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尾声 海浪与礁石
师霖要同赵渺单独聊聊，他提议到吉姆岛即太平洋基地的最高处。电梯在阴霾的雾气中上升了几分钟，就能忽然看到了在远方灿烂照耀着的太阳和湛蓝的晴空。
他们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像即将断裂的琴弦，云雾开始在他们的眼前漫涌。在一切都没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师霖想再看一次太平洋基地的日落。从岛顶上极目望去，云海在阳光之下是一片朦胧，目光穿透这朦胧，看着投在海面上的最后一小片余晖。虽然即将消逝，但这时的夕阳是最美的。
这夕阳最后的光辉也照在怒海的万顷波涛上，那是穿透西方乱云的光柱，在黑云下的海面上投下几片巨大的金色光斑，像自天国飘落的花瓣，花瓣之外是黑云下暗夜般的世界，暴雨像众神的帷幔悬挂在天海之间，只有闪电照亮那巨浪吐出的白雪。
“这就是爱吗？博士。”赵渺开口道，“有人说骁勇的骑士组成的军队，加上步兵和舰船，是这块黑色大地上最美丽的事物，但在我看来，被人深爱的才是美妙之物。”
“或许吧，虽然爱用在科学论述中涵义有些模糊，但徐雷与沈琴确实是在用生命筑起爱的桥梁，这在黑暗的时代极其少有。”
“黑暗的时代。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但我隐隐约约仍然感受到残酷的现实和无情的真相依旧渗透在人类社会中，道德，信仰，制度，良知，可能都将慢慢消失。”赵渺说道。
“或许真的是这样，人性都是终极自私的，先前想要瓦解国家的错误联合政府是因为自私，封闭边界自我发展的纽特市也是因为自私，而徐雷夫妇对徐倬的爱更是因为自私。他们为了自己的目标抛弃了一切，但那些让别人抛弃自己人生目标的人也是自私，却更是残忍，无知的残忍。安德森·哈定和徐雷也许都是这残忍的受害者，而徐雷口中那个黑暗的神，会是我们的威胁。”师霖说道。
“我有些在逻辑上转不过弯，究竟是自私造就了黑暗，还是黑暗造就了自私呢？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我始终无法理解。”赵渺严肃地说道。
“谁都无法理解，我也同样。情况就是这样的，赵渺，现在我们可以分析一下这件事。你想想，我们都是人类，是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和这个星球上其他的物种一样，我们用了亿万年时光，才从单细胞生物一点点变化至此，这个过程叫作进化。你以后还会学到更多的相关知识，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化石都能证明这点。
“但或许你曾经相信纽特市早期的故事和科学家们的传奇，或者是在某些故事里一个叫作上帝的神创造了一切又毁灭了一切。这些都是胡说八道。那些就是神话，因为人们口口相传了多年而使得传奇色彩浓厚罢了。上帝也好，佛祖也好，纽特市也好，全是我们人类编造出来的。有时候我们必须接受现实。在那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天真且单纯的人们不过是产生了一种创造新世界的理想主义。”
“我们都被政府的自私欺骗了，不是吗？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被腐败的政府和政治阶层所控制，尽管他们是为纽特市着想，但措施太过极端，导致了不必要的灾难。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确实如此，你说得没错，人类文化早已经将欺骗、计谋和伪装当作常态，深深植根于思维深处。但我们仍然可以从根本看待问题，想想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你现在可能已经无法相信学校教授的那些历史了，但有些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在地球上进化出人类以后，我们的祖先使用火种并制造和使用工具，从采摘和打猎的道路走向种植庄稼和圈养家畜的正确方向，建筑房屋，耕种土地，大脑也愈加完善，我们的部落发展壮大，像流感一样遍及地球各处。”师霖说着取出一支进口香烟，他拧动香烟的过滤嘴部分，把烟点燃后叼在嘴里，白烟瞬间缥缈在四周。
“后面的事情我知道。人类为了土地、为了资源，或者为了那些虚构出来的神，时代的进步引发了各种规模的战争。到后来，我们终于联合起来，组成了全球文明。不过实际上，联合并不彻底，也不见得有多么文明，仍是彼此战争、征伐不休，千百年来始终如此。与此同时，真正的科学发展了起来，技术革命接踵而至。相较于丛林里的猩猩，我们还真是捣鼓出了的东西：电脑、医药、激光、机器人，还有核武器，后来我们把人类送上月球，送去太阳系更多地方，甚至离开了太阳系。重要的是，在这过程中，独树一帜的纽特市人学会了更多，但偏偏学会了欺骗，就像中世纪时期的庄园主和教会教皇，构造心灵的蒙敝。”
“嗯嗯，简而言之。我们现在的日子比过去要困难得多，尤其是纽特市在世界上出现以后。那些好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曾经的灿烂辉煌现在都破败凋零了。说实话，未来也并不光明。你们出生在一个非常黑暗的时代里，而且事情还在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人类文明正在衰退，这就是结论，当然还有些人说它已经崩溃了，而徐雷的内心虽然堕入黑暗，但他是最清楚局势的人了。他让自己离开世界是正确的选择。”师霖又抽了口烟，他开始沉思着在平台上踱步。
“在与安德森和徐博士对话时，我就在思考，如果末日真正到来，世界以后会变得怎样。但我后来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末日会带来的灾难，已经发生在每个前人先辈身上了。我会死，我们都会死，就是这样，仅仅是。”赵渺苦笑道。
“是啊，死了之后又会怎样？这个问题永远没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各种迹象表明，什么也不会发生。至于我们曾经听说过的天堂，一个没有痛苦，也没有死亡，只有无尽欢愉的美丽地方，跟上帝一样也是人类编造出的谎言，都是些美好的幻想。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们都终有一死，然后永远消失在世界上。赵渺，比起其他同龄青年，你的思想确实深刻也复杂得多，M原石的研究项目交给你是正确的；还有一件事，三年后，你们就到毕业的年龄了，到那时我想要离开师氏集团，由你来接管总裁事务。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在校实验中心实习。”
“谢谢你，师博士。你让我在迷茫中看到了前进的方向。至于接管公司的事，我再考虑考虑吧。”赵渺微笑着点头。此时在西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融化了，太阳的血在海洋和天空中弥漫开来，映现出壮丽的血红。
“那些战列舰已经靠岸了，它们无论走多远都不会迷失前进的方向，因为有灯塔在指引。现在人类文明的航船已经孤独地驶到了茫茫的大洋中，举目四望，只有无边无际的险恶波涛，但人类的灯塔在何处？人类的彼岸又在何处？我想很快，这艘航船就会在海浪的促拥下触上黑暗的礁石。”赵渺摇摇头长叹一声。
“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而是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礁石能破开海浪，但无法阻挡航船。”师霖坚定地拍拍赵渺的肩膀。
“为什么这样说？”
随后赵渺和师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黄昏下的时光之路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在漫长的延伸中隐入未来的茫茫迷雾。他们似乎都浅显地感受到了时光的宏伟本质，都像那波澜海洋中前赴后继的汹涌浪花，层层推进。
“因为我们才是破浪者。”师霖转身走去。
【全书完，敬请期待《破浪者：诸神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