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街

当我们穿过垫脚石和喷泉下的街道表面，更加仔细地观察整个城市的街衢网络布局，就能重建其他甚至更加引人入胜的有关罗马城市街道生活的故事。从人行道或公路表面留下的最微小的线索出发，往往能引出最迷人的历史片段。

从很多方面来说，那些不断被复制的庞贝街道系统示意图具有误导性。因为，就像今天许多驾驶员发现一张陌生城市的简略地图无法警示他们哪里是行人专区或单向街道那样，古代庞贝城里的实际移动模式也难以在平面图里得到体现。示意图所暗示的自由流通的交通景象与现场证据矛盾。我们在庞贝城中也发现了步行区以及看起来像是控制车流方向的方式。近来有著作对那些车辙和垫脚石再次进行了仔细检视，甚至提出，我们可以开始重构庞贝城的单向街系统了。

采取简单的措施就能禁止车辆走上庞贝街道：例如在路面上安置大型石护柱、在交通线上布置喷泉或其他障碍物，抑或增设台阶或其他改变高度的东西使车辆无法通过。每项措施都是为了确保，至少是在最终阶段上确保庞贝广场是一片步行区。在我们对中心广场的想象性重建中，这里可能是一派车马往来川流不息的景象，这是不对的。实际上通往广场的每个入口都不对车辆开放：阿波坦查大道上设有3根护柱和一块较高的路边石，东南入口处则有一座专设的喷泉，如此种种。有趣的是，受到控制的并非只有驶向广场的车辆。每个入口处还能辨认出障碍或大门这类装置的痕迹，甚至能将步行者也阻挡在外。我们不知道这些门的具体用途。它们或许是在夜间用来封锁这片区域的（尽管它们更可能是阻拦蓄意破坏者的庞大屏障）。近来有人提出，它们也许是在广场上举行选举时用来控制选民进出并可以把那些没有投票权的人拦在外面的工具。

图23　新旧交通护栏。这3块石头强调了在图片后方的广场和延伸至远方的阿波坦查大道间禁止车辆通行。左边是现代遗址管理人员拉起的塑料围栏，将游客与维修中的建筑隔开。

不过，确保一块中心广场由行人专用是一个方面，庞贝城交通规划的目的不仅于此。因为阿波坦查大道在300米开外处也对车辆限行，在它与斯塔比亚大道的交会处，路面骤降超过30厘米，再结实的车辆也绝对无法通过。当然，在从广场到斯塔比亚大道之间的路段上，也并非完全没有车辆来往，因为还是可以通过一些交叉路口从南方和北方来到这条大道上。但它显然不像地图上初看起来那样仿佛是一条横穿城市、畅行无阻的直达干道。路面上相对稀疏的车辙也表明这里的交通流量并不大（尽管有一位怀疑者认为，这条路在公元79年前不久曾重新铺过一次，这也能很好地解释车辙为什么相对稀疏）。还有其他迹象也能证明这段路在某些方面有点特殊。比如斯塔比亚浴场前的那一段路的路面就宽得非比寻常：它实际上在浴场入口处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三角广场。当然，也正是在这一路段上，我们发现几乎没有一家酒肆和酒馆，而东边的路段不是这样的。

它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是更难回答的问题。一个合理的猜想是，或许这与阿波坦查大道这一段的位置有关，它向南通往各个剧院和古老的密涅瓦和赫拉克勒斯神庙，它的另一端通向主广场，那里也有神庙和其他公共建筑。这段路很少被用于日常的交通往来，也不像大多数人今天想象的那样是主要交通干道，那么它或许构成了一条从一个市政中心通向另一个市政中心（从广场到剧院或从剧院到朱庇特神庙）的宗教游行路线的一部分？列队游行在罗马世界是公共和宗教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一种赞美诸神、向民众展现神像和神圣符号、向城市及其领袖致敬的方式。关于庞贝城里这些祭典的细节和日期如今已经失传了，但或许还有一条受眷顾的路线的痕迹留了下来。

