镐的挥镐。里面还有一些民军,也就是当地的袍哥在帮忙。不要小看这些头上包张白帕子,穿一身破衣烂衫,完全是当地农民相的袍哥。在近代的四川,袍哥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袍哥也称哥老会,原是清初反清复明领袖人物郑成功、陈近南在沿海发展组织起来的一支旨在推翻清廷,恢复明朝的群众性组织。后来,逐渐向内地延伸,发展成了一支全国性的秘密组织。其中规模之大,人数之多,影响之深,以四川为最。这个组织成分复杂,大都由三教九流组成。辛亥革命前后,四川袍哥发挥了重要的进步作用,后来就等而下之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在四川,越是偏远地区,袍哥势力越大,雅安就是这样。刘文辉很看重雅安袍哥这支准军事组织,他百般笼络雅安袍哥大头目罗子云。从望远镜中看出去,协助刘元瑭作战的这支约两百人的袍哥队伍武器很差,钢枪很少,大都拿的是刀矛火枪。但带动了雅安袍哥,也就带动了附近的好些农民。战壕中,有些前来送饭送水的当地农民,他们手挎竹筐,把金黄的热气腾腾的玉米粑从篮里拿出来,往刘元瑭旅的官兵们手上递;还有送水的,送烟的,很是鼓舞士气。民心可用,这让刘文辉感到一丝欣慰。

“军座,冷薰南发来的急电!”就在这时,副官李金安给他送来了冷寅东的电报。

刘文辉一听,放下望远镜,情不自禁将手往后缩缩。他现在最怕接前线来的电报,因为这些电报都没有好事,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所部师长张致和、陈光藻等已经相继向联军投降,就连他向来倚重的军参谋长田北诗在新津一团乱麻似的混乱中,也趁机离他而去,不辞而别。

他就像怕被烫了似的,不接李金安手中的电报,只是冷着脸问:“他是从哪里发来的?”

“冷师长这电报是从邛崃五眠山发来的。”李金安说。刘文辉在率刘元瑭一帮子弟兵仓皇放弃新津,逃往雅安时,让冷寅东率领他那支约有一师人的川康边防军,负责在邛崃五眠山一线阻敌断后。

“是不是冷薰南投降了刘甫澄,刘甫澄让他劝降来了?”

“不是。”李金安说,“冷薰南请求军长让他率部过金鸡关来雅安。”

刘文辉接过电报看了,冷笑一声,将手中电报几甩:“这个时候了,他又何必来雅安凑热闹呢?雅安这个小池塘养不下他冷薰南这条大鱼。”刘文辉之所以如此绝情,一是雅安确实养不了这么多部队。他现在养兵要养精兵,养将要养刘元瑭、刘元琮这样他绝对信得过的子侄良将。二是对月前冷寅东在他面前忤逆的报复。他现在要将冷寅东甩出去,让这个向来心高气傲的人去尝尝当俘虏的滋味。

刘文辉对贴心副官李金安交代:“你代我给冷薰南回个电,就说,雅安一带地瘠民贫,部队展不开,他就不用来了。”

“不能来雅,又咋办呢?”李金安一时没有领会主公意图,眨巴着猴子眼问。

“咋个办?凉拌,看着办!”刘文辉说完,拂袖而去。李金安若有所悟,颠颠去了。

唐式遵率部来到了金鸡关下。

唐式遵部是二十一军主力,也是联军主力,一路紧追刘文辉不舍。他的部队过了新冿之后,沿途不断受到袍哥阻击。最初,他们完全没有把袍哥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然而,队伍一过邛崃,他们很快就领略到了这些乌合之众的麻烦。这些乌合之众中混杂着刘文辉的小股精锐部队,凭借一路上他们熟悉而复杂的地形,神出鬼没地不断给唐式遵部以迭次打击。打完就跑,像是驾了地遁,让唐式遵的部队很受了些损失。大部队过了名山,沿着越发抬高的大路前进时,在一处险隘处,那些人竟趁唐部对地形不熟,打了唐部先遣部队一个伏击。那支乌合之众足有两三百人,突然从藏身之地,从路边的巨石、密林中闪出,呼啸而来。他们手中挺着亮晃晃的大刀,一手拍着胸脯,高声叫喊:“刀枪不入!”一鼓作气冲下山来,气势相当吓人。

