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要住下了

梁聪脑海中，猛然呈现出庄淼剔除纹身的场景。鲜血好像流进了自己眼睛里。

“小鬼！”

小鬼迅速飘来，先发制人：“庄淼呢！怎么还没回来，我想她了！她说她马上就会回来，她的那条蠢红布在那里扭来扭去，还差点把自己摩擦点燃。我真不知道女人说什么话是准的，她明明说很快回来。哦，她好像没说很快。但她确实说了，快。你不是死神，掌管生灵踪迹的嘛？她在哪里。”

梁聪插不上话，朝小鬼弹一滴黄泉水，让他消停下来。

“小鬼，我找不到她了，你带上红菱，它会带你找到她。找到之后，记得给我通信。”庄淼说。

“哇哦！我要去地面了！但是，我在地面上，她又看不到我。”小鬼捋着自己的胡子，仔细分析，然后发现自己没有胡子。

“嗯没关系，你只要找到她就好了，告诉我在那里，安全不安全。”

小鬼忽然衣服痛心稽首的样子：“啊，不，我想跟她说话，啊！我还想让她带我到秦岭。”

“好了，快去吧，她有什么危险的话，你就没法跟她说话，而且哪都去不了。”庄淼打发小鬼。

转眼小鬼就到了庄淼屋里。

“破布条！跟我走！”

庄淼把哥哥放在燕山，一时间，无法定夺下一步去哪。

死神位篡夺条例，是远古历下的自然法。想要夺取死神位，取死神位的人，要在人间练就七情六欲的晶石，带去死神地界炼炉熔铸成冠。带上神冠，也就自然成了死神。老一届死神，会回到成为死神之前的状态。

篡位的死神，要承受地府十年鞭笞。

历史上只有鲜有成功篡取了死神位的巫师，即便是成了事，也因为没有抗住十年鞭笞，灰飞烟灭。

再过不久，梁聪就会完成禅让仪式，成为死神。他念力不足，很难控制地府一些怨魂。

他违背自然意志，起死回生，要受地府三年惩戒。

庄淼知道一时半会儿很难凑齐七情六欲的晶石。但是只要找到一颗，就能将禅让时间推迟一旬。她得住在死神地界，帮助梁聪管理地府。出来寻找晶石的时候，可以将红绫留在地府，总归会有点震慑力的。

七情六欲，十三块晶石，每块晶石上都会有另一块晶石映射，所以，只要找到一块，其他的也就都有了方向。

现在，庄淼恰好知道，怒石，在巫山。

可是她现在是极不愿意去巫山的。

前世醒来，她出了地府，就直杀向巫山，披荆斩棘，只为回到葳蕤身边。

这个时候，葳蕤应该已经继任了巫山学府的院长，和泰山一起密谋。

庄淼自己也理不清巫山的脉络，觉得前生稀里糊涂的。

不如回秦岭看看父亲吧。

庄淼想父亲在秦岭孤身一人撑着。一双儿女杳无信讯，四周部落虎视眈眈。

她若能和星河达成协定，成为神巫，回到秦岭，定能扭转局势。

但是她的念力正在瓶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与其这时候回去，给父亲一个空欢喜，还不如先忙瞒着。父亲虽无援，但秦岭实力还是有的。哥哥应当很快能恢复，他先回去，也好。

于是庄淼决定暂且不回家。

正犹豫时，一阵阴风吹过，害得庄淼一阵心悸。

她想，难道地府已经不受控制到这种地步了吗？已经有阴魂在人间乱窜了？时不我待啊。

在她身边，小鬼围着她上上下下打招呼，却不得回应，拿红绫撒气：“她怎么连你也看不到！你不是地上的东西吗，屁用没有！”

