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成了牧羊人（二）
放羊时我在想，我与羊有缘，五岁时牵家里二头羊，十二岁时拦村里一小群羊，现在与这些牧羊人放一大群羊，成了真正的牧羊人。
在原本最好动，最幻想，最做梦，最活跃的年龄，我却整日和羊相伴，生活在沙漠里，寂寞了，看小人书，望空发呆，想说话的时候，只能对羊谈琴。
沙漠的夏天本来就热的厉害，还不到中午，天地像个蒸炉，上面洒着火，下面的沙滩里热浪翻滚向上喷着热气，折腾这么一会，我一身汗水，马的皮毛也湿了。
我听了他的话，和他回到其他几个人身边。
这儿的草比平原水地的草干而硬，枯而矮，如硬柴耐烧，这硬草也耐吃顶饿，羊群忽而飘过来，忽而转过去，好象与天上的云在比赛，看谁的团大，群厚，洁白，悠闲，飘逸不定，羊的生活很简单，民以食为天，羊以草为地，饿时乖乖的的寻着那一抺绿意，俯首甘为一味草，安稳低头吃草，草系着羊心，草拴着羊群，草稳着羊性。
看着羊吃草，我早上喝的奶茶早消化光了，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山蛋听到这声音，递给我个饼子，说：“牧羊人吃两顿饭，早晨这一顿很关键，要喝足奶茶”。我说“那茶又咸又腥，我喝不下去”。
“这你就不懂了，蒙古人说的好，人没钱不如鬼，肉不肥不如草，茶没盐不如水。放牧的人，喝这放盐放奶放肉和炒米的茶，在沙漠上一天不口渴也不饿，这是放牧人的基本功，习惯了还上瘾呢”，我点点头，嘴里的饼子干噎着嗓子无法说话。一点也不好吃，也不想吃，可这一天一直熬到晚上五六点钟才回驻地吃饭，不吃饿得慌，我一边艰难地吞咽着饼子，一边瞅太阳，希望早点回去吃一碗汤面条。
上午赶羊，骑马，熟悉草场，一切都很新鲜，初来乍到的兴奋和激动淹没了空虚和无聊。
中午我睡了一觉，不知迷糊了多长时间，热醒了我，浑身是汗。
坐在沙滩上，四处弥漫着燥烈的气息，太阳都是热的，空气都是闷的，沙里缺水，缺少生物，植物，天地是个烤炉，天上喷洒着明亮灸热的火焰，地上在沙漠深处架着炭火向上蒸腾，天地之间是白茫茫的热气形成氤氲的熊熊气浪，远看就像是四处奔窜的火焰，热能源源不断，一浪高过一浪，太阳要将自己青春的热情全部洒向沙漠，大地要将来自身体深处的火热的燥动全部喷射出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赛着看谁的热情更高，持续时间更久，没有了后羿，没有人拿它们有办法，凃炭着沙漠上的生灵，生活在没有水深而有火热的炼狱。热风吹拂着天上的白云飘逸，青草呼唤着地上的羊群来回走动，云在天上飘，羊群如白色的棉花团在地上滚动，天上地上颜色交融，影子叠加，缠绞在一起，远处的沙丘在低云中或隐或露，羊在天地相接中云涌漫动，烟尘苍茫之处，不辨天地，荒草稀树之下，羊群挨着云匍匐，或感觉突然从消失了的远方天际冒出来，想起“黄鹤一去不复返，孤帆远影天际尽”的诗句。
在我看景想入非非，吟诗之际，这时有几只羊在我玩耍的时候，离群走出了一段路，一撮毛说：“你娃娃腿快，去撵回来”，我一溜小跑着去了，拿着红柳条木棍，连打带吆喝，将那几只羊赶回来，就在走入羊群时，一只健壮的骚胡举着高高的角朝我奔来，我吓得扭头就跑，说时迟，那时快，那家伙朝我屁股撞了过来，只听“嘣“的一声，我朝前飞了出去摔了个嘴啃沙，那羊又后退几步，蓄着力准备再弹跳过来，歪嘴早在那骚胡冲出羊群时，就看明白了，飞奔而来救我，抓着骚胡狠打了几棍子，我爬起来一瘸一拐回来，他拉开我衣服看屁股青肿了一块，对我说：“生灵都有以大欺小的毛病，它看你欺侮它的妻妾子女，就是挑战它，要与你干仗。回去后你拿把草料单独喂那骚胡，让它熟悉气味和配养感情，比打有效果”。
山蛋说：“也是，回去给娃搞个老羊皮袄穿上，羊气味自然就浓了”。
山蛋给那骚胡角上套了绳子，让我一圈一圈地拉着它走，骚胡四蹄蹬地，与我拔河比赛一样较劲，山蛋用鞭子抽它，它就耸动屁股昂起头走几步，还不给它低头吃草的机会，只要它有低头吃草的意思，他就抽它一鞭子，折腾了一个时辰，那骚胡终于曲服了，在我面前低下头，对我服服贴贴。在教训这骚胡时，有些羊时不时抬头往这里看一下，这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劝它们以便别小瞧了我。
