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树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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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遭遇沙尘暴(一)

我还是没听明白,既然灭了,就是没了,为何还要超度,超度什么呢?字面理解,超就是超越,总得有个境界吗?度就是过渡,总得有个桥梁和程序吗?我的小脑袋快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瘸腿婆嘤嘤唧唧的哭着,和尚劝她不要哭,不要影响他上路。

和尚说:“你来这里有三年了,春天草生芽了,夏天院子里的沙枣树结果了,秋天树叶儿一次次黄了,冬天落叶归土,这是从绚烂归于平静,是涅槃。细细想来,都有哈数,有趣着呢,啥都逃不出生死这个造化,在哗哗地变个不停,啥都是假的,想想我爹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对人友善了一辈子,落个好名声,却早早地横死了。陈大,斗人,打人,坑人,害人,落了个害人的名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过几年,世事变了,好像善恶不分,没有报应了,将来谁知道又是咋样呢……设意思得很。我听了心头涌上一股冤屈感,我的遭遇不正是这样吗?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脸上出现愁苦相。

和尚看着我的样子,听着瘸腿婆的哭泣声,感叹着继续说:“人生如行云、流水、闪电、风一样短暂,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在死亡面前,无论当官百姓,无论富人穷人,无论钱财多少都买不通死神,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黄泉路上无大小、无富贵贫贱。这是彻底的从身到心的公平。只要活着的时候,把众生视为父母,无私无我,以身心利他为众生服务,行善利他,就会有好的报应和出路。再说了,过若干年,我们都将离去,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彻底变成了虚无。我们奋斗终身,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们执着终身,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

看他这样神神叨叨的,我就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叫你和尚?你念的什么经?“

他从脖子上取下念珠,在手里一节一节地拔着说:“叫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心性,心性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太理解疑惑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皈依佛门,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无家,无亲人,信佛念经修行,如同和尚,大家叫我和尚对着呢,我喜欢这个叫法。“

我知道佛教和道教,还有其它教,都属于宗教,老师说这是统治阶级麻痹人民的精神工具,我把这个意思说给他听,嘲笑他受了愚昧,不应信仰宗教。和尚吸口气缓缓地说:“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你慢慢会懂的。“他这话预测对了,以后的岁月里,我妈信佛念经,歪嘴成了和尚他的徒弟,我就开始思考和琢磨,牧羊人长年累月放逐在沙漠上,需要穿过无数的沙丘,踏过空寂的戈壁,身上背着重重的水馕和行李,晚上点燃篝火取䁔和防止野兽的入侵,辩识方向,搜寻相隔很远的水源,夜以继日无休无止的忙碌劳作,从内心到身体感受着生理的磨难,焦渴,困乏,更是一种在广阔空寂无声世界中灵魂的呐喊,叩拜,祈求,博大的沙漠,无边的风险,它可以容纳万千的生灵,而它最欢迎的却是聚敛收集掩埋这些肉体的骨骼而产生的魂魄,无法转世和皈依的灵魂,它迫切需要宗教,需要信仰,来救赎苦难着在这个艰难困苦的世界里,生存就是意义,就是希望,就是目的。

我妈信佛也不是偶然的。家庭的困难,生活的艰辛,老大老二都老大不小了找不上媳妇,五个孩子都面临着缀学,只能上个初中,没有任何前途,她受着多方面的煎熬和压力,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求人受歧视,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祈求佛祖和菩萨的保佑,希望寄托在来生去解脱这些苦难。

在宗教中,人不但找到慰藉、鼓励、希望,而且也找到许多的幻觉。

歪嘴学了一周《波若波罗蜜多心经》,也念了一周的经,快念熟了,晚上的美梦渐渐的消失了。

这天回来,一撮毛站在外面看着天象说:“昨晚月亮有浅浅的月晕,今天日头四周有淡淡的光晕,很可能有大风。”

大家应和着说:“是呀,把栅栏检查一遍,扎牢点,羊圈好,屋外的东西都收到屋子里”,一边说一边忙忙的检查、补栅、数羊、拴门,收拾东西,吃饭也晚了一会儿。

为了安全,将马和骡子及牛羊一并圈在有一堵土墙的圈里,好挡风沙,这些牲口们被圈在一起,还有些不习惯,羊儿们看着高大的马牛骡,吓得靠在一起“咩咩”地叫着,两匹马儿不屑于与羊为伍,高昂着头“咴咴”地叫,桀骜不训,把脑袋伸出墙外,跃跃欲试的想跳出去,并用蹄子刨着土,扬起一阵阵带着羊粪和骚味的尘土。两匹骡子是没有雄性和雌性的“阉物“,对动物界的争斗毫无兴趣。看来动物的争斗,好胜,闹腾跟“性“有很大的关系。只有拉我来的那头老牛,像个洞察世事的哲学家,超然物外,对身边的马骡羊没有兴趣,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安静地站着,嘴里嚅动,有节奏地反刍嚼着,时不时滴下白色的沬子。把这些牲口圈在一起,场面有些热闹,我们稀罕地围着栅栏墙往圈里看热闹。一撮毛和蛇狼一一把那些栅栏又检查了一遍。

