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侦探之京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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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孤蓬问答

这天傍晚,京都北区紫野大德寺町的远州流孤篷庵来了一位全身黑色穿着的访客,指名要找师范小堀宗达,没过多久那人就离去,留下不解、疑惑与一脸惊惶的他。当夜宗达辗转无法成眠,如果真如那个人所说,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该怎么办?

隔天一大早,兴奋的谦信没有进研究室就直接前往孤篷庵,基本上没有联系就前往拜访,以京都人的习惯来说是很不礼貌的,但是这位行事作风向来不走常规的人哪里管的上这么多,九点一到开门就急忙忙的敲门进入这处书院茶室。

不过即使鲁莽来访,谦信也没忘了对此地做调查:孤篷庵可不是寻常所见、近代所建的茶室,该流派创始者小堀政一在三十四岁,也就是1612年(庆长七年)所建成的。身为『利休七哲』古田织部弟子的他,茶道造诣当然不在话下,据说曾开四百场茶会,招待过两万人,创立远州流也就不意外;但同时他也是位精湛的庭园师,当时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主导的安土桃山华丽风格逐渐褪去,由德川家康、或是说江户幕府主导崇尚武家朴素空寂风格成为主流,想当然风格也是如此走向,擘画的作品迄今还有许多能够一睹,像是1627年为了退位的后水尾天皇营造的仙洞御所与庭园,御所又称樱町殿,此外还有南禅寺本坊方丈南庭、大德寺龙光院密庵席、大觉寺宸殿等等多不胜数,最为人所知的,莫过于今日京都市中京区的元离宫二条城的二之丸庭园。

作为德川家在京都的别墅,殿宇美轮美奂自然不在话下,大政奉还的二之丸御殿仍让参访者惊讶不已,西南后方的池泉回游式书院式庭园又称「八阵之庭」,不过建造当时是1602年~1603年间,还维持着桃山时期的风格。以水池为中心的设计,中央建有一个主岛蓬莱岛,左右伴有龟、鹤两小岛。池畔美石镶嵌,池中碧叶流云,相映成趣,美不胜收。不过今日所建与当初有相当大的差异,1627年开始对庭园改造,远州的设计感逐渐褪去。

孤篷庵作为远州成熟时期的作品,完成度非常高,被评价后世的书院茶室无一能出其右者,这名字也是远州的庵号,可见对此他有多满意。同为茶道、庭园大师的心中,茶室是茶道的空间载体,这处空间成为心中对于茶道本质最为纯粹的还原。作为京都名剎大德寺塔头(禅宗寺院、祖师、高僧过世后,弟子仰慕往日德性于大寺院、名剎周围所建塔、庵等建筑及附属小庭院),1643年移建至今日大德寺境西边。庵内建筑分为本堂和书院,作为连结两处的「忘筌」,同时也是规划者远州六十九岁辞世后的长眠所在,作为一生顶点所在,也算是得尝所愿吧?

得到没有预约访客通知,本来想按照京都惯例让他打道回府,一夜未曾好眠的宗达知道来者是京大教授,还是打起精神来到门前以充血的眼睛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知道教授今天来访有什么指教?」「其实是有茶具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不知道是否可以协助?」出乎意料的软身段,让本来想让谦信吃软钉子的宗达,反而不好出言拒绝,只好说:「教授里面请。」

宗达心想不好让他去本堂或是书院,那就在「忘筌」西侧吧。整个孤篷庵茶室唯有此处有一扇对外窗,远州当年在这位于本堂和书院交接处、主要功能是主人在行事后稍作休息的私密性空间,设计比起本堂轻松、相较书院严肃的微妙空间氛围用了很多心思,其中最让人讶异莫过于作为入口的窗「舟入」意象。

带着谦信沿着从东侧的玄关进入后,沿着南侧的走廊沿着赤土庭院往西走,然后折转北上,经数十阶石板铺成的小路,静静的低下头、弯下腰,侧身从窗户进入「忘筌」,也就是说窗户才是进入这里的入口。这些动线设计,其实源自于当初设计者远州对于「孤蓬」二字的理解与诠释。

