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章本天成
白鹏飞回到家时，天上又下起雪来。
他见自家楼下停着一辆骡车，看着很眼熟，转过正面一看，见到何干娘坐在赶车的位置。
“白大家回来了。”小翠见着他，突然对车内一喊，接着便看见了杨奈儿探出头来。
走入小院，杨奈儿左右看着，问道：“你搬到这儿来了么？”
“印《牡丹亭》挣了些钱，所以买下了这处房子。”
两人说着到了二楼，一进屋，都是一哆嗦。
这年头的天气似乎比后世还要冷一些，冬季的江南，潮湿的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好在这年头即使是南方的房子也都考虑到了取暖，白鹏飞买房子就没忘记打一套炉子装在二楼。
此时虽然没有蜂窝煤，但煤球已经广泛应用了，杨奈儿见白鹏飞利落的拿火钳生起煤炉子，她是乐户，从小被当歌妓培养，从没做过家事，不禁看得好奇。
“你为何不找个奴仆做这些呢？”
白鹏飞倒是一愣，他没想过这点，在后世他有钱了也不过找家政请了钟点工打理房间。想想，他也不太习惯家里有个仆人的感觉，于是摇头笑道：“我自己做事习惯了。”
水烧开，他给杨奈儿还有自己泡了茶。
看着杨奈儿捧着茶碗轻轻喝着茶水怕烫的样子，白鹏飞不禁感叹，真好看。
杨奈儿喝了热茶，暖和了些，开口先谢谢他，“那天多谢你帮我赶走梁金匾他们。你的身手那么好，你是学过武艺吗？”
白鹏飞想了想，点头道：“倒是也算学过。”
杨奈儿又问：“你印牡丹亭，也加入春鸣社了吧？”
“嗯。”
“你要去四天后的春鸣社集吗？”
白鹏飞回答道：“我已经收到帖子了，要去的。”
杨奈儿思索一番，突然道：“要不然你还是躲躲吧。”
白鹏飞不解，杨奈儿解释道：“前几天我在外面听说春鸣社今年要点你做春鸣点将录的状元，不少社员不满，正打算在集会当天刁难你。”
白鹏飞闻言不禁愕然，继而有些害怕的问：“他们要打我？”
这回换杨奈儿愣了一会儿：““倒也不是，他们多半是准备了诗词想要刁难你。”
“哦……嗨……”
白鹏飞松了一口气。
前世白鹏飞经历过的演艺界里对付人，砸场子属于正常操作，听到有人想弄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要打人。听说对方只想想用那么文明的方式搞事情，他完全不怕呀。
杨奈儿解释道：“如若不去的话，自然能得到今年的春鸣社状元，若是去了的话反倒不美。”
“他们不打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杨奈儿以为白鹏飞没听懂她的担忧，不禁解释道：“如果他们要你当场作诗词，你做的差了，他们就要说你的《牡丹亭》是抄来的了。”
白鹏飞心想：的确是抄来的，但他们抓不到我的证据，我怕啥？
白鹏飞思考时瞬间的脸色变化，却正被杨奈儿看在眼里。
杨奈儿是个乐户，惯于察言观色，见到白鹏飞奇怪的反应，杨奈儿不禁一愣，心中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他不会真是抄的吧？
白鹏飞在她心中的印象极好，几天来她竟从未想过白鹏飞的《牡丹亭》可能是抄的。此时见到白鹏飞的一个眼神，她不禁也紧张起来。
杨奈儿关心则乱，不由得开口道：“你的书……你的书不是抄的吧？”
“没抄。”
杨奈儿仔细观察下，却不得不更加怀疑。
她不禁有些恍然大悟：白鹏飞一个戏子，哪怕有些文采，又怎么能写出那么好的剧本来呢？
如此一想，杨奈儿紧张起来：
他好糊涂呀，如何敢抄书呢？他只想到抄书能得到大名，可却不想想，如果原作者找上门来，他不是必然身败名裂吗？
想到白鹏飞被人人喊打的场景，杨奈儿不禁如堕冰窟。
想来想去，杨奈儿觉得白鹏飞已经很危险，也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你……如果抄了书，你可以相信我，先跟我说。其他谁问你你都不能承认。”
杨奈儿思来想去觉得现在最紧要的就是问清情况，如果这书原作者没有正式发表过，那还好，如果已经发表，她就要劝白鹏飞自己坦白了，总比被春鸣社那班人发现，抖露出来要好得多。
她说完发现白鹏飞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杨奈儿脸一下红了。
她得知白鹏飞的书也许是抄的，第一反应是要帮他隐瞒，显然会引起别人对她动机的好奇。
哎，杨奈儿心中想：现在也不管羞不羞了，总得先帮他把事情办好吧。
“你……你说呀！”
白鹏飞确实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两人还没到如此推心置腹的程度，此时发现杨奈儿的关心，也觉得心里暖暖的，连忙道：“我没抄。”
