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头,我就在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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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似是故人来

文/杨千紫

2005年的冬,我从墨尔本回到沈阳。如果在国外拿到学位之后回国的人叫海龟。那么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海龟了。那一纸文凭,除了在抽屉里占位置,丝毫没有别的作用。

好在祖上荫庇,虽然四体不勤,生活也得以富足安乐。

在街角开一间名叫Somer's by的咖啡店。纯白超大的落地窗门口挂着水晶风铃,吧台侧面有个白色的漆木书架,摆满了浪漫得死去活来的言情小说,蓝寂然曾经不止一次的说,潮汐,你应该多看些“有用”的书。

为了纪念他这句话,我于是在小说旁边放了几本经济学专业的书。乍眼看去,有些不伦不类。

附近常来光顾的大学生掂量着一本经济学原理扭头看我,唇角挂着邪邪的笑,说,你知道什么是“相机原则”吗?

我一愣。看来他是认准了我在装样子。于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猛然发觉,眼前这个穿白衬衫的小孩,竟像极了寂然以前的样子。倒真是应了我的店名。

似是故人来。

他笑着把书放回去,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我抿了一口绿茶,刚想回答,手机却荧荧的响了起来。

寂然在电话那端说,潮汐,你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你。你回来,好不好?

2004,沈阳。

大一新生,对大学生活的认识完全建立在文学作品描述的基础上,脸上带着蓬勃期待的朝气,连走路都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有学生会的学长过来点名,寂然在旁边悠悠的站着,一言不发,精致的眉眼和直挺的鼻梁,在盛夏正午猛烈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的狼狈和瑕疵。

穿着军装的绿莹莹的女生群齐刷刷的望向他,仰着一张张被太阳晒红了的小脸,惊如天人的望着他。

每天晚上的卧谈会,学校里的颇有些姿色的帅哥都有机会做主角,而寂然,就是主角中的主角。现在想来,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好的。我们互相交换着,他住哪栋宿舍楼,他学什么专业,他有没有女朋友。

当我们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紧接着要问的就是,“他女朋友漂亮吗?”

黑暗中,四方的寝室里,其余五个女生都眨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巴巴的望着说话的那个人。

漂亮。那个知情者笃定的说。听说是给杂志当过封面模特的,天生丽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听了这个答案,众人怏怏的翻身睡去,从此对天人一般的寂然,不再抱有幻想。我不免有些心灰,可是也许正是应为得不到,他便像一只限量版的LV包包,更加撩拨我的心。

回到家,妈妈正在衣橱里收拾我的家当,看见我,说,潮汐啊,晚上你表姐过来吃饭,你不要的衣服鞋子,送给她一点吧。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说,好啊,我还有瓶香水想给她,那个味道我不喜欢了。

许景欣是我的表姐,家里的环境很不好。彼时不识愁滋味的我,只是出于最简单的姐妹之情来帮景欣,送她我只穿了一两次的名牌衣服,送她我用不完的香水和化妆品。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只是让她觉得屈辱。

景欣长的很美,身材样貌,无懈可击。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她走到哪里都会被大人夸奖。我跟景欣的关系很好,从小到大有什么心事总会跟她说,包括暗恋大三学长的事情。她无疑是聪明并且深谙男生心里的,总能给我一些很有用的建议,比如让我采取迂回战术,先想办法要来他的手机号,从精神领域下手。

