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补课——冷战
枫亭取来茶瓶，“明山院招收学子，条件之一，有所专长。故小六艺、大六艺，分甲乙丙丁四等，只要学子每门得丁以上，有一门得甲，便可通过。对于咱们的学生，不难。”
林晚接过茶瓶，将沸水注入茶盏，“只能说，会者不难。像逢君，科科为甲。”
枫亭递过茶筅，“还有一句，难者不会。如郑迟，除了他擅长的五御，其他的得丁是平常事。”林晚接过，开始击拂茶汤。
枫林二人谈话之际，李小妹已经等到洛珏，二人边走边聊，“逢君，帮个忙呗。”
“何事？”
“林先生专门找我说，一个月后，学中大考。我缺了两个月的课业，你帮我补呗。”
“为什么是我？”
“你是学子楷模呀。再说，你也是再学一遍，想必更加得心应手，平日能匀些时间教我。”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后山，在一块石头上站立，山上瀑布经过三级盘石，形成了三叠瀑布。
“小妹，首先，你若真要补课，便是一个月学三个月的课业，你掂量一下。”
“有你在，简单。”
“接着，明山院学子有所专长即可，一门得甲，其他得丁以上，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帮助你通过。”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只要教我，结果看我自己。”
“然后，下学后，所有时间，你都要听我的。”
“可以。”
“其次，我要求严格，你可不许哭。”
“我可不爱哭了。”
“最后，你若半途而废，我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不会，我才不会中途放弃了。”
“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明山院纪，求学期间，无紧急事，不得离院。要是大考没有通过，不能去安临分院，在这里关着，那多闷。”李小妹坐到石头上，双手撑在背后，双腿放平，两只脚左摇右摆，“我要是到时真不会，交了白卷。要是学子楷模亲自教的人，居然交了白卷，这……”
洛珏蹲在水边，水中映着她的面容，李小妹的背影，她轻轻撩了一点水在手掌，又任水在指缝间流走，“与我无关，你得甲，我没有嘉奖。你交白卷，我不会评丁。”
“你这人，开个玩笑都不行。”
“今日休沐，你好好珍惜。明天，开始补习课业。”
当天回到轸室，李小妹把自己的笔墨纸砚搬到洛珏的桌子上，“桌子分我一半。”
洛珏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书卷向左挪挪，又把跪坐的席子向同一个方向移了，原本一人用的书案，如今挤着两个人。
“明天开始补课，现在，我们就先聊聊。”
“你说。”
“明山学子所学，为小六艺、大六艺。”
“这我知道，小六艺嘛，五礼、六乐、五射、五驭、六书、九数。大六艺是《易》、《书》、《诗》、《礼》、《乐》、《春秋》。”
“学中大考，考校小六艺中的六书、九数。对于大六艺中学过的篇目，以一篇策论考察。”“这么多呀？”
“六书，重在细节。九数最难，每日要练。大六艺的篇目，或读或诵。策论，以经典篇目为范例，写个十篇，便没有问题。”
“策论要写这么多吗？”
“结业前，每位学子都要参加七日雅谈，谈的就是自己写的策论。小六艺、大六艺、策论均通过考校，方可结业。那篇策论，至关重要，我们把它俗称为大策论。平日写的，叫小策论。小策论不写好，怎么写得好大策论。”
“行行行，听你的。”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黑暗中，李小妹窝在被子里，“逢君，天还没亮，还得点灯。点蜡烛看书，难道不费蜡烛？被子离不开我，让我照顾它。”
洛珏的身影若隐若现，“不行，等你可以借着天光看书的时候，就要敲钟了，接着便要梳洗、用早膳、上学，学的是新课业，你哪有时间补之前两个月的课业？”
“哦。”
从随园出来，洛珏问道：“六书指什么？”
李小妹将课本往上一抛，又接住，“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
“明，属哪一类？”
“会意。”
“山？”
“象形！”
