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探望
今天我们要去布里尼的养老院看望一位远房的亲戚——穆黑斯老人,他今年90岁了。年轻时是小镇上的钟表匠,几年前老伴患中风去世了,紧接着他的儿子也因心脏病去世了。如今他越来越老了,口齿不清,行动不便,已经不适合一个人居住在家里了。于是,他的孙女卡契亚把他送进了养老院。
布里尼是位于法国北部的小镇,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线的主战场凡尔登仅40千米。从我们的城市到布里尼大约120千米,如果开车走乡间公路大约2个小时就能到达。
早上9点钟,我们出发了。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金黄色的原野上有很多干草圈,这景色提醒我们,秋天到了。牛群、马群、羊群在肥沃的草原上徜徉吃草,空气中迷漫着草的清香。这令我想起了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唤醒了我40多年前的记忆。这实在是太像了!只是由于地理纬度的不同,法国北方冬天最低温度零下几度,夏天最高温度零上40度,这里生长的林木以绿色为主。而呼伦贝尔的大兴安岭林区,地处寒带,冬天最低温度可达零下45度,夏天最高温度为28度左右,所以林区生长的各种林木到了秋天真是色彩斑斓,层林尽染。各种层次的红叶、黄叶和绿树叶,绘成了一幅美丽的秋天的油画,就像一部森林交响乐回响在我记忆的深处,永远都不会忘记。看着田野里那一望无际的垄沟,我又想起了当知青时去牙克石农场铲地的情形:每个人一把锄头、一顶草帽,身背一个水壶和饭。从早上开始铲,一直到黄昏才铲到头,一根垄就要翻过两个山头!顶着炎炎烈日,一天的劳累和辛苦,真是像古诗中描写的那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再不浪费一粒粮食。几十年过去了,那里现在应该是机械化的时代了。
“当……当……当”教堂的钟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我们的车正在穿过一个小镇,来到一片旷野。
记得上次见到穆黑斯老人,还是在去年的家族聚会上。他的重孙子过生日,当时的他看上去精神很好。他身材高大,拥有典型的欧洲人的特征,金黄色的头发与蓝灰色的眼睛。那天,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鸡心领毛衣,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搭配了一条棕色的毛呢裤子。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干净、有教养、不多言的人。那时的他身体还很硬朗,可是我们听说今年他的状况不太好。
接近中午,我们到达了布里尼,提着礼物来到养老院,到达二楼刚出电梯,我们就看到了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正在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推着轮子……从背影看,我们知道他就是穆黑斯。我们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俯下身体向他问候。他看到我们来了,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他的嘴喃喃着,可我们听不见声音。我们示意帮他回到房间,他摇了摇手拒绝了。我们就在距离他轮椅后方一米远的地方跟着他,只见他双手用力地推着轮子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我们沉默地跟在他后面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突然,他需要拐弯,而内侧的轮子卡在墙角处不能动了,我们想上前帮助他,他摇摇手再次拒绝。多么坚强的老人!我们只能尊重他。他挪动轮椅向后一点,再次向前想拐过去,但没有成功。他做了三次同样的动作,最后一次他成功了。轮椅继续向前挪动,终于,我们一起来到了他的房间。这一段距离大约20步远,而他却足足挪动了30分钟。到了房间后,他挪动轮椅来到一个靠背椅的对面,看来他是想坐上椅子。我们又想帮忙,他再次拒绝了。他用他的双臂颤颤巍巍地撑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次、两次,第三次他终于站了起来!我们看到了他的外裤一边有些脱落,还露出了里面的“尿不湿”。这一次我们没有提出帮助他,而是装作没有看见,为这位独立、坚强的老人保持他的自尊。他自己整理了一下裤子然后慢慢转身坐在了椅子上。稍作喘息,他努力地发出一点点声音说话,由于含混不清,我们只能听懂一些:看到我们来了他很高兴,他的孙女带着重孙也来看望过他了,如今他们一家正在葡萄牙度假。老人还说他自己在镇子上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这笔钱可以付养老院的费用。
我们看了一下他的房间,干净、舒适、温暖,就像法国其他地区的养老院一样,无论从建造、规格、设备还是从设施配套上来看,都很人性化。大城市的养老院只是规模大,内部的活动室更完善,但是内部各人的房间跟乡村小镇的养老院是一样的。特别是他房间的墙上还挂了一些家庭照片、重孙子的画,还有重孙子为他画的生日贺卡,这些都让他的房间充满了家庭的温馨。这些情景能唤起老人的回忆,陪伴他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站。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老人都有他们自己独立坚强的歌。
告别了老人,从养老院出来,我们发动了汽车返程。
我们又奔驰在原野上。太阳高照,一望无际的蓝天,风景如画。这时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响起,欢快的旋律、流动的音符,一扫刚才有些凝重的心情。
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