晚上景欣来我家。说,潮汐,下个月的二十一号你有空吗?我朋友生日,你过来玩吧。

我的嘴里塞满了水果沙拉,指着她的脖子说,这项链好漂亮。

景欣用纤细的手指的按住那条项链,笑着说,在小摊子上买着玩的了。

妈妈是开珠宝行的,对钻石绝对专业,在景欣去洗手间的时候随口说道,那颗钻石绝对是真的,一点五克拉,听说景欣在兼职,看来赚了很多钱。

我回头看看洗手间的方向,很八卦的说,听说景欣有男朋友了,也许是他送的吧。

爸爸接口说,唉,你看人家景欣都有主了,你也赶紧找一个吧,别老让我们担心你嫁不出去啊。

我的脑中霎时浮现出寂然俊美的面孔。心里忽然泛滥起一种甜甜的感觉,如果寂然是我男朋友,该有多好。

其实看到这里,稍有心机的人都猜到我将会在她家看到谁了。

原来我跟景欣之间一直是这样的一种辩证关系。

其中一个的得到,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失去。

没有任何接近寂然的机会。

那个周末的晚上,我像个蹩脚的侦探,徒劳而又锲而不舍的在百度搜索栏里搜索着他的名字。蓝寂然,蓝寂然,各种各样的蓝寂然。

一无所获。

凌晨四点,微白的天光照入窗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胡乱点开一个叫Julian的玩乐吧主页,心想我大概要放弃了。

定睛一看,只觉清晨的阳光点亮了世界。

主页的左侧,明晃晃挂着寂然的照片。

他以为我们萍水相逢,并不知道我的处心积虑。

Tom的玩乐吧是众多音乐爱好者常去的地方,可以上传原创和翻唱音乐,我这才知道,原来寂然唱歌是这样好听的。他时常占据每周排行榜前十名的位置,被管理员推荐,被网友追捧。呈现在网络上的,是个完全不一样的蓝寂然。明快张扬,不似现实中的他,恬静淡漠。

我装作新进音乐发烧友,通过评论和博客渐渐与他熟识起来。随便翻唱了一首歌传上去,让寂然指导我的技巧。没有想到的是,寂然听后竟惊为天人,说,你的声音真好听。让我想到在大海中唱歌的人鱼。

我笑说我可不要当人鱼。童话里的人鱼公主,总是得不到幸福的。

寂然的语气忽然有些伤感,他说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可是原来到了手的幸福也会飞走的。

寂然说,潮汐,你以后多唱些歌给我听吧。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觉得心安。

他说这话的时候,即使隔着十九寸的液晶屏和山山水水的距离,我的胸口,还是汹涌的流淌出一种温热的情愫。

寂然,你可知我有多希望可以陪在你身边,让你心安。

一月二十一日很快来临。

我早早跑到景欣家里,手忙脚乱的帮她做蛋糕。本来就没做过家务,再加上心神不宁,我咣当一声打翻了一整瓶酱油,雪白的毛衣霎时惨不忍睹。景欣看我这个样子,忍住笑,说,快去洗澡换衣服吧,别再来厨房捣乱了。

我怏怏的洗了澡,回到景欣的房间,当我正背对着门在穿套头毛衣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忽然有人自后抱住我,一种陌生的温暖电流一样走遍我的全身,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有温热的鼻息呵在我耳边,他说,景欣,我没想到你会帮我过生日的。

我猛的回头,湿漉漉的长发抛起一个错愕的弧度。那一个照面,真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我忽然有种宿命的感觉。

自后抱住我的人,竟是寂然。

他急忙松手,白皙的脸瞬间掠过一丝潮红,他说对不起,你是谁。

我僵硬的看着他,良久才挤出一个笑容,我说学长你好,我叫谢潮汐,是景欣的表妹。

景欣的手艺很好。美味的蛋糕和满桌子的饭菜,我却吃的食不知味。同来的还有景欣跟寂然共有的朋友,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关灯吹蜡烛,我望着烛火映红的寂然的脸,心就一丝一丝的绞了起来。

蜡烛灭掉,景欣开了灯。满室的明亮中,她忽然就哭了,直直的望着寂然,说,我们分手吧。

一屋子的人,全都僵住了。

寂然错愕的看着景欣,以为她在开玩笑,扬扬嘴角,说,景欣,你说什么?

景欣的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下来,说,寂然,我比谁都清楚的你的骄傲,所以才在这样的场景下跟你说分手。你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寂然定定的看住她,乌黑的眸子翻江倒海。转身夺门而去。

我望着寂然的仓皇的背影,几乎是下意识的,追了出去。

一路跟在他身后,穿过好多条街,好多条小巷。

清晨的时候,微薄的天光照亮寂静的城市。让我想到我在电脑前茫然的搜索他名字的那个夜晚。

寂然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能找到他。

我去找景欣,我说表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寂然他失踪了你知不知道。

景欣朝我苍白的笑笑,说,潮汐,寂然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学长吧?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

