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1　三种变形

我要告诉你们有关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如何变成孩童。

有许多重荷，要让那内怀崇敬而能坚毅致远的精神来担负，因为再怎么重的负荷都需要强壮的精神来承接。

“什么是重荷？”有担当的精神问道，然后如骆驼般地屈膝承受一切。

“英雄们，还有什么是最重的负荷？”有担当的精神问道，“都让我来背负吧，也好让我的力量充分发挥。”

唯谦卑自抑以克制高傲；唯敛巧若愚以玩弄智慧。是否并非这个意思呢？

或者是：舍弃我们已然获胜的主张，登上高山之顶去挑唆诱惑者？

以知识的果实与茎叶维持生命，为了真理而宁可让灵魂忍饥挨饿？

身有病痛而拒绝安慰者的慰藉，并结交永远不会听你诉苦的聋子为友？

只要是真理之水，不管如何污秽，也要纵身跃入；无论是美丽的青蛙或丑陋的癞蛤蟆，一概包容不弃？

善待轻蔑我们的人，并亲近畏惧我们的鬼怪？

有担当的精神将这一切重荷都背负起来，向它的荒漠疾行而去，就像满载重物的骆驼，疾步迈向沙漠。

然而，就在这最寂寥的荒漠中，第二种变形产生了。在这里，精神变成了狮子，它亟想争取自由，并主宰自己的荒漠。

在这里，它找寻其最后的主人，它要与这主人及其最后的上帝为敌，它要与巨龙争强斗胜。

什么才是精神不愿称之为主人与上帝的巨龙呢？“你应”是它的名字，但狮子的精神却说“我要”。

“你应”躺在路上，浑身金光闪烁。它是一头金甲兽，每一片鳞甲都绽放出“你应”的光芒！

千年来的价值都在这些鳞甲上发光，至高无上的龙如是说道：“万物的一切价值都在我身上辉耀。一切价值都已创造，而所有已被创造的价值就是我自身。事实上，‘我要’是不存在的。”

兄弟们，精神还要狮子何用？光是谦逊崇敬而能负重致远的骆驼不就够了吗？

要创造新的价值，那是狮子也无法做到的，然而，若要争取创造的自由，则非有赖狮子的力量不可。

要争取自由，并对责任一说加以神圣的否定。为此，兄弟们，我们需要狮子的精神。

要支配新的价值，那是崇敬而负重的精神最艰巨的任务。事实上，对它来说，这无异于一种掠夺，一种弱肉强食的行为。

它曾挚爱神圣的“你应”，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在这极神圣之物中寻找荒谬与专横，以便能从这迷恋中获得解脱。为此，我们需要狮子。

但是，兄弟们，请告诉我，那连狮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孩童又能奈何？为什么勇猛掠夺的狮子还要变成孩童呢？

孩童是天真而健忘的，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游戏，一个自转的旋轮，一个原始的动作，一个神圣的肯定。

是的，兄弟们，为了创造的游戏，生命需要有一个神圣的肯定：此刻精神有了自己的意志，世界的流放者又重回自己的世界。

我已向你们阐明有关精神的三种变形：精神如何变成骆驼，骆驼如何变成狮子，最后狮子又如何变成孩童。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时他正住在一个名叫斑牛的小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