这么大一群羊，如何拦好，放好，我没有经验，我缠着他们几人给我讲怎么放羊，他们以老把式的姿态给我摆弄，尤其是一撮毛，他话最多，谁都知道他和蛇狼一样，是吹牛说大话讲段子和荤话的一对冤家，二个人犟起来，如小孩一样，赌誓发咒，唾沫星子都能喷好远，吵的脸红脖子粗，各不相让，这也不是毛病，没有他们，沙漠和放羊就太寂寞了，太乏味了，后来我与他们混熟络了，知道他们都很善良，各有各的脾性，才能更好地相处，取长补短，形成一个很好的团队，和尚信佛，心善，在沙窝子不与人聚和玩，在老羊皮袄的凉棚下，手拿串珠，静心念经，在一起时，说一些高深的禅理，众生平等，劝人为善，豁子爱打猎，嘴歪眼直，很有准头，经常提着兔子和呱呱鸡，改善大家的胃口。
山蛋年轻，读过书，有点知识，说的更加科学和有根有据。他说:“羊是人类较早驯化的动物，与牛、马、猪、狗、鸡并称“六畜“。我国古代养羊的历史非常悠久。在生活中，人们以羊造字，以羊铸词，以羊作文，以羊教化，以羊祝福。
羊的样子：祥，善，美，義
羊的性格：温，柔，敦，厚
羊的奉献：吃的是草，奉献的是肉，索取很少，奉献很大，全身是宝。“
和尚接过来说:“羊的习性：合群，团结，仁义。羊温顺忠厚，产生了“善”字。在古人的观念里，羊是美善的象征，羊，自古都是吉祥的象征，代表着和平、善良、美好、知仁、知义、知礼。“
歪嘴讲牧羊的知识，春末，给羊剪毛，羊毛是人靠羊取得的劳动成果，一个好的牧羊人不仅仅是看天相判断天气，看水草来轮牧，当助产婆保证羊的安全分娩，在暴风雪和沙尘暴中减少灾害，还有就是剪羊毛的技术，要剪的光滑完整不损伤羊皮和羊毛，需练习很长时间。
我夸奖说：“你们几个怎么知道这么多”？
一撮毛笑着说了一串歇后语：“磨道里出了个驴叫声，羊群里冒出个骆驼，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还敢当先生了，壁画上的耕牛—不中用，蔑匠店的徒弟—会编，烂蛤蟆看书—装先生，晒干的牛粪—文诌诌(纹绉绉)，东岳庙的二胡—鬼扯神吹，不听曲子听评书…说的比唱的好听，殡仪馆里的棺材—装人”。
山蛋也不客气，也是一连串歇后语：“你一撮毛，案板顶门—管得宽，疤瘌眼上长疮—坏到一块了，不出鸡的鸡子儿(鸡蛋)—坏蛋，裁缝的尺子—量人不量已，晒干的葫芦—开窍了”。
他俩这一阵掰活瞎说，把我们逗的笑的前仰后合，气氛活泛泛的。
一撮毛最不爱听正经话，听他俩讲羊，一会善，一会忠，一会仁义的就烦了，用手指着偏西的太阳，甩着响鞭高喊着：“该回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听了这话，拿起鞭子朝羊群跑去。后面传来一撮毛驴吼的唱声:“十八满姑三岁郎，新郎夜夜尿湿床，站起没有扫把高，睡起没有枕头长，深更半夜喊奶吃，我是你媳妇不是你娘！”这声音压过了我的吆喝声。
我挥鞭驱赶着还在恋恋不舍地吃草的羊们，它们好像并不惧怕我，懒洋洋地挪动着。一撮毛和他们几人骑着牲口过来，追的这些羊跑的聚拢了。太阳说落就斜斜地坠下了，把远处的沙丘染的红红的，与西天边缘的火烧云融为一体，场子又骚动起来，几个人收拾着东西，我跟在他们的后头也把牲口们都喊呵的停止了吃草，羊群也好像听明白了话和那鞭子的声音，调头缓缓走着，羊群慢慢的向驻地走了，马和骡子，还有狗在羊的后面溜达着走着。山蛋牵着那匹马在队伍的最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骑在马上，很快到住地了，山蛋顺便把缰绳也递给了我。他却忘记了，一天都没喝水的老马看见水槽就直直奔了过去，我使足劲拽都拽不住，那马到水槽前突然猛地低头，我又摔了下去。这是我今天第二次从马上摔下来了，我站起来揉着疼痛的屁股，大家又笑了。
我气愤不过，拿鞭子抽那老马，二愣子不乐意了，过来阻挡我，我知道他脑子有问题，想把他糊弄打发走，继续训马，让马知道我的厉害，谁知道二愣子是个护犊子的性情人，他把牲口和羊当亲人，容不得别人鞭打和欺侮，我每鞭打老马一下，那马昂着头退一步，二愣子就推我一把，我俩倔上了，杠上了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