红绫轻轻抚了抚庄淼太阳穴的花瓣，感受到花瓣下的伤口之后，立即燃了起来。

庄淼双目泛红，得知红绫情绪不对，折头回了地府。

刚入地府们，小鬼就在身边叽叽喳喳。

红绫还在因为庄淼的伤口气愤，处于战时状态。

庄淼松了口气。将红绫揽起来，放回意念中。

红绫压缩成一块晶莹的石头，镶嵌在庄淼额头上。

反正已经回来了，休息休息吧。去巫山拿晶石的话，万一不小心被发现，难免要斗一场。歇一歇也好。

刚抬腿，前面忽然冲过来一个人，一身墨色的柔羽。

到了庄淼面前，一个急刹，一身柔羽惯性前冲，将庄淼裹了进去。

一片羽毛掉落，当时变成利刃，落在庄淼脚边。

这一身柔羽，是死神的神袍。

它是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危险。

庄淼看着梁聪，不敢说话。

这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神志清醒地面对他。

过去，她做了太多伤害梁聪的事。现在看着梁聪的眼睛，她感觉自己根本不配在梁聪面前呼吸。她欠梁聪许多零零碎碎的人情和感情，截止她从地府醒来，终于又多欠了梁聪一条命。

庄淼不确定，这时的梁聪，是不是还像以往那样对自己无限宽容，会不会已经因积累了过多的失望，看开了所有，不再强求。

梁聪的眼神，依旧温柔。

庄淼故作镇定，吹了吹脸边的羽毛，说道：“你不要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复杂？”

“对，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庄淼踮起脚尖，贴近了梁聪的脸。二人的鼻子，连成一条斜线。

“复杂就是，你兴奋，但是很担忧。”庄淼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担忧，因为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再离开，离开多久，为什么离开，去做什么，和谁做什么。”

庄淼心里，有那么点试探的意思。

话说成这样，如果梁聪还在意自己，就会承认，如果不在意了，必然会嘲笑她自作多情罢。

梁聪按住庄淼的肩膀，把庄淼踮起的脚尖压了下去，眼神中多了一点无辜：“那你知道兴奋是为什么吗？”

庄淼说：“因为你发现我还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渣，还知道回来看看救命恩人。”

梁聪松开手：“是因为看见了你而已。”

他转过身去，羽毛都垂了下去：“所以你是回来看看嘛？地府昏暗，灵魂恐怖，你可以离开。”

庄淼奔到梁聪面前：“你不怕地面上巫师和人族猎杀我，我可是念及星河的祸害。”

“你今天不是已经找到知道怎么用障眼法了吗？我的眼睛你都能逃过，还害怕地面上什么人吗？”梁聪逃避了庄淼的眼神。

“你很想让我离开地界吗？”庄淼问。

梁聪点点头。

庄淼此时，还有一些欣慰。只要梁聪不再向以前那样，总是准备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别人奋不顾身。她就能觉得自己背负的债会少一些。

“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去了燕山肖家，割了肖凌霄的腕子，喝了肖凌霄的血。有了肖家的血，我在地面上，就没有其他巫师能感应到我。但我可没打算离开地府。我可不想在地面上招摇过市，自寻死路。地府我是要住下了，也挨不到你什么事。”

说完，庄淼转身就要走。

小鬼听了，欢天喜地冲向庄淼。

小鬼冲得太快，带起的风，掀开了庄淼额头上的月季花瓣。

看到庄淼血淋淋的肌肤，梁聪身上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急忙贴了过来，两只手裹住那一片肌肤。

“你还去了哪里？”梁聪问。

“没哪里，洗了把脸。”说罢，庄淼转身走掉了。

地府钟鸣，有客来访。

“巫山葳蕤上将来访！”传讯鬼传来消息。

葳蕤整顿随从，让一众人在地府外等候，一人进了地府。

梁聪在死神殿正襟危坐。葳蕤一进门，就撞上了梁聪的眼神。

葳蕤自己坐在殿中侧位上，侧脸呈现给梁聪，轻声说：“恭喜你念力触动星河，可以顺利接替死神了。”

梁聪看到葳蕤太阳穴上的墨色桂花纹身，又上下大量了一下葳蕤：“许久不见，你看起来萎靡了不少。”

葳蕤突然哽咽，喘着粗气，站起来没有方向地走了一圈，又坐下来保住了头。一口气猛冲出咽喉，紧接着开始啜泣。

梁聪将视线移开，看了看周围，怕庄淼在。

“你想开一点，毕竟已经这样了。”梁聪说。

葳蕤抬起头，满眼血丝：“你想开了吗？你想开的话，你会来死神地界服役？你想开了你还痴心妄想在地府凑她的魂魄？”

梁聪看着眼前接近崩溃的葳蕤，想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成功了。但是出于私心，他又不想说出真相。

“葳蕤，你太阳穴的纹身，有什么含义吗？”梁聪问。

“图案没什么含义，不过是借了博物先生诗中意象，做个成对的纹身。不过这千年墨，却是十分奇妙。”

“哦？”

