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副将的身世
听燕禄的话,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对故土无甚感情。
沈亭修诧异了一下,但最想说的却是:“你的汉话竟说得……这么好!”
开始他就注意到,燕禄的汉话说得很标准,发音准确,表意恰当,但交谈之后才发现燕禄对于汉话的掌握远超过他的想象,如果不是先入为主,说燕禄是一个流落异邦的中原人都不为过。
燕禄对此没有遮掩:“是巡卫长把我从难民堆里捞出来,但在跟着他以前,我还跟过副将很长时间。副将的母亲是汉人,他的汉话才是军营里最好的。绝大多数的汉人典籍,中原文化,我都是通过他才习得的。”
怪不得,那个副将虽然出身行伍,周身却透着谦和儒雅,汉话确是整个军营里最流利的,卢云琛在回营地的路上还特意跟他提过这个人,用的形容词是缜密和多疑,看来也是个胸有丘壑,善谋略的人。
他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汉人,都说儿子随母亲,有几分道理。
只是……
沈亭修仍有所惑:“副将的母亲,她……”他觉得自己问得未免太过唐突了,不由得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问,又像是在思考措辞。
燕禄猜到他的疑问,说:“你是想问,为什么副将的母亲会沦落到我们部落,理应是一囚虏,为什么竟还生下了他?”
沈亭修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但经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很不好意思,总觉得是在冒犯。
“其实我……”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燕禄打断了沈小郎君的话,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副将本人似乎也很忌讳提起他的身世。但军营里有一天不知怎的就传开了,说起副将,对了,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你可知,副将其实是姓阿史那的,本名阿史那瑄。”
“什么!阿史那不是……”沈亭修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阿史那,突厥王室大姓,他怎么可能不知。
“论血裔,副将是阿史那家族的毋庸置喙,只不过正是因为他的生母是汉人,只是一个被可汗临幸的低贱婢女,追溯到最开始甚至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战俘,在屈辱生下他后不久就自戕了,而可汗在王后的施压下都没能给他的生母一个位份。”
“连庶出都算不上的和汉人生下的孩子,就算有着阿史那的血脉,也会被质疑血统的纯正,在危机四伏的王族,过的是什么样落魄的日子,你可以想见。”
“副将是被排挤驱逐到这的,他的兄弟们都在暗暗计算他的死期,等着看他行差踏错。”
看到沈小郎君沉默的样子,燕禄最后说了句:“很讽刺,对吧?明明是天之骄子,却活得那么战战兢兢,不如一个普通人。”
沈亭修倒不觉得讽刺,只是没想到仅是匆匆谋面的副将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有些唏嘘。
知道了这些以后,其实他很理解副将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性格。
副将是个被遗弃的人,他不属于突厥王室,某种意义上也很难再属于中原。
他无心权位,只想好好活下去,却因为流淌着阿史那的血脉,就算无意与人相争,无势力依傍,也会时时被忌惮。
他活得如履薄冰,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被人构陷,和他的母亲一样,不说身后留名,也许连块碑位都是奢想。
这样的副将,也难怪总是一副揣着心事的模样。
看上去谦和儒雅,却透着阴鸷,缜密和多疑,其实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故意散布副将的身世……好在军营比起王室还算自由,上面有人想把副将丢在这里等死,却没想到副将反而在此为自己搏了一条出路。念在他于战局有利,上面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发难。”燕禄继续道。
“上面?”
“可汗除外。其他各大派系势力莫不各怀鬼胎,没一个是对副将抱有善意的。可汗同意副将在军营历练,一方面也是存了庇护他的心思。”
是了,突厥各大势力盘根错节,即使是可汗,也会有身不由己之处,毕竟副将为太多人所不容。
难怪副将竭力想在军营混出名堂,因为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增加对峙的筹码,为长久的安稳添一重保障。
虽说他流着一半汉人的血,但不管是作为受辱囚虏之子,还是阿史那族的后裔,都必定不会为中原所容。
就算有回归故土之心,离开突厥之日,也很可能便是他葬身之时。
在可汗鞭长莫及的中原,各大派系势力想要让副将消失,易如反掌。
军营,确是他可以握住的破局机会,也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日兵权在握,就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拿捏。
“副将,不,”沈亭修改口说:“阿史那瑄来到中原,就没想过派人暗访寻找自己的母族吗?他应还有亲人在世。”
燕禄纠正道:“副将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阿史那的姓氏,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秦瑄,他的生母姓秦,瑄是他母亲生前就替他取好的名字。”
“我记下了,秦瑄。”沈亭修说得郑重。
听过副将的身世后,沈亭修一直在想,比起立场不同的燕禄,其实此人更适合成为盟友,策反他希望渺茫,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起没什么记忆的中原,秦瑄想必更厌恶突厥王室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不然也不会勤勉学习汉话,刻苦研习中原文化了。
抛开为进攻中原作准备这个原因,这些至少证明他心底是不排斥汉族的。
有没有可能,如果有选择余地的话,他也是向往中原的呢?
如果能将秦瑄笼络入我方军中,可为助力,同时也能帮他破了这危局。
沈亭修暗暗计较,但他十分清楚眼下根本没有劝降秦瑄的时间,往后再逢交手,或可徐徐图之。
并且,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说秦瑄就一定会择中原而弃突厥,这一切还要看秦瑄作何权衡。
是想留在突厥军营稳扎稳打,丰满羽翼,予以反击,还是想远离权利旋涡,另辟天地。
沈亭修的问题,燕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沈小郎君,你僭越了。不说我们和中原正值交战,单是副将的事,也轮不到你我妄议。”
沈亭修意识到自己多事,问得不合时宜,好在燕禄只是提点,并未多疑。
他识趣地没再追问。
虽说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却也不算白问,至少从燕禄的反应能看出两点。
燕禄没有驳斥,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说明他也不敢保证副将没有想过回到中原,因为站在副将的立场上,那确实是个选择。
但显然他不愿这么去想,因为副将要是真的回到了中原,以突厥和中原现在的关系,他们毫无疑问会站在对立面。
还有一点就是,燕禄不只把副将当成上级,他对秦瑄,是有朋友之谊的,若非如此,不会这么急于终止这个话题。
不妄议,是对朋友的尊重和维护。
他不想过度解析朋友的想法,也不想旁人的臆测将朋友置于险境。
就算有一天副将当真选了中原,燕禄也多半不会与他为敌吧……
很快,沈亭修止住散逸的想法,把话题拉了回来:“巡卫长的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燕禄果断道:“倘若巡卫长一行遇到的真是敌军细作,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此怀疑上报,阻止敌军更大的图谋。”
沈亭修刚想说话,突然看到洞口亮起火光。
他不由地起身向洞口方向走了几步,就见卢云琛出现在了洞口。
他们终于回来了。
但奇怪的是,朱冀和尹从睿都在,唯独不见了副将。
卢纹秋没来得及和沈亭修说话,带着身边的人径直走向了主将的营帐。
燕禄看了一眼引路的砍樵人和他的帮手,赶在他们之前先行进了大帐,见到了主将:“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