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守城(唐)
程府大门紧闭,整个江南流言蜚语四起,说程家父子中了魔障,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还有的说是父子遇到了狐狸精,都被迷住了,现在已经三分是人,七分是鬼啦。程家上下无暇理会这些流言,府内一片死寂,两位主家先后卧病,程云的夫人主见全无,而最老资格的南山也慌了神,满脑子都是程永济,故而程家乱了套。
忽听门外一阵骚乱,伴随着阵阵呵斥,南山走出房门,只见门童跌跌撞撞的跑,四处张望,似乎不知该往何处去,见到南山,如见到救星一般,慌慌张张的跑来,边跑边结结巴巴的叫道:“圣人···圣人···口谕···”南山也是一惊,赶忙整理衣衫,出门去迎,刚到院子门口,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天使往这边走来,南山过去跪倒在地,高声道:“天使远来,程府总管南山跪迎!”天使抬着眼,厉声道:“程府没人了吗?为何让你这小老儿来迎?你接的住圣谕?”南山听了不住磕头道:“府上不幸,程将军从剑南归来便一病不起,现在还在昏迷中,家中大郎程云因父亲病重,伤心过度,也在病中,不敢以病容承接圣谕,望圣上、天使恕罪!”相伴的官员有一人也出来为南山解释,南山认得此人是程永济以前的老部下,姓吴,而其他人都默然不语,那些人前些天还来看望过阿郎。天使冷哼一声道:“圣人交代,见到程老将军才能宣读圣谕···带路!”还没等南山反应过来,天使已经往院内去了,南山赶忙追过去带路,刚到门口,天使高声唱道:“圣上口谕到,程永济跪接圣谕!”南山听着天使一喊吓得直哆嗦,赶忙跑进屋去,想要跪在阿郎身边去接圣谕,但刚进门就呆住了,只见程永济直挺挺的坐在床上,南山吓得啊了一声,程永济翻身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这时候,天使一群人云贯而入,天使也愣了一下,冷哼一声,看向南山,南山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天使笑嘻嘻说道:“恭喜程老将军身体安康!圣人经常挂念将军,说将军是国之支柱,圣人刚荣登大宝,诸事还要仰仗将军!”程永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南山在地上偷偷看程永济,只见他脸上无一点血色,深跪在地,摇摇欲坠。南山赶忙结结巴巴的说:“望天使恕罪,阿郎重病未愈,恐不能与天使对答,圣人心意,阿郎心领!”说完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天使微微一笑说:“没事···”然后整理衣冠,正声道:“程永济听旨···”众人皆跪。“程叔叔为大唐操劳一生,着实辛苦,听说您已经回到江南老家,儿孙相伴,安养晚年,孤为程叔叔高兴,剑南是您多年苦心经营的,我会替您守好,替大唐守好,您就安享天伦吧!”众人鸦雀无声,天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目无表情,悠悠的说道:“就这些了···”程永济依然跪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位姓吴的官员高喊一声:“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使头也不回,出了房间,南山只觉全身麻木,似乎也动不得了,但是紧紧咬住牙,强撑着起来,只见阿郎本来蜷缩着跪着,身子一歪,躺了下来,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
众人走后,南山赶忙派人请来郎中,南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郎中说已经无大碍,只要人能醒来就有救,阿郎已经能够进汤药,自然就无碍了,只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就好,南山终于松了一口气。南山心中大喜,去找程云,敲了一阵门毫无回应,南山焦急的在门外说:“大郎啊,你不必担心了,阿郎的病已经快好了···”还未等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出来,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重重的黑眼圈,似乎这段时间就没睡过,此人正是程云。就在这时,程云如恢复了生气一般,夺门而去,众人不敢阻拦,南山不知程云是怎么了,心中疑惑,只叫人跟着程云,以防不测,他知道,程家已经容不得半点闪失了。
经过几日的调养,程永济渐渐好转,竟可以下床活动,南山心中宽慰,但也是寸步不离,害怕再有闪失,程永济对于病倒后的事情几乎毫无印象,只依稀记得梦中见到了当今圣人,圣人跟他说了好些奇怪的话,但是只觉奇怪,究竟说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南山本欲把圣上口谕的事情告诉程永济,但又忍了回去,他不愿其他的事情打扰阿郎调养,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程永济和南山在花园里闲逛,天高气爽,两人心情不错,程永济突然驻足,回头问南山:“南山,你还记得我们回来的路上的那个女子么?”“月...”南山被程永济突然这么一问,他本就一惊,竟脱口而出,但刚吐出一个字,立马住口,程永济微微一笑,说道:“对,月娘……”南山急忙想要阻拦程永济,他担心阿郎会再出现情绪的波澜,影响病情,程永济抬抬手,微笑的说:“我没事儿了,我也想通了,陈年旧事,也没必要再介怀了……你把云儿叫来,我说与你们听吧!”南山听了并没有动,程永济疑惑,问到:“怎么还不去?”南山支支吾吾:“大郎他...他...”程永济问道:“怎么了?云儿不在家中么?”南山道:“是的,不在家中,生意上面的事情...出去了...”程永济微微一笑:“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就我们哥俩唠叨唠叨吧”南山赶忙称是。于是,程永济和南山便坐在了院子的是凳子上聊起了往事。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兵造反,我和刘培修被调离至一个叫谷熟的地方驻守,手中仅有三千左右团练兵。叛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很快东都洛阳失守,紧接着长安失守,圣人逃往蜀地,而此时,前往东都省亲的妻子和云儿也没了消息,这个你是知道的。”
南山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我就在夫人身边,每每想起那段往事,我的心情都难以平复!”
