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吴越文化说到江南文化
学术界对于近代以前上海所处地域文化,有两种称呼,一称吴越文化(1),一称江南文化。“吴越文化”这一名称出现以后,其含义就有广狭之分:广义的吴越文化,与今人习用的江南文化基本同义,范围或更为广大;狭义的吴越文化,则主要在考古学界使用,其指称时间亦限在秦统一中国以前。综合考虑“吴越文化”名称之广狭不同应用范围,细察古代上海地区文化演变的轨迹,分析近代上海文化特点与古代上海地区文化的渊源,我以为,如果将近代以前江南地区文化分为吴越文化与江南文化两个阶段,更为确切,更易于揭示这一地区文化的历史特点。具体地说,以六朝为分界,六朝以前称吴越文化,以后称江南文化(2)。
细究江浙地区文化特点,会发现其许多方面是因六朝以后,特别是南宋以后,大量北人南迁而形成的。六朝以后,这一带文化发生明显转型,价值取向由尚武趋于尚文,民风由勇武刚烈变为温文儒雅,士大夫崇尚宽衣博带,大冠高履,体羸气弱,肤脆骨柔。到鸦片战争时期,湖南人魏源研究武备问题,说是江南民多柔弱,谁想在这里挑选精兵猛将,无异于求鱼于山、求鹿于原。所言或有些绝对与夸大,但明清时期江南民风远较北方或湖广一带文弱则是事实。
吴越文化古朴、野蛮而刚强,但也有文雅与柔顺的一面。七千年前河姆渡原始艺术中,陶器、象牙骨器上雕刻的物象线条,均以弧线、圆圈线和卷曲线为主,形成细腻、柔和、生动、传神的艺术风格,表现出温和、潇洒和内敛的性格。比河姆渡文化晚两千多年的良渚文化,审美情趣也以简洁明快为特色。至于商末周初吴地的青铜文化,无论是造型优美的鸳鸯形樽,还是标新立异的飞鸟盖双耳壶和稀疏简略的饕餮纹,“从铜质的熔炼到器物造型及花纹装饰等方面,均体现出生动活泼、富于革新的精神”(3)。从上古吴人处事方式、行为准则方面,也可以看出灵活、柔顺的一面。泰伯来吴以后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就很灵活。他对于中原文化与所谓荆蛮文化之间巨大的差距,不是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度,不是采取激烈的对抗式处理方式,不是采取取而代之主义,而是尊重当地文化,努力调整自己的行为方式,促进文化融合,入乡随俗,断发文身,从而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不难想象,如果泰伯以强势文化高人一等的姿态,强令荆蛮民众改变习俗,那么江南文化的品质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气象。事实上,周秦时代中原人对江南土著多持鄙夷态度,这也是先秦时期关于江南历史文字记载很少的根本原因。
江南文化由南移的中原文化与本地的吴越文化融合演变而来,其刚烈一面一直或明或暗,或强或弱地存在。这不光表现在蒙元军队南下,在江南遭到顽强抵抗,常州以2万义军抵抗20万元军的围攻,坚守半年,被誉为“纸城铁人”;也不光表现在清兵南下,江阴、嘉定、松江、浙东都爆发了气壮山河的抗清斗争,涌现了侯峒曾、黄淳耀、陈子龙、夏完淳、张煌言等一批抗清英雄。有学者认为,吴文化特点是刚柔相济:“自新石器时代起,吴文化的发展始终贯穿着刚柔相济这条主线,而以六朝为界,这条主线又可分为前后两个不同特色的阶段。前一阶段是以刚为主,以柔为辅,外刚而内柔;后一阶段则表现为外柔而内刚,以柔的面貌展示自己,以刚的精神自律自强。”(4)这种看法比较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