说完,她走上一辆白色的奔驰,一个面目平淡的男人亲昵的揽住她。景欣摘下脖子上那条水滴形状的钻石项链,放到我手心里,说,这是寂然打了一年工送给我的。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以前你总是送你不要的东西给我,那么,这个,就当是回礼吧。

语气平和,听起来却有些尖酸。

我握着那条一点五克拉的钻石项链站在街头,忽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生硬的金刚石,硌疼了我的掌心。

那天晚上,寂然在博客上回复了我的留言。

他说,那天听到你的声音,我知道你就是潮汐。

原来世界是这么小的。

所以我要去澳洲了,也许这样对谁都好。

二○○六年,沈阳。

北方的寒冬总是凛冽而萧索的。当我裹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经过有碧蓝色落地窗的写字楼时,总是下意识的驻足,仰头观望着,怔怔的,一瞬间失神。

时常站了半晌才发觉,这样的仰望的姿态,甚至脖子调转的角度,都是多么似曾相识的。只是那片碧蓝的窗子里,已经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裹紧了大衣疾步离开,长长的棕色卷发飘散在凉薄的风里。午后空旷的大街上,偶尔也会有人来搭讪,小姐有没有空,小姐现在几点。

我只是淡淡的望回去,不发一言,径直绕开。走远了,身后便会传来讪讪的骂声,这妞以为自己国色天香吗?装什么清高。

我打开车门,走上停在路边的银色A4,忽然微翘着唇角想,如果换作两年前的自己,一定会冲动得想要开车回去撞死那个人吧。

从任性到沉静。原来两年的时光,是可以改变那么多,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情的。

再回头望一眼那栋有碧蓝色落地窗的写字楼。原来,曾经以为很快就可以忘记的,他和他给的回忆,一直一直,未曾离开过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随手按看车子里的广播。温暖的车厢里弥漫起细致缠绵的女声。

忘了忘不了。

忘不了两年前。

墨尔本的普华永道,会计事务所大楼的落地窗就像一片碧蓝澄澈的海。

我曾在每天路过那里的时候,仰望着玻璃窗后的,他的脸。

二○○二,墨尔本。

当我出现在寂然面前的时候,他重重的愣住。

直直的看了我很久,他说,谢潮汐,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喜欢墨尔本大学呀,喜欢这里空气新鲜地广人稀啊,喜欢这里的研究生只读一年半就可以毕业啊,喜欢……

喜欢你呀。这句话到了嘴边,到底是没有出口。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不擅英文的我,在一个月时间把雅思考到四个七。跟爸爸妈妈讲了整个故事的始末。他们很开明,并且认为年轻的时候是应该要浪漫的。于是帮我找了最快的中介,申请到澳洲的大学。

我们在墨尔本度过第一个圣诞节。我想家,喝了很多酒,揪着寂然的领子说,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到这个说鸟语的地方来吗?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为了等你在网上的一句晚安等到半夜吗?如果不是喜欢你,我……

寂然忽然抱住我。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他轻拍着我的背,什么也不说。

我从毛衣的领子里翻出那条钻石项链。寂然,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喜欢到不介意你退而求其次,你明白吗?

景欣她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全世界最珍贵的。

寂然看到这条项链,眼神一瞬间凝滞。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天长地久,好不好?

寂然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其实我要的真的不多。

一杯午后氤氲的热奶茶,一双傍晚自后环绕腰间的手,一个夜晚散落在刘海发间的轻吻。便可换得我死心塌地,一生一世了。

可是纵使索取如此简单,他还是什么都不肯给我。

亦不肯接受我低眉敛目许诺的,那句,天长地久。

这样想着,眼泪就落下来。

寂然托起我的下巴,眼神中凝着一种不忍的爱怜。他说,我想,试着喜欢你。

十一

真正当了他的女朋友,才真正的知道,寂然是个多么美好的人。

我生日那天,我们说好只简单庆祝。彼时刚推出能拍照的手机,我随手翻着杂志上的手机广告,说,其实买个数码相机不也一样吗?

寂然笑,说,当然不一样了。数码相机能打电话吗?

