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有什么功用？

当我们在垫脚石上从这一边的人行道跳行至另一边时，往往容易忽略一个首要的问题。这个城市里的人行道何以如此之高？有两种可能的答案。这两种答案所揭示的庞贝街景与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它们的状况格格不入。除了偶尔会被丢弃的水瓶或遗失的导游图弄脏，如今的庞贝街道会被定期清理，整洁而井然有序。

第一种答案是因为肮脏。至于罗马的城市普遍脏到什么程度，历史学家之间也存在分歧，这照例主要是因为古代作家留下的证据模棱两可。我们一方面能够读到诗人尤维纳尔（Juvenal）的抱怨。他是一位罗马讽刺作家，由于愤世嫉俗而从事此道，他对许多事情都感到愤怒，尤其是首都的街道状况。由于街道两旁是高耸的楼房，因此走夜路时常常遇到危险，他对此予以了生动的谴责：

夜间会发生其他各种危险，须得谨慎：

房顶大多高高在上，任何一块瓦片坠落

都会砸得你头破血流。想想那些被扔出窗外的

破碎的或漏水的瓶罐吧——它们着地的方式，它们的重量，

以及它们对人行道的破坏！你要是在外出晚餐前，

竟然不给自己立好遗嘱，那就太轻率了，

简直是个享受灾难的傻瓜。当你夜间行路，

沿途的每扇窗扉都会是死亡陷阱：

所以祈祷吧，（可怜的你！）

主妇们只不过在你头上浇一头污水，

就已经很不错啦！

更不用说传记作家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讲述的另外一则倒胃口的故事了。那是皇帝维斯帕先早年生涯中的一件轶事，这位皇帝是在维苏威火山爆发的仅仅几个月前去世的。据说，有一天，维斯帕先正在吃早餐，突然有一只流浪狗闯了进来，在早餐桌下留下一只人手，这是它在附近的十字路口刚叼起来的。对苏维托尼乌斯而言，这不是对糟糕的街区状况的控诉，而是一种征兆，预示着维斯帕先将会成为伟人（因为拉丁词manus一词既有“手”的意思，也意味着“权力”）。

在这种说法中，罗马街道上充斥着流浪狗、四处横飞的便壶泼出的排泄物以及混在瓦砾堆中的人体残肢，也有人对这幅可怕街景持不同意见，因为还有其他与此相矛盾的证据。就在苏维托尼乌斯讲述完人手的故事后，他还记叙了维斯帕先的早年经历中的另一件事。那时他刚满30岁，被选为营造官（aedilis），负责罗马城中的从公共建筑、神庙到妓院和街道的维护工作。故事中提到，维斯帕先严重忽略了街道的清洁工作，于是皇帝卡里古拉对其施以相应的惩罚：维斯帕先穿着正式的托加袍，被全身糊满泥巴。苏维托尼乌斯从中看到了另一个无法令人信服的征兆。但无论它是否是权力的象征，这至少说明罗马的最高当局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关心城市的清洁工作的。

在罗马帝国的某些地方社群里，我们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为了解决垃圾处理这个令人生畏的问题而采取的巧妙权宜措施。在庞贝毁灭3个世纪后的安条克（在叙利亚），我们听说那里曾施行过一项聪明的计划——来城里集市卖东西的乡下人按照规定必须在回程路上用役畜把建筑碎石带离城市。但这无济于事。农民强烈反对这个不合理的要求，他们的抱怨最终传到了皇帝耳中。

在肮脏与整洁的光谱间，庞贝的街道状况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我们不得而知。没有哪位考古学家系统地考察过，浮石袭来时街道表面都有些什么。并且，尽管我们假定庞贝的营造官多少应该与罗马城的营造官承担相同的职责，但我们不能确定，街道卫生是否是他们的首要任务，我们也不清楚他们是否有意愿保持城市整洁，更不用说他们是否有相应的资源了。我们将会看到，有理由认为户主要对他们房屋附近的人行道负一定责任。不过我猜测，与庞贝大多数合乎卫生标准的现代重建路面所倾向于表明的相比，当时的实际情况可能要糟糕得多。

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常规的城市垃圾回收机制。即便大量的商业废物和生活垃圾没有被倾倒在街面上（不过大概也有例外），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马、驴子和骡子也会遗留下大量排泄物。另外，那些住在自己店铺上面的单间房间里的庞贝市民并不总是具有完备的盥洗设施，要说他们全都不会直接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基本不太可能。城市里产生的人类排泄物（非常粗略的估计是每年大概有6500吨）的一部分最终可能会堆在公路上。无疑，这个问题足以使人们偶然会看到张布出来的警告通知：“要拉屎的，务必憋到你过了这个地方。”踏上路面，你所面临的风险不仅仅是扭伤脚踝；你极有可能走进的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牲畜粪便（一匹马每天可能产生10千克）、腐烂的蔬果以及人类的排泄物混在一起——这幅画面肯定还少不了成群的蚊蝇。

不过，要解释这些被垫高的人行道，污秽可能还不是唯一的原因。否则我们要面临一个不太可能的结论，即附近的赫库兰尼姆城的市民比其邻近城市庞贝的居民要干净优雅得多，因为我们在那里没有发现任何垫脚石或特别高的人行道。事实上，如果我们在狂风暴雨之际造访此地，也就不难发现庞贝人做出这种安排的最主要原因：那就是水。在瓢泼大雨中，街道上很快就会形成湍流，因为城市的地面是从西北向东南倾斜的，一些地方甚至很陡峭（斯塔比亚门比维苏威门低35米）；而与赫库兰尼姆城不同，这里的地下排水设施并不完善。街道发挥了将雨水汇集起来并穿过城墙将其排出城外，或者导入大多数在广场附近的市内下水道的作用。即使不下雨的时候，街上永不停歇的喷泉喷出的水——在城市最后几百年间由水道供给——也会涌向街道，另外还有从房屋和浴场里溢出来的水。

换言之，这些街道既是水渠，也被当作垃圾场。这种安排可以说也有一个好处，偶尔下起的瓢泼大雨以及由它引发的急流必定有助于把腐烂的垃圾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