他是怎么想的呢?后人猜测其中一种是所谓蓬,就是用草编织、用作船挡雨的顶棚。那么「孤蓬」就是「孤舟」的意思,孤篷庵也就是孤舟庵。以京都天地为景,借用不远处船冈山当做水岸,周围为湖水,庵就成为景中孤舟。另外一种说法是小堀远州出生于琵琶湖畔的近江,营造之时有意将整个庵当做湖来设计,茶室「忘筌」是湖中一叶扁舟。窗面向西侧庭院中放置名为「露洁」水钵,水波被阳光折射到天花板之上,刻意制造出「水」的氛围,不管哪种说法,都是为了呈现「舟入」意象。

对于前几天已经进入不审庵的谦信来说,密闭式茶室也见的多,忘筌这种半开放空间的茶室,反倒感觉新奇,不太会看场合的个性,这时也收敛起来看主人的反应。宗达这时引谦信在半掩的明障子前跪坐下来。窗外的风景也是经过精心设计,怎么说呢?对于故乡念念不忘的远州在此实现他的想法。

在这个空间中,以赤土喻水,把著名近江八景如石山秋月、比良暮雪等都浓缩在此,不论从书院和本堂都能从室内观望,是孤篷庵主要空间的重要背景。但是在忘筌却看不到一片赤土,被明障子所遮挡上半部分,可见下半部分的小庭院,特定种了一层绿篱,更将一个拥有极少景物的小庭院可见视线中分割出来:一处仅有黑色石子、石灯笼、水钵的景象呈现在面前,巧思用心真的不过誉。

双方入座后,确认过谦信已经看过庭园后,宗达才缓缓说:「教授可体会先祖的奇思巧想?」「请您指教」出人意料的态度让疲惫的主人好似有了元气:「这个空间最初是设计在工作之余休憩的场所,特别的是从明障子下方您是不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丝赤土的踪迹呢?」这时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的谦信点了点头,宗达继续说:「其实,这是为了让人感觉暂时从某个空间抽离,到达别处的意图,试想如果连在书院或是本堂都能看到的景象,在此也能看到,是否就让人觉得还在那个氛围中呢?」见谦信继续点头后接着说:「您有发现吗?当您跪坐下来所看到的景色与站立截然不同呢?因为跪坐时重心下降,视线也随之下降,让人以比较放松的姿态与心情来欣赏这方庭院。」

听完后谦信静下心来边看着庭院、边思考宗达所说,竟有一番收获!十几分钟过去后,才转身向宗达道谢:「多谢,不过今天唐突来此打扰,是有一事请教,还请见谅!」长年沉浸茶道,沉稳的宗达缓缓问:「您所为何来?如果是我能尽力的部份自然无妨。」

谦信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机,找出浑天斋的茶碗与织部的「总织部狮子纽香炉」照片,请他比较看看是否是系出同门,或者有关系存在?接过手机的宗达,没想到这一看就是十多分钟过去,期间一动也不动,让人感觉时间是否冻结了?

终于,宗达缓缓呼出一口气,先命人取来一只染付独乐文茶碗给谦信:「总织部狮子纽香炉是先祖茶道师父织部流派的作品,与另外一只茶碗风格是类似,但是仅以照片做判断,有点过于武断,我能提供的意见是可能有关系,但两者之间是否是系出同门,我就无法提供建议,您可以看看远州流风格,其实与两者还是有所差异的。」等谦信看完后又说:「其实远州还有分家是小堀远州流,另外织部流在京都也有茶道教室。」

谦信一听织部流茶道教室就在昨天拜访的太阁山庄,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直到听到只有星期六下午开放,才稍微平衡一点,接着又问小堀远州流在京都是否有教室,宗达想了想:「据我所知京都是没有的,最近应该是在大阪府丰中市,没记错的话师范应该是森宗真。」把手上茶碗放到身前,感谢宗达包容自己叨扰后就打算离去,临行前宗达欢迎他下次预约来喝茶,不过要他保留整个下午的时间,相较千家最多两个小时,好奇一问才知道远州流的茶道分成茶室内外,花一个下午时间是很正常的。

送走谦信的宗达,好似卸下重担般重新坐回忘筌,望着庭院喃喃自语:「这教授该是那个人吧?虽然是个怪人,还是希望他能无事才好!」过了半响,才又起身准备下午的茶道教室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