我笑喷。

寂然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盒放在我手上,说,送你个礼物吧。是闹表,不过可以打电话哦。

我拆开来看,是NOKIA新款可以拍照的手机。

他说潮汐我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所以只有当我有足够能力照顾你的时候,才跟你在一起。

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我,笑到流眼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寂然给过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其实直到故事的最后,他也没有说过任何伤害我的话。只是他的心,伤害了我。

纵使他给我的快乐,无人能及。

那天晚上一起去看了一部恐怖电影。

回公寓的时候,电梯里只有我跟寂然两个。

寂然学着电影里的恐怖桥段,装作很认真的说,电梯好多人哦。

我一向胆小,虽然直到他是在逗我,还是忍不住缩到他怀里。

看着他得意的笑容,我嗔怒,说,你为什么这样吓我,明知道我会害怕。

寂然摩挲着我的头发,故作阴险的说,这样你就一整月日日夜夜都离不开我了啊。

其实他明明知道,我是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的。

十二

总是有人说,越是美丽的童话,就越容易得到一场悲伤的结局。就像《海的女儿》一样。

这场悲剧的前兆,是景欣给我的一封e-mail。

她说她离开了那个IT精英,她说她这几年用他给的钱做资本赚了不少,她说她很想我,还有寂然。

景欣甚至史无前例的跟我聊起金庸。

她说一见杨过误终身。

程瑛,陆无双,公孙绿萼,郭襄,完颜萍,还有郭芙。喜欢杨过的女子真是不少。可是除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她们都是单相思。

大多数人都觉得郭襄对杨过的爱更让人唏嘘。

可她觉得与杨过之间最追悔最错过的,却是郭芙。

因为她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失去了他。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不是在说,她就是小龙女和郭襄的综合体,既是杨过最爱的,又是最让人唏嘘的?

那么我又是谁呢?

孤独一生的程瑛,为他丧命的公孙绿萼,还是改嫁他人的完颜萍呢?

十三

两个月以后,景欣站在墨尔本大学的图书馆门口对我微笑。

她微笑的看着错愕的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潮汐,你变漂亮了。

我有些发怔的说,你跟以前一样漂亮。

她应该知道,面容如水的我,即使再怎么打扮,也始终跟她那种类型的美女相差好几个级数的。就像无论我再怎么喜欢寂然,也抵不上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失去的总是最好的。所以失而复得的感觉才这样令人喜悦。

我说,你找过寂然了吗?

她沉吟片刻,点点头,说,我下飞机就去找他了。他在邮件里说我可以去普华永道的会计大楼找他的。

我的心一沉。

寂然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景欣跟他联络的事。

或许他在挣扎吧。

一边是很爱他的,一边是他很爱的,他会如何选择呢?

十四

二○○六。沈阳。

多么庆幸,寂然是一个经常更新博客的人。这样我才可以在近在咫尺却又千里之外的地方望着他博客上大片星光飞舞的美丽界面,瞠目结舌的望着,心突突的跳着。

看着网络上的他的照片,便好像他真真正正的站在我面前。听着他上传上去的原创音乐,便好像那些歌是为我而作。从字里行间体会着他的快乐忧伤,便好像那些细节是我与他共同经历。

这样孤独而又炽热的爱着的生活,我很满足。同时以一种自欺欺人的姿态,对外宣称我早已将他忘记。

原来,选择用什么方式去爱一个人,跟选择爱上哪个人一样,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又或者说,可以用什么方式去爱一个人,跟可以去爱上哪个人一样,都是没的选择的。

我把他的歌声下到IPOD里,走到哪里听到哪里。然后在IPOD的小音响明灭的蓝色光影中,守着他的声音入睡。

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

如果他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女子,站在离他最近又最远的地方,为他的眼睛着迷,听他的声音入睡,无声的体会着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他会是什么感觉呢?

俊美恬静的微笑背后,可否会有一丝动容呢?

Some's by碧蓝的落地窗前,考过我相机原则的那个小孩走到我身后,白衬衫干净得好像天边的云朵,他指着网页上的寂然的照片,说,你在想念的,就是这个人吗?

我微笑,点点头。

那个小孩忽然严肃起来,他说,人的感情就有一杯水那么多,倒多了,剩的就少了。把感情留给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好不好?