我问山蛋:“这羊是不是也和老鼠那些小动物一样,能预感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的能力,你看这些羊今天和往常不一样,骚动不安的,是不是预知到大风要来了。“

山蛋咽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嗓子,解释着说“你说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羊今天不安分,是因为羊圈里拴了牛马骡,有了不速之客,羊感到陌生害怕,所以不安分。羊有个致命的弱点,挨刀子的货,在遇到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或生大病时,闭嘴不叫,任由野兽咬死或者让人杀死,羊群若是出现骚乱和大声叫嚷,恰恰是没有大不了的小事情,都是些羊家族内部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母羊召唤子女,阉羊的聚会,骚胡选择侍寝的妃子,羊还有个穷毛病,宁可渴死也不会去喝它们不喜欢或是不好喝的水,二楞子趁山蛋思考的时间,接着话茬说,羊群也是个固定的小社会,有自己的族和家庭单元,甚至小圈子,羊群中若混入外来第三者,有一只羊觉察出队伍中的异常气味和氛围,于是就把其它伙伴都召集过来进行盘问,把第三者围在中间,大声叫嚷着表示不满,用头顶,驱赶入侵者,牧羊人要进行干涉和聚拢,使羊儿们熟悉了它的气息才能接纳,羊群中出现蛇或其它小动物,羊也会象对待第三者一样围着抗议和驱赶”。

和尚接过话题,逐一给我讲马牛骡羊的特性,这些牧羊老把式,讲着各自的经验,很形象,也很好理解,比学校里老师冬天讲雨夏天形容雪的抽象教育具体多了,那是一种跟着狗学狼叫的教育方式,离实际总是有一段距离。

和尚讲完了,然后又嘱咐我说:“以后你要善待这些牲畜,要有善心,不要欺侮弱小的动物。”

我先是点头,接着拍着胸脯打保票说没问题。

为了防止羊被马踢伤,被牛顶伤,被骡子咬伤,和尚又喊着歪嘴和二楞子去把大牲口的缰绳拴上。

一阵风刮过,天上散落的白云在聚集,浓了厚了,就成了乌云,不再那样舒展、淡然、怡静,逐渐变得骚动、翻滚,风就大了起来。灰天扑地的黄风来了。

瘸腿婆看着风迷人眼睛,大声招呼着说:“快回屋吧。”我听着声就往值班房跑,蛇狼也过来一起值班。他们几个人还是那样慢悠悠走过,进了屋,我赶紧把门关严了,门后的风“呼呼”的顺着门缝往里灌,随口说:“这风太大了。“我靠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风的颜色逐渐变黄,看不清远处了。干打垒一半沉入地下,墙壁厚厚的,到了半夜,我还是被屋外的吼叫声惊醒,屋内不知从什么地方,从哪儿进来的沙子,落在屋里,觉得自己呼吸粘膜里浓浓的,涩涩的,满口的土腥味儿,呼吸不顺畅,才发现老羊皮袄上已落了碗厚的沙子,压的憋闷喘气,风声如狼嚎马嘶,被风刮起的小碎石子和杂物砸在矮墙和薄屋顶上,“啪啪啪啪”响个没完没了……如鞭炮掉在火盆里—炸开了,我才明白干打垒没有玻璃窗和糊纸的原故,这样箭矢一样的石子将墙皮打的碎裂,玻璃窗和纸那还不是一碰就碎一捅就破,顶个屁用。矮小的屋子被黑暗笼罩,比黑夜还要沉重和漆黑的风沙从四面奔涌而来,被千军万马的风沙骤雨揉蹂躏,它能承受得住吗?我想起前几天山蛋说以前遭遇沙尘暴卷掉屋顶茅草的事。看这情形,我满怀惊悸,真担心屋顶被揭走,我也会被吸到天上去,也害怕外面的野兽突然闯进来,害怕自己弱小的身躯难以抵抗这一切,我好像一直在惊恐中,睁大着眼睛,支楞着耳朵,透过门缝看黄黑色交织的混沌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