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落叶归根屈原《大招》节选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①只。冥凌浃②行，魂无逃只。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东有大海，溺水浟浟③只。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雾雨淫淫，白皓胶只。魂乎无东！汤谷 只。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山林险隘，虎豹蜿只。 鳙④短狐，王虺骞⑤只。魂乎无南！蜮伤躬只。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⑥纵目，被发鬤⑦只。长爪踞牙，诶笑⑧狂只。魂乎无西！多害伤只。魂乎无北！北有寒山，逴龙赩⑨只。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天白颢颢⑩，寒凝凝只。魂乎无往！盈北极只。

魂魄归来，闲以静只。自恣荆楚，安以定只。逞志究欲，心意安只。穷身永乐，年寿延只。魂乎归来！乐不可言只。

【注释】

①遽（jù）：争相。

②冥：幽冥。凌：驰骋。浃（jiā）：遍。

③浟浟（yóu）：水流动的样子。

④ 鳙（yǒng yōng）：神话传说中的鱼。

⑤王虺（huǐ）：大蛇。骞（qiān）：抬头。

⑥豕（shǐ）首：猪头。

⑦鬤（ráng）：毛发蓬乱的样子。

⑧诶（xī）笑：嬉笑。

⑨赩（xì）：赤色。

⑩颢颢（hào）：白茫茫。

一日，楚国鄂君子皙坐船出游。有一位越人船夫看见他，心生敬慕，于是对他歌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鄂君大受感动，当即走过去拥抱船夫。

这便是后来成为楚辞艺术源头之一的《越人歌》。这一阙《越人歌》，荡开双桨，划过越地柔媚的水波涟漪，从春秋穿越而来，最终在楚地生根，结出硕大美丽的文学之花。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动人表达，此后更成为男女间最朴素纯粹、明净纤婉的爱情表白。

然而，在屈原的世界里，“心悦君兮君不知”却是难以言说的悲恨。

楚怀王也曾有过执政清明的时期。彼时，君王立志革新，雄心勃勃，臣子竭忠尽力，出谋划策，君臣合力，国力蒸蒸日上，未来一片光明。这个时候，是心悦君兮君亦知，君臣相悦。

后来，改革触犯贵族利益，使整个朝堂都将愤怒的矛头指向力主变革的屈原，君王则为小人蒙蔽，看不清现状，迷失了方向，更失去了对忠臣的信任，结果，贤臣见疏，小人得志，国事堪忧。这时，君王的“悦”不再，臣子的“悦”也多了几分“悲”和“怨”。

再后来，楚怀王为秦王诱骗，客死异乡，屈原为他写下招魂之辞。此时，便当真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了。于流放之际，他固然是恨，是怨，到底还是思念着君王，只盼着有一日君主能够回心转意，了解臣子的一番苦心。如今，他满心思念的君王成了一堆白骨，成了飘荡在异乡的孤魂野鬼，他即便想要表白心志，也无人可诉，而君王也再无法得知他的怀念和深情。

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不改初衷，心心念念，只盼君王安好。冬去春来，温暖阳光洒遍大地，面对世间万物竞相生长的景象，屈原向天地呼唤：“魂魄啊你不要逃，快点归来吧！不要往东，东方有浩瀚的海洋，水深流急，更有螭龙出没，雾雨淫淫，天地间一片茫茫；也不要往南，南方有赤炎千里，山林险峻，蝮蛇虎豹横行，还有怪鱼 鳙和含沙射人的短狐，会伤害你的身体；不要往西，西方有无边无际的流沙，那里有眼睛竖长，披头散发，长爪利齿的怪物；更不要往北，北方有寒冷的山岭，遍体通红的烛龙，又有无从涉渡、深不可测的代水。魂啊，归来荆楚大地吧，这里闲适又安静，可以自在遨游，一切如你所愿。”

这是真正的“心悦君兮”：分明只是一个让他伤透了心的君主，可是在君主身死之后，屈原却满怀深情，唯愿他的魂魄能够平安穿越千山万水，回到闲适安静的大地，回到温情脉脉的家国，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