“这墨汁，能承载约定。在情人之间，如果一方没了感情，墨汁就会渗进意念。”葳蕤说。

梁聪想起庄淼同一位置上削掉的皮肤，问道：“如果这纹身，被削掉了，会怎样？”

葳蕤奇怪，不知道梁聪为什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额，这是削不掉的，除非到歧山歧伯那里把皮割掉。但是那样的话，意念就会裸露在空气中，很容易受到外界侵扰。尤其是这个位置，更危险。”

梁聪略显紧张：“那如果在地府的话？”

“地府阴魂这么多，意念裸露的后果你也不是不知道吧。坠魔的风险是很大的。一旦坠魔，就只能锁进地壳养育大地了。你在地壳没有看到以往的魔都是什么处境吗？”

梁聪手心捏了一把汗。

他入地府的第一天，就去了地壳。那里锁着所有魔头。他们要么是走了歪道的巫师，要么是人族执念凝聚起的魔头。

那些魔，没有自主意志，只要别人给他插入一个目标，他们就会至死践行。这一点和巫族很像。巫族的孩子，生来就没有选择，带着天赋的使命在天地间生存。他们毕生追求与生俱来的使命，当他们完成任务，生命就会终结，灰飞烟灭。只有巫术炉火纯青的得道巫师，念力触及星河之后，与星河达成协议，成为不灭神巫，才能在完成使命之后，继续生存。

当今天下，不灭神巫寥寥无几。燕山肖诚，泰山沈炼，秦岭庄严，武夷山孙先生和常夫人，岐山歧伯。

这些长者，都是千百年前化身神巫的。近代极少有巫师能做到。葳蕤家算是巫山颇有成就的大户，却仍旧没有人成功升为神巫。

梁聪追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巫师意念裸露，怎么预防意念被污染？”

葳蕤答道：“武夷山丹霞池、九曲溪，能愈合巫族伤疤，能助巫师意念修复。”

说着，葳蕤的眼中布满了杀气。

梁聪正思量，葳蕤猛地站起来，作揖说道：“死神大人，如今您已触动星河，名副其实，我巫山葳蕤，将发兵武夷山，为秦岭庄家幼女讨回公道。”

梁聪没想到，葳蕤今天竟然打的是这么个算盘。

“葳蕤，巫族太平，你不要因为私仇制造事端。况且我还没有正式封任死神，不能审定战书。你冷静冷静。”

“我冷静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每天我都能看到孙意涵那张卑鄙的脸，每天我都看到淼淼胸口插着剑坠落山涧的画面……”

“葳蕤，你醒一醒！武夷山不是你想打就打的，仇，也不是你想报就报的。武夷山有九曲溪水水治愈，有其他巫族不能比的战斗优势。况且孙意涵当初是正当缉拿庄淼，用的是整个巫族都认可的手段。你贸然寻仇，那巫山群众做赌注，不负责任的。”梁聪劝解道。

“你怎么回事？做了死神，开始瞻前顾后？你是不是不忍心我对孙意涵动手？”葳蕤问。

梁聪倒不是在瞻前顾后，只是现在着实没有必要再想什么寻仇的事。虽然他也曾经希望孙意涵灰飞烟灭，但是如果不是意涵，庄淼也没有机会在地府重生。

“意涵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人。”梁聪说。

葳蕤再次祝贺梁聪念力触及星河，愤愤离开了。

庄淼不知不觉溜进了死神殿：“你真的很袒护意涵，我想我有生之年，能杀了她。”

梁聪说：“你有你的道理，她毕竟伤害过你。”

“不只是因为对我做过什么，还因为，即便他对我做过了这一切，你们还是会包容她。而我什么都没做，巫族都容不下我。”庄淼说着，太阳穴突然刺痛，但是还能忍住。

梁聪站起来，走到庄淼面前说：“淼，你是怎么回事？”

庄淼因为头痛，站不太稳，但是又不想显得太过虚弱，丢了气势。就抓住梁聪的领子，借力战稳，又不失气势：“你信不信，三个月，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受过的一切伤，忍过的一切委屈，我都知道。一半是因为我蠢，另一半是因为意涵卑鄙。我蠢的一部分，怪我，但是我才不会把握自己怎么样，但是意涵那一部分，我会要她赔偿。”

梁聪一时间，得有些无错：“你倒相信梦的。”

庄淼彻底没了力气，松开梁聪，歪歪扭扭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