“院？”
“形声！”
李小妹挽上她的胳膊，“逢君，我还知道，逢是形声，君是会意。”
洛珏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
“六书这一块，你学得还可以。”
晚上，李小妹眯着眼睛要起身，洛珏按下她的肩膀，将《诗经》摆在她面前，“把这里面圈出来的诗读个十遍再睡。”
李小妹挠挠头发，“我头被九数弄晕了，好累，我躺床上看去。”洛珏再次按住她，“不可，一是对眼睛不好，二是你一定还没读完就睡着。”
早晨，李小妹闭着眼睛，从房间走到书案边。
洛珏点起蜡烛，“昨天看的《诗经》，记得哪一篇？”
李小妹打个哈欠，“嗯，让我想想，《采薇》，还有……”
“《采薇》里，你看中哪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还不错，‘雨’读得是‘玉’，不是‘与’。”
“不要小瞧我。”
中午，长廊，李小妹抱着柱子不撒手，“逢君，我早晚都看书，中午还要看。能不能让我和白鹿玩会儿再回去看。”
“不能！”洛珏拽着她走，“你玩起来，可就不记得回去看书了。”
李小妹不情不愿，“哎哎哎，我不是小朋友，别这么拽我。”
轸室，李小妹坐在书案前撑着脑袋，洛珏站在小几前，手拿竹简，竹简右侧开端刻着二字“论语”，她将竹简合起，“中午的课业到这里，小妹，去小休。”
李小妹立刻神采飞扬，“逢君，我从不午睡，我去找小白鹿了。”
她抢着跑到门口，洛珏快一步，挡住她，“不许，你不午睡，下午课堂犯困，那你不仅要补头两月的课业，这个月的也要补。”
“哼！”李小妹气呼呼地转身到屏风后去，“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
洛珏无奈摇摇头。
随园，洛珏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碗粥，李小妹嚼着一只烧饼，“逢君，今天休沐，我们去后山看三叠瀑布，去花林溪抓螃蟹呗。”
“不用，你的九数实在是……”洛珏放下瓷碗，拿着一块手帕缓缓擦嘴角，“休沐正好有整时间，多练练。”
李小妹鼓鼓腮帮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饼，大嚼特嚼……
这样的情景持续多日。
一日，早课之前，洛珏、李小妹、李慎、洛瑾四人，再次碰面。
李小妹顶着两只黑眼圈，洛珏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洛瑾用扇柄敲着自己的右肩，“逢君，小妹，你们这些天到底在干嘛？一个个的，不会是被花妖勾了魂吧？”
“《聊斋》看多了吧你！”李小妹挽着洛珏的胳膊，绕过他径直走了。
李慎看着二人，李小妹与其说是挽着洛珏的胳膊，不如说是把自己挂在她身上。洛珏依旧如往常，左手拿着书，搭在身前，另一只胳膊随李小妹挽着，身体尽量站直，保持端庄的姿态。
一柄扇子敲在李慎胸膛，“浥尘，这个小磨人精居然折腾我妹妹，你管管她。”
李慎温润一笑，“我看洛姑娘能应付。此外，这位小朋友是遇到一个能管她的人了。”
洛瑾双臂环抱，“这个小磨人精！谁敢管她，只怕，我妹妹的好性子也得被她磨没了。诶，浥尘，她们俩要是打起来，我帮谁？你帮谁？”
“洛姑娘……会打人？”李慎露出怀疑的神色。
一袭红衣，额心一点红妆，双眸含怒，拔剑出鞘，洛瑾收回思绪，摇了摇头……
当晚，轸室传出书卷落地的声音。
洛珏的书案前，书本散落各处，几支毛笔落地，其中一支断成两截。
“我不学了！我通不通过与你无关。”李小妹站在书案前大吼。
洛珏依旧端坐，“你到底怎么了？”
李小妹跺脚，“我太累了！”
“那就休息。”洛珏起身，自左侧立即绕过屏风，轻轻拉开左侧门，进入房间。
李小妹听到那句“那就休息”，先是一愣，见洛珏走开，从右侧绕过屏风，把右侧门使劲一推，“砰”一声。
洛珏已经褪下院服，坐在床檐处，脚搭在脚踏上，院服搭在腿上，手上正在叠衣服。她被这“砰”一声惊得一抖，一双鞋子出现在眼前。
“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洛珏将叠好的院服放在身边，抬起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说太累，那就休息，仅此而已。”