好在唐部先遣营系二十一军第一师精锐,官兵们个个身经百战。在猝不及防中死伤几个人后,先遣营稳住了阵脚。官兵们凭借地势掩护,充分发挥火力优势和良好的作战素养,打退了这帮呼啸而来的乌合之众。唐式遵闻讯后,急忙骑马赶到前线,下马一看,不由得抽了口冷气。那些被打死在路上、山坡上、丛林间的袍哥们,他们身上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法宝?剥开他们血淋淋的褴褛的衣衫,胸口上都捆了一团大草纸,让在场的官兵们不胜唏嘘。

他将前锋部队分成多路小股,在逶迤向上的山路上继续前进,又多次遇到乌合之众们的偷袭和顽强阻击。从邛崃出发,短短几十里山路,却走了两天。不,是打了两天,好不容易来到了金鸡关山下。

时近黄昏。一身军服,打着绑腿,腰皮带上挎勃朗宁手枪,身材不高不矮笃壮有力的联军前敌突击师师长唐式遵,藏身在一棵大树后,举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朝那座高耸入云,显得非常霸道的“雅安锁匙”金鸡关仰望。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时强时弱的山风,隆响于山谷间。极目望去,层层叠叠的群山越来越高,宛如凝固的大海波涛向着西天苍穹排排涌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金鸡关,像是一只神奇的康藏雄鹰衔来有意丢在这里的一枚神奇的巨锁,危危乎高哉。整个看去,载着金鸡关的那匹大山,像只敛翅栖息在群山之巅的雄鹰,而金鸡关就是雄鹰那只又弯又钩又尖锐的嘴。部队要从鹰嘴上过去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任随多少精锐部队,都会被这只威风八面的雄鹰撕得粉碎,吞下肚去。部队在这里展不开,无法攻,该怎么办呢?唐式遵绞尽脑汁。忽然,他脑海中电光石火似的一闪。他想到了一路而来,给他的部队制造了不少麻烦的袍哥。“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他决定以毒攻毒:既然你刘自乾可以利用雅安袍哥组织,我也可以利用,从内部把你撕开。谁说唐式遵是“唐瘟猪”?他精得很呢!刘湘之所以看重他,让他当二十一军第一师的师长,每仗必让他啃最硬的骨头,不是没有原因的。

“吹号,部队加强警戒,原地宿营。”唐式遵下达了命令。

“哒哒嘀,嘀嘀哒!”军号声响了起来,此起彼伏,雄壮中带着凄厉,在这苍茫的群山间撞出阵阵金属的回响。而驻守在金鸡关上的刘元瑭部这时却向山下开始了挑衅,刘元瑭让他的子弟兵们在金鸡关上敲起战鼓,几百只粗喉咙一齐开骂:“‘唐瘟猪’,你来攻,哪个不攻,哪个是虾子!”

“师长,刘元瑭这龟儿子太猖狂了!”站在唐式遵身边的作战参谋图门瑞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地建议,“我们是不是打打这些龟儿子东西的威风?”

“怎么打?”唐式遵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并没有转过身来,他怕转过身来会暴露他的满脸怒气。

“甩他龟儿子几下迫击炮。”

“人家巴不得呢!”唐式遵说时转过身来,怒气冲冲看着图门瑞,“人家居高临下,正愁找不到目标。这样一打,吃亏的只有我们,正中他意!”

“那未必就由他们骂?”图门瑞小声嘟囔。

“由他们骂去吧!”唐式遵带着图参谋和身边弁卫下撤。

漆黑的夜来了,像雄鹰收紧的双翅,一下将群山幽谷拢得紧紧的。

夜幕有两重性。许多儿女情长,风流逸事都在夜幕的遮挡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样,许多阴谋诡计、暗杀、突袭等等,也大都在夜间发生。

就在夜幕笼罩了雅安河谷之时,刘文辉在苍坪山上,他的川康边防军指挥部会议室里举行一个别开生面的宴会。

营以上的军官都应召出席,这在二十四军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出席宴会的军官有五六十人,他们在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两边依次就座。

刘文辉的川康边防军指挥部是一座法国教堂改建而成的。宴会厅具有明显的西式建筑风格,尖顶阔窗,地板上铺着地毯。雅安有电厂,但电量不够,这会儿,宴会厅里的水晶灯因电压不够红扯扯的,像是哭红了的眼睛,显得有几分凄惨。因为灯光太过昏暗,不得不临时在旁边的几座灯台点上几支大红蜡烛。烛光随风不断摇曳,像是随时会有想象不到的灭顶之灾发生。