我耸耸肩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十五

二○○五。墨尔本。

我是多么害怕寂然他会离开我。我对他说,我们离开墨尔本好不好?我们还年轻,我们应该多去些地方。悉尼,伦敦,多伦多,纽约,哪里都好。

寂然深深的看我,我想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沉默良久,他朝我笃定的点头,说,好。

在我订好机票那天,景欣打电话给我。她说潮汐,好久没吃我做的菜了吧。晚上来我家吧,别带寂然哦。

想起从小到大跟景欣经历的点点滴滴,几经犹豫,我还是去了她家。

我们喝了酒,一杯接一杯的,我一直以为景欣酒量很差,可是结果真正不胜酒力的人是我。酒过三巡,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一样,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好像一条绝望的鱼。

隐约看见景欣歇斯底里的笑着,说,谢潮汐,从小到大,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不存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样样比你好,却始终要被你踩在脚下,巴巴的拣着你不要了的东西,乞讨一样讨你父母的欢心。

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勤奋。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你只要挥挥手就有一大把。谢潮汐,你凭什么?你想不想知道你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新书包到底丢在哪里?呵呵,是我用剪刀剪碎了它,然后丢到学校的厕所里。

我沉甸甸的脑袋忽然就清醒起来。今天的景欣,好陌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景欣是学医的,家里随处可见那种小巧的手术刀。

虽然她不会也在自己的酒里下药,可是她还是喝醉了,比划着手中的手术刀,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说,谢潮汐为什么你什么都要跟我抢,为什么?

我用尽全身力气躲闪着,咣当一声巨响,掀翻了一桌酒席。

碎了的,何止是一地玻璃。

十六

当我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金色的白。墨尔本的阳光总是像花朵一样新鲜。

爸妈围在我的床前,见我醒来,几乎喜极而泣。

妈妈握着我的手,说,潮汐,你醒了就好,我们明天就回国。

我说,寂然呢?寂然他在哪里?

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妈妈赶忙掩住我的口,说,你病刚好,先不要说话。你是不是想问,寂然在哪里?

我忙不迭的点头。

脾气一向温和的爸爸忽然很激动的站起来,挥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花篮。他说你别再提那个人!他有把你放在心上吗?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你,就只知道守在景欣的病房前!

我重重整出,霎时泪凝于睫。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寂然的心的确不在我这里的。纵使景欣背叛过他,他看她的眼神也始终与别人不同。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可是到底什么才算真的勇敢?是哭着要你留下,还是笑着看你离开?

十七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内容大致是我和景欣在她的公寓里遭遇歹徒,只是我被人用刀割破了喉咙,而景欣受的伤却比我重的多,刀刀切中要害,抢救了很久很久。而当她脱离危险的时候,我已经随父母回到沈阳。

景欣她是学医的,分寸火候恰到好处。

她导演了一场无声的默片。寂然才是主角。她知道,只有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寂然对他尘封的爱才会显现出来。

他果然一直一直守在她门口。

从始至终,我都不过是个配角。

十七

“Somer's by,这个名字很美啊。是那个电影的名字吗?似是故人来。”穿白衬衫的小孩赖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没完没了的说些有的没的。

我安静的看着他,安静的微笑。

“我叫莫家尧,你呢?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话?”小孩颇有些锲而不舍。

今天店里的客人很少,安静祥和的午后,店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

我解下一年四季围在颈上的围巾,淡淡的看着他。

雪白的脖颈上,印着一道细线一样的伤口。

我在笔记本上打字,二号的黑色罗马字。

我说,我不是不说话。

而是,不能。

十八

寂然曾经说过,他最喜欢我的声音。而现在,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时常很文艺的想,我的前世会不会就是那只倒霉的小人鱼呢?

所以今生,我要用声音交换了双腿,才能拥有一个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十九

一直期待着一个场景。

有一天,门口的风铃会叮叮噹噹的响起来。背光的视野里会出现一个挺拔瘦削的人影,精致的眉眼和直挺的鼻梁,午后寡淡的阳光里,宛若天人。

他会告诉我,即使我失去了声音,也仍可留住爱情。

Somer's by。

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