然而，阿波坦查大道上还设有更多的路障。从斯塔比亚大道到东门（萨诺门［Sarno Gate］，根据流经城市这一侧的河流命名），大多数向南或向北的交叉路口要么车辆完全无法通行，要么虽然能让车辆通过——路面的车辙说明了这一点——但坡度很陡。这必然部分是出于限行的考虑，但再一次地，也是为了控制水流。阿波坦查大道横穿城市，三分之二的路段都随着城市建于其上的斜坡向下延伸：如果有急流从上面冲下来，那些下游的街道必然就很容易有麻烦和受到破坏。因此这些斜坡和障碍物应该是为了阻挡冲向城市较低区域的水流，它们转而将其引向阿波坦查大道并从萨诺门排放出去。因此，这条街道的一部分或许是一条“游行路线”；但另一部分肯定是一条主要的排水道。

通过设立死路（cul-de-sacs）或其他类型的路障，庞贝的交通得到了疏解，或者用现代词汇说，被“静下来”了。但是街道如此狭窄，多少还是有些常见的问题不好解决，比如在很多宽度只能容纳一辆车的路线上，如果两辆车迎面相遇会发生什么。不用说，要让其中一辆由一对骡子拉的货车沿着那条被垫脚石遏阻的路倒退，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壮举。那么，古代庞贝人是如何避免车辆狭路相逢的僵持局面经常出现的呢？他们如何才能避免在窄街上走不下去呢？

一个可能的答案是，使劲摇铃、大声呼喊、派出上前开路的男孩同时并举。在“米南德之家”发现的马车上的马饰肯定就有铃铛，可以用清脆的铃声向前方车辆警示自己的到来。但也有迹象表明，城市里有一套单向街道系统，以保证车辆来往自如。有关这一点的证据源自几十年来人们在庞贝进行考古工作所付出的心血以及一个聪明的观点，即通过车辙的精确图案和车辆撞击垫脚石或擦上街角路边石时所产生的痕迹的位置，来判断古代车辆沿某个特定路段行驶时的具体方向。

最具有说服力的一个例子在城市西北部，位于从赫库兰尼姆门到广场的路上，我们如今所谓的执政官大道（Via Consolare）和狭窄的墨丘利巷（Vico di Mercurio）的交会处（见图示5）。墨丘利巷路面中间的垫脚石西南侧有撞击痕迹，而路北的路边石则有清晰的磨痕，二者结合来看，沿墨丘利巷行驶的车辆都来自东边，在与双向通行的执政官大道交叉的路口大多都会向北转。换言之，墨丘利巷是条单向街，通行方向由东至西。那些沿执政官大道南行的车辆，如果想要左转向东，就必须行至宽阔的温泉大道（Via delle Terme）——这是一条双向车道。人们也根据类似的证据认为，这片地区的南北向街道分工明确：莫德斯图斯巷（Vico di Modesto）和迷宫巷（Vico del Labirinto）负责北向交通，而漂洗工巷（Vico della Fullonica）和农牧神巷（Vico del Fauno）负责南向交通。

图示5　庞贝城西北部的道路系统：推测出来的单向街布局。

最支持此说的现代考古学家试图让我们相信庞贝交通系统化的程度非常高，但我对此十分怀疑。当他们以某些地方明显有矛盾的证据为基础，写下墨丘利巷的交通方向原本是完全相反的，它“经历过一个从东向行车道变为西向行车道的过程”的论断时，很难想象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谁来决定此事？如何强制实施这项决定？古代城市里没有交警或交通部门。我们也没有发现过交通标志的痕迹，尽管这里有许多其他类型的公告标识。不过，有一点看起来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们的确能观察到城内存在着某种交通流向的模式，即便它仅仅是依靠习惯生效的。与庞贝城的车夫只能使劲摇铃并希望前方拐弯处无车驶来相比，如果人们遵循约定俗成的路线行驶，就能更有效地避免一场彻底的交通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