杨奈儿却是秀眉微皱，显然不信。
白鹏飞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斟酌着道：“嗯……其实吧，这书不是我的作品……”
果然，杨奈儿心儿一沉。
“原作者发表过这书吗？”
白鹏飞老实摇头：“那没有。”
杨奈儿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道：“那你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别人问，也千万不能承认。如果打官司，咬死他是诬告，我们去找人弄他就是了。”
她觉得现在也只有等苦主找上门来打官司了，不过原作没有先发表，打官司也不一定能赢，到时候白鹏飞只要给点钱说不定对方不愿也无可奈何。
所谓戏子无义，杨奈儿的情义也只限于白鹏飞，对于其他人，她才懒得管他们死活呢。
听了杨奈儿的建议，白鹏飞却不由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姑娘心挺狠的，但那一刻他也是真的有点感动。
白鹏飞不由得收起笑脸，郑重道：“这书绝对没有发表过，他的作者也不会出现，更不可能来找我。”
“可你说……”
“这书是老天爷放进我脑子里的，要说抄……大概我是抄的百十年后作家的作品吧。”
没错，白鹏飞已经洗脑到自己不觉得他是抄袭了。
他现在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把优秀的文艺作品提前带到世人面前，属于丰富申朝百姓精神世界与文化生活的好人好事。
杨奈儿一呆，只以为白鹏飞在编瞎话，不禁急道：“你别胡闹了！”
什么抄后人作品，如果能梦见后人作品那还叫抄吗？
白鹏飞见她完全不信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我才华很足的，这种后人诗词我脑子里不少。”
见杨奈儿一脸不信。
白鹏飞笑道：“你不信的话，我做一首好了。”
他看看四周场景，想了想，开口吟道：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杨奈儿一愣，回头看看窗外
此时窗外雪已经停下，天色将晚，西湖周围笼着一圈残雪，湖上已然点起渔火，从白鹏飞的角度看去，杨奈儿正坐窗前。这词正是讲述此时场景，而且她从未听过，绝不可能是前人所做。
细细揣摩，只觉得这词句美丽而洒脱，兼具婉约与豪放，内里情感与宋人词作相比，又别有一番情致。
杨奈儿不禁惊讶，她知道那些文人写诗说是即兴发挥，其实多半早有腹稿，能触景生情做出词作实在算是很难的事情，何况做出这么好的词。
杨奈儿不禁放了心，这词一定是白鹏飞所做，原来他真有文采，不是抄袭，那就好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白鹏飞真的有才，他刚才说什么自己是抄袭，又变成自己是抄的前世诗词，那是为何？难道他故意戏耍自己？
就在杨奈儿琢磨不透时，白鹏飞也有些尴尬，他念到一半才发现这词好像不是很合适，可是看着杨奈儿期待的神色，也没法改了，只能继续吟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杨奈儿一愣，脸一下红了，“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不是在嘲笑她自作多情吗？
白鹏飞居然在讥讽他？
杨奈儿红着脸，心想自己为他着想，他却还要拿自己取乐？
见到白鹏飞念出词句一瞬间尴尬又明显已经知道自己会生气的表情，她全然不信白鹏飞没意识到这词句的不适宜之处。
原来这人如此刻薄么？
再想到刚才他说什么自己是抄的，又说什么前世今生，杨奈儿更确定白鹏飞是拿她取笑做耍了。为的什么？难道是不喜欢自己劝他别去春鸣社的集会？可，自己也是为他好呀。
就算让他退一步落了他的面子，让他委屈，他又何必拿自己撒气呢？
“你……莫要仗着自己才学便如此刻薄才好。”
杨奈儿面带红霞的站起来，瞪了白鹏飞一眼。“我走了。”
见杨奈儿有些生气，又有些害羞，转身，绣鞋踩着楼板，哒哒哒的走了。白鹏飞也没办法，纳兰性德的词，他也没那本事改。
白鹏飞只能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下楼，很快上了骡车，何干娘车中催促之下一扬鞭子，小骡车消失在雪后的临安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