早过了原定的时间,军长还没有来。这时,他和刘元琮、刘元瑭叔侄三人,在隔壁屋里商量什么要事。这让坐得巴巴适适的军官们都担着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的脸上都霉得起冬瓜灰。局势之严重,都是晓得的!二十四军现在只剩下了这点家当,唐式遵部已经抵达金鸡关下。在雅安后背,同样是联军主力的张斯可部正迂回而来。一切全看雅安前后的天险金鸡关、泥巴山及两地守军能不能抵挡一阵了!他们现在都有一个感觉,就像困在一个浅浅池塘的鱼,随时都可能被人逮。他们感到闷,他们都在等待主公拿出一个能摆脱当前困境的锦囊妙计来。

如果是以往,出席这样的宴会,主官不在,武棒棒们必然是大声武气说话,喝茶,吃点心,随意得很。然而今天这个时候,这些武棒棒们因为担着心,都泥雕木塑般呆坐着不吭声,心神不定的。

刘文辉在刘元琮、刘元瑭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来。素常是一身长袍马褂的军长,今天着意穿了一套佩有三星上将军衔的黄呢军服,虽然个子矮小,但身姿笔挺,神态严峻,大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意味。当他凛然站到桌子上首时,大家霍地起立。刘文辉两手往下压了压,军官们落座后,“诸位!”刘文辉用他那双略显棕黄色的,很亮很有力的眼睛看了看军官们,说一口地方音浓郁的大邑话,声音低沉有力:“目前的形势,想来大家都看得清楚,可能大家感到担心吧?不过,我可以告知大家,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就叫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在座的军官们满脸不解,刘文辉做出一副众人皆浊我独清的样子,他说:“雅安,是我们二十四军的福地。在这里,我们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我们现在虽然只有二十团人,但我们的兵是精兵,将是强将。而雅安前后有天险金鸡关、泥巴山。刘甫澄把我们无可奈何。我们就等着唐瘟猪、张斯可率部来攻呢!看他有好多人来死!这里,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德格,大家都是晓得的吧?就是雀儿山下的德格,向来有‘天德格地德格’一说。德格藏兵骁勇,无人能比。‘天德格地德格’已派骑兵来支援我们了。因此,大家不要担心!”看在座的军官们一个个面色好了些,刘文辉继续大话炎炎地说下去,拼命给部下们打气鼓劲,“俗话说得好,国难显忠臣,家难显孝子。在座诸位,都是我们二十四军,也是我们未来的西康省的栋梁。我要告知大家,我们今后要在这里建省,建西康省,雅安就是省会。今天你是一个连长,明天可能就是一个团长、旅长、师长,或者是未来的省府大员,你们的前途大得很呢!比如潘得名营长和他手下一批兄弟!”这里,刘文辉专门提到刘元瑭手下一个绰号叫“潘蛮子”的敢死营营长,“本来就是我们二十四军的虎贲之师,现在镇守金鸡关最前沿,这一仗打下来,还不晓得要创多大的盖世奇功呢!”刘文辉对“潘蛮子”的期望之深,是显而易见的。说到这里,他口出惊人之语:“现在,有些人倒是看到了这一点,可是他想来雅安我还不要他了呢!冷薰南就是一个。”刘文辉点了名,“今天他在邛崃给我发来电报,希望带兵退到雅安,我说,雅安你就不用来了。”

在座的部属们听到这里,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讶。哎呀!冷寅东在二十四军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呀,他是二十四军第一师师长兼川康边防军副总指挥,是军长的老乡,可军长都不要他来了?!那么,我们坐在这里,是多么荣幸。军官们一下子都有种云里雾里的腾云感。刘文辉如此故弄玄虚,还真是能唬人,见军官们闻此言,惊骇不已中又有一丝得意的成分。刘文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就适时转移了话题和军官们的注意力。

“现在,我宣布一个命令!”刘文辉将胸脯一挺,宣布将手中的二十个团整合为两个师,然后点名:“刘元瑭!”

“有!”坐在他右边第一位的刘元瑭挺起胸脯,应声而起。

“从即日起,你为二十四军第一师师长,当前任务是,全力以赴,守好金鸡关,给来犯的唐式遵部以迎头痛击。”

“是。”刘元瑭挺胸收腹,大声答应,“请军长放心,我保证让唐式遵有来无回。”

“刘元琮!”