“你别拿话噎我！你到底什么意思！痛快点，要么吵一架，要么打一架。你躲躲闪闪，算什么！”
逢君“噗嗤”一笑，“还真是个小朋友。”
“谁是小朋友！我都十几岁了！你比我大多少？你又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教训我吗？”
洛珏起身，走到二人床榻中间的空地，“我何曾教训过你？”
李小妹紧跟着她，“你是不当面教训人。可我听公孙韵说了，你惯会背后告状！比如说，你前舍友……”
洛珏心中一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抬眼看李小妹，眼神中满是无奈、气愤、忧伤、愧疚。
李小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洛珏，有什么问题当面说，说不清楚就打一架！”
洛珏转身准备出房门。
“诶，你干嘛去？”李小妹手即将抓住她。
洛珏躲开，二人过招。
三招过后，洛珏点了李小妹的穴位。李小妹眼含不甘，却只能僵立原地。
洛珏收手，向后退了三步，离她一只胳膊的距离，“闹够了没？”
“没！不是，谁胡闹了？你给我解开，接着过招！”
“恕不奉陪！”洛珏声音清冷，伸手拍了她的肩膀。
李小妹此刻站在自己的床榻边，背对床榻，洛珏一拍，她往身后倒去，“诶诶诶，你要摔死我！”她即将磕到床沿时，吓得闭了眼，却没有感到痛楚，只感觉有人接住她，她睁眼。
洛珏冷着脸，右手握拳，右臂扶着她的背，将她放平，盖好被子，看她院服的一角拖在地上，又提起衣角，塞进她的被子里。
李小妹看她的动作，又瞥了一眼对面床上叠好的院服。“逢君呀，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会子了，你还想着，不能违反院纪，不能损坏院服。”
洛珏没有理她，恢复那淡然的表情，走回自己床榻边，开始铺床。
“你呀，真把明山院纪背得滚瓜烂熟，还身体力行。不能损坏公物，不能伤害同窗。所以，打个架，还挑地方。故意把我引到这中央，既好过招也不会损坏公物，也不会误伤我。”
洛珏将被面掸平，“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伤你？”
“方才，须臾之间，你转了多少心思，你早早就算好，要和我过招了吧？你是孔明转世咋地？”
“没那么神机妙算，只是你摔书断笔，气势汹汹，防范而已。”说话间，洛珏已经铺好被子，出了房门。
李小妹听她插好门闩，看屏风前烛火熄灭。她又进来灭了二人床尾的烛火，一片黑暗中，听她拖鞋、躺下、盖被子。“逢君，你今天点我穴，这架还没打完，明天继续。”
“没打！你只是没站稳，我扶了你一下。”
“扶？我才服了你！洛氏家训，从心所欲不逾矩。你做得真好，不愧是洛家人！”
“你既然觉得太累了，就好好休息，不必勉强，硬撑下去会崩溃的。”
“你别岔开话题！你这样的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谁成为你的对手，一定很惨！”
无人搭话。
“逢君！你听见没有！”
“你要再啰嗦，吵到隔壁，我不介意再点你哑穴！”
“你……”李小妹生了一会闷气，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三刻，金钟三响，李小妹伸个懒腰，坐起，“嗯？穴位解开了？”她看向左侧，被褥叠得齐整。她拖着鞋子转到屏风前，洛珏书案空无一人，她挥落地上的书本已经放回她的书案，摆得端方四正，连那支断成两节的笔也好好摆在那摞书旁边，她拿起断笔，鼓鼓腮帮……
思源学斋，距离早课还有一些时间，洛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看着书，周边学子或读书，或聊天，或打闹，她一概不理。李小妹进来，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
思源学斋学子座位，横八座，竖七座，从靠门的座位数起，洛珏的座位在第四列第一排，李小妹的座位在第五列第四排，她经过洛珏身边走到自己的座位，洛珏没有抬头。
早课课间，洛珏没有往后看。
早课结束，洛珏出思源学斋，往与平常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