“有。”坐在他左边第一位的刘元琮应声而起。

“从即日起,你为二十四军第二师师长,当前任务是守好雅安后背的泥巴山一线,提防迂回而来的二十一军张斯可部。”

刘元琮也提劲,作了与刘元瑭相同的保证。然后,刘文辉对在座的军官们许愿,在座的不日都要提升云云。刘元瑭、刘元琮率先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场上掌声四起响应。气氛有所改变,原先霜打了一般的军官们这会儿有了些活气,特别是刘元瑭部的敢死营营长,素称能战的潘蛮子更是跃跃欲试。刘文辉好像一个高明的导演,将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安静。

“雅安!”他提高了声音,“自古就是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我二十四军现在虽然只有二十团,两个师,但是百战精兵。我们要借雅安这个坚城,要借金鸡关、泥巴山这样的险隘创造奇迹。我们要让刘甫澄的两个主力师,唐式遵、张斯可师有来无回。现在正是诸位大显身手之时,建盖世奇勋之机!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的军官提劲,虽然声音不够响亮。

“好。”

看目的基本上达到,刘文辉暗暗转移军官们的情绪:“大战前夕,今晚上我请诸位吃一顿雅安砂锅鱼,这可是雨城一绝。祝大家旗开得胜,战后我再给各位庆功!”

军官们听说吃雅安砂锅鱼,不禁欢呼起来。站在一边候命的李金安,这就将手一挥,说声:“上!”

随即,一些胖大伙夫咚咚抢步鱼贯进来;他们双手提着很有些沉重的荥津砂锅的耳子,将咕嘟沸响的荥经大砂锅拄到桌上,拄到军官们面前。

接着上来几个清秀的弁兵,他们手中都提着酒罐子,挨次给军官们斟满雅曲烧酒;军官的面前都放有一个很粗放的黄泥巴大土碗。

“好香!”军官们个个馋涎欲滴,胸脯起伏。

刘文辉最了解他的这些下属,挥了一下手说:“过场就不走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各位随意!”部下听此一说,马上开动。

刘文辉所说“雅安砂锅鱼是雨城一绝”,并非妄语。雅安砂锅鱼确是难得的美味。雅鱼,又称丙穴鱼,只生长在雅安一段的羌江内。因江水是雪山上的冰雪融化的,湍急寒冷,清澈见底,一般生物很难生长。雅鱼只吃青苔等浮游生物,故产量极少,世人一般不知。雅鱼肉之嫩、味之美,与鲈鱼、鲟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砂锅里滚沸着的雪白薄嫩的玉兰片,是雅安山里质量极好的笋片晒成的。就是那豆腐,也极细嫩,入口就化,煮而不烂。将这些佳品汇合在一起,再用荥经的砂锅,羌江的水细细烹饪,可真美极。

军官们吃好了,临走时被酒精烧红了眼睛的潘蛮子,特意到刘文辉面前提劲:“军长,你、你就放心。有我潘蛮子在,金鸡关就在。有金鸡关在,苍坪山就在、雅安就在!”

“好、好,好!”刘文辉叫好时,暗中皱了皱眉,用手扇了扇潘蛮子喷到面前的酒气。他把潘蛮子等军官一一送到门口,一声:“拜托了,等你们打胜仗的好消息!”他一直看着军官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刚刚送走军官们,刘文辉回到书房坐下时,只听门外一声:“报告!”

“进来!”

门帘一掀,卫士长王德虎进来了。摇曳的烛光下,看不清身材高大的卫士长的脸,只见他的手上捏着一个水淋淋的木牌子。

“手头捏了个啥东西?”刘文辉问。

“是唐式遵他们从羌江上游放下来的,满河都是。”卫士长说着,把湿漉漉的木牌子举了起来。刘文辉就着昏黄的灯光一看,不禁大惊。木牌上赫然写着:“刘文辉败局已定,众叛分离,奉劝二十四军的弟兄们不要再为刘文辉卖命!”

“纯粹是乱我军心,这样的木牌子多吗?”刘文辉气急败坏。

“不算多。幸好是晚黑。”卫士长的话中不无表功之意,“这些木牌子刚刚漂下来,就被我们发现了,我已命人将它们全部捞了起来,毁了,弟兄们中很少有人看见。”

“啊,好!不然,会乱了军心的。”刘文辉这才嘘了一口长气,不胜欣慰。略为沉吟,嘱咐卫士长,“德虎,你做得对,我给你记功!看来,这唐瘟猪一点也不瘟,而是诡计多端,你要多多留心掌握好你的卫队,嗯?卫队可不是一般!”

“军长放心。”卫士长答应后,去了。

夜幕垂垂。苍坪山下雅安城里的后街,平时极清静。尤其是到了夜晚,简直是阒无人迹,沿江一两盏路灯,灯光晕黄,倍显凄切。这天,天已经晚了。虽是十月,但雨城雅安这个季节的夜晚已有边地特色,河风飕飕,凉意袭人。

僻静的后街上,那株遮盖了半条街的黄桷树下,还摇着一缕怯怯的、点点金箔似的光。树下,有个守烟摊的老人,他头戴一顶毡窝帽,手揣在袖筒里,坐在一个矮凳上,佝偻着背。看见他便会让人想起守株待兔这句成语。不,比那句成语的意境还要凄惨。雅安后街人叫他王二爸。这样背静的地方,又是这个时候了,谁还会来照顾王二爸的生意呢?

傍着那株虬枝盘杂,需两人合抱的古桷树粗大的树干,搭有一间东倒西歪的偏厦,那便是王二爸的家。

而就在这时,死一般静寂的夜幕中,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王二爸猛然抬起头,一双泡泡眼里突然闪出一束机警的光。

“嗨!巾老!”声到人到,王二爸应声抬头看。一缕晕黄的微光怯怯地舔在一个二十四军的军官胸前。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双白皙的女人似的手,从玻璃匣中渐次摸出三包强盗牌洋烟,在手掌中拍响;随即,一串老人熟悉的袍哥语言飘进耳鼓:“依苗草、耳子草、散钱花通通洗白。”

“舒气人言语要拿周正。”王二爸听了暗号,两眼放光,用袍哥语言回应:“我不是巾老,是衍身。”

“管你巾老、衍身;闲事少管,走路伸展。”

“说得脱,走得脱。银洋刚够!”这个军官弯腰掏钱了。借着灯光看清,这人不是二十四军刘元瑭部敢死营潘蛮子营的军需官白刚是谁?双方会意。当王二爸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接钱时,没有说话,只做了一个手势。白军需官看清了,老人这只握着钱的手上,一只大拇指直端端指向黄桷树下他穴居的那个偏厦房。瞬间,灯熄了。当灯笼重新亮时,白军需官已不见了,像驾了地遁。

大黄桷树旁,王二爸那间偏厦房其实并不像外面那样烂;很深,像一条耗子洞,又安全又严密。

唐式遵的亲信副官巴子舟早等在那里了。摇曳的烛光下,巴子舟同白刚开始了密谈。白刚是刘湘派来潜伏在刘文辉部的间谍。在四川军阀中,大都有潜伏在对方的间谍,而几乎所有的川军中都暗中有袍哥组织,尽管袍哥是所有的川军明令禁止的。白刚也是袍哥,是刘文辉现在赖以图存的刘元瑭部队中的大排,有相当的操纵力。昨天,唐式遵请准刘湘后,起用了这个力量。

听了巴子舟的话,白军需官当即表态:“现在刘自乾这只大船下滩了,没有几个人愿意背死人过河。别看潘蛮子的敢死营看起来凶得不得了,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明天你们攻打金鸡关时,我可以设法组织弟兄们放水,大不了把潘蛮子毛(杀)了!但要看唐师长舍不舍这个?”说时,伸出两根拇指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

“我就是来给白兄说这事的。”巴子舟大包大揽,“我们师长已请准了甫帅,钱,没得问题。论功行赏,每个兄弟开多少价,你哥子说了算,过后保证兑现。”

“那,事情就好办了。”白军需官说,“请你回去报告唐师长,攻打金鸡关时,请师长在望远镜里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注意配合!”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不早了,若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回去了!”

当白军需官流里流气地哼着《小寡妇上坟》,一摇一摆地回去时,雅安后街王二爸那盏不屈不挠的兔儿灯也熄了。

黎明姗姗来迟。这注定是惨烈的一天。

时针已指向九点,但雅安河谷上空仍然天低云暗,灰蒙蒙的云团在金鸡关上空不安地翻腾、漫卷;群山静默,只有山下日夜奔腾的羌江在呜咽咆哮。

咚、咚、咚!金鸡关山头冒起了团团硝烟,唐式遵部开始试炮。唐式遵披一件军大衣,站在一个高坎上的大树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注意看去。炮声一响,金鸡关山头纵横交错的战壕里,最能打的潘蛮子营立刻进入了战斗位置,个个动作狸猫般敏捷。他们伏在战壕里,准备战斗。机枪、步枪,还有少许的迫击炮,将突击队进攻的必经之路封锁得严严实实。

炮轰之后,突击队开始向金鸡关仰攻,一股股,像一只只青蛙,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不断往上蹿,不断向主峰靠近。金鸡关不祥地沉默着。

望远镜中,足有一营人的精锐突击队,在突到离金鸡关三四百米的一片开阔地时,山上仍然无声无息。只见突击队中,一个下级军官一跃而起,将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一举,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喊声,但感受得到那份惨烈,就在成百上千的突击队官兵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狂风暴雨般向上刮去时,金鸡关上的枪声响了。瓢泼而下的枪弹,对往上冲锋的突击队扫射,突击队像是突然间被锋利的镰刀放倒的一排排禾苗,纷纷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顷刻间,尸横山野。

第一轮进攻失败。进攻停止了,刚才热闹非常的金鸡关突然安静下来,静得非常怪异。这会儿,天低云暗。一朵朵乌云,在金鸡关上空疾驰而去,像是跑过的一群惊马,俯瞰着金鸡关。这时的金鸡关,很像是一只尝到了血腥味的鹞鹰,歪着头,卷起勾勾嘴,鹰扬四顾,阴险无比,凶狠无比。

金鸡关正面守敌潘蛮子部纷纷跳出工事,庆祝胜利,他们站在战壕前沿,又唱又跳,趾高气扬,好不得意!把嘴皮都咬出了血来的唐式遵,暗暗庆幸自己昨夜埋下了一个伏笔。金鸡关主阵地下面约三四十米,有一片开阔地,而在状如鹞鹰勾勾嘴下有个小小的空白,就在那个空白,他昨夜埋下了一支伏兵。而且,他通过望远镜,注意捕捉白刚的身影和暗示。

就在潘蛮子部得意忘形之时,埋伏在巉岩下那片山洼的奇兵突然而出,打了敌人一个突击。这是潘蛮子万万没有想到的。密集的枪声骤然而起,猝不及防间,潘蛮子部丢下多具尸体,立刻缩回了战壕,用密集的火力,竭力覆盖压制着巉岩下那片山崖。进攻再次受阻。

这时,唐式遵的望远镜里出现了白刚白军需官,他一出现,就做了一个让唐式遵能看懂的手势。唐式遵知道,这是白刚在提示他注意。望远镜随着白军需官走,只见他走到战壕后一株虬枝盘错的百年楠木树。树下,有个模样特别凶恶的军官在对一个军官吩咐什么,东指西舞的。显然,那个家伙就是潘蛮子了。潘蛮子长得矮胖,墩笃,熊腰虎背,样子很凶;提着手枪,亮着胸襟。镜头拉近,潘蛮子简直像一头嗜血的狼。

望远镜里,白刚向唐师长反复示意,唐式遵看懂了他的意思,站在我身边的这人就是潘蛮子;设法让狙击手打死他,打死他潘营就乱了。然而,距离太远,狙击手根本无法打死潘蛮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唐式遵在望远镜中套牢潘蛮子,一边对随伺在身边的图参谋报了大体的射击参数,要图参谋向旁边随时待命的一组迫击炮手传达他的命令:“注意目标潘蛮子,套准目标,一旦白刚走开,机会出现,立刻开炮,将金鸡关主将潘蛮子轰毙!注意听从我的命令。”

可是接下来,情况出现了意外,潘蛮子鼓起眼睛,似乎训了近前请示什么的白军需官几句,带着弁兵和督战队就转身离去。白刚急了,悄悄掏出手枪,快步赶了上去,伸手在潘蛮子肩上一拍,就在潘蛮子不知所以地掉过头来时,白刚开火了。潘蛮子中了枪,瞪着一双铜铃眼,惊愕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白军需官,双手扪着胸口。血,不断地从他的大手里涌出来。潘蛮子踉跄了两下,像个沉重的麻袋,倒在了大楠木树下。几乎与此同时,潘蛮子身边的弁卫纷纷向白刚开枪,乱枪齐发间,白军需官慢慢倒下了。

主将潘蛮子一死,立刻,金鸡关正面守敌潘营阵脚大乱。

“打!”唐式遵大手一挥,“对准金鸡关上那些龟儿子,有多少炮弹统统都给我砸出去!”

“咚、咚、咚!”一阵地动山摇间,僵持在山下的唐军一跃而起,像股股开闸的潮水,势不可当地向金鸡关冲了上去。

金鸡关失守。大势已去,雅安城中的刘文辉仓皇中带着他的一帮子弟兵,出了城,一头扎进原始森林,朝荥津方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