程永济继续说:“我当时心急如焚,但是又毫无办法,帮不上忙,而北方有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我认为妻儿也已经横遭不测,眼见得大唐的高山顷刻倒塌,自己已经算是个国破家亡之人了。那段时间,我与培修终日饮酒消愁,培修比我乐观,他觉得大唐的气数未尽,终会有扫清叛乱的那一天,而我不知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还是被愚弄了,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她,她显得那么耀眼,和这小地方简直格格不入,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你,似乎要吃掉你,雪白的皮肤,薄得透明,甚至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血管,一笑,两个小酒窝俏皮的挂在脸上,双手托着我的脸,春风拂面,烂醉的我在朦胧中都能感受她的温柔,遇到她之后我才真正领略到,女人是水做的,她包裹着我,就像晒干的鱼儿遇到了水一般,再也离不开了,我以为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的美丽,心中时常庆幸,上天能够在国破山河,人之将死之时,给我这样的人生体验,也算是最大的福报了;没过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雍丘有一只军队,以区区几千人的兵力,将燕军四万人抵挡在江淮之外,而领头的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县令,叫张游,这让我和刘培修心情为之振奋,原本如死水的心,泛起了阵阵涟漪,江淮之地是大唐的赋税重地,是最富饶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守住这半个大唐,待西北的大军整装反扑,大唐还是有救!我们万万没想到,本是以为轻而易举就能被敌军拿下的江淮之地,竟能够牵制住燕军,我们重拾信心,开始加急训练士兵,誓死守卫谷熟。我看着身边的月娘,想着父亲和妻儿,我下定决心,与大唐共存亡,誓死方休!”
南山看着程永济眼里闪着光,如同回到了剑南统兵的时候,程永济接着说:“张游将军的消息时常传来,阵阵告捷,很难想象几千人的团练部队,是如何抵挡住四万多人的燕军的,我和培修一直为他捏把汗,但是从二月份开始到年底,一直有张游将军的消息传来,我曾忍不住想要带兵去支援,但是每每被培修拦下来了,他说,我们自己还有任务,哪天如果张游将军倒下了,谷熟地处雍丘的后方,也是燕军的必经之地,那个时候我们要做第二个张游将军!我只好作罢,但是心中还是担心张游将军,虽然未曾谋面,但是感觉似乎已经跟他认识了很久一般,就这样煎熬着,我憋了一股子劲儿没处使,时常想直接带着一部分人去驰援张游将军,但是看着身边的月娘,又有了些顾虑。但没过都久,张游将军的消息又来了,他们从雍丘撤离到宁陵,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而此时燕军主力已经完成了北边的进攻,转而驰援与张游将军作战的部队,十几万人浩浩荡荡往宁陵赶来,此时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但驻扎在彭城的河南节度使李巨为保存实力,迟迟不肯发兵救援,不得已张游部撤出宁陵,欲与睢阳太守徐堰合兵一处。此时我与培修得到消息,也欲与张将军合兵一处,共守睢阳,正在我们清点物资,整顿进队时,徐堰将军的传令兵传令而来,要我们坚守谷熟,与睢阳形成掎角之势,共御燕军,我们只得作罢,将城中粮草分拨一部分,派兵护送运往睢阳,谷熟一直是睢阳城的粮仓,我们很清楚睢阳城的军粮数目和用度情况,我们计算着现在的粮草分配够睢阳和谷熟两城维持大半年了,应该坚持到援兵到来绰绰有余,因为圣人已经对原南节度使李巨的行为产生了不满,由贺兰进明接替了他的位置,相信援兵很快就会到来,但是,这一等又是9个月,十几万人将睢阳成围的死死的,初期十几万人猛攻睢阳城,怎奈张游将军是守城的高手,利用各种防御器械将城墙守得牢不可破,燕军大多是北方的骑兵,本就不善于攻城,所以久攻不下,夜间时常被张游将军的骑兵偷袭,我这边也时常用骑兵干扰偷袭燕军,所以燕军后期只围不攻,要将两座城活活围死。请求援兵的使者去了一次又一次,但是结果都是无兵可以支援,眼见的粮草已经吃尽,燕军似乎知道时机到了,同时猛攻睢阳和谷熟,连续十天的轮番攻城,士兵已经累的筋疲力竭,最重要的是,城中已经无任何东西可吃了,城中的老百姓身体虚弱的已经被活活饿死,年轻一点的,挖树根、吃书皮,抓老鼠,只要能填报肚子的,都拿来吃。我和培修在城墙上勉强支撑指挥战斗,但是早已经眼冒金星,夜幕降临,燕军的攻势已经慢了下来,他们同样精疲力竭。培修看着我说:‘今晚应该不会有战事了,你守城,我带一小队人去找吃的,希望会有收获。’我犹豫了一下,想要阻止,但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我知道,这样下去,不出三天,城必破,不如让培修去碰碰运气。于是培修带着一小队人马偷偷出城去寻找吃的。我疲惫的靠在城墙跟上,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打着盹,月光冰冷,像宝剑的寒光,让人阵阵发凉,我已经忘记我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总感觉身体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盯着光秃秃的城墙,想起了家乡,江南的绿叶,江南的歌声,江南的水,柔柔的,暖暖的,就像月娘的手,月娘轻轻的托住我的脸,那双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澈,她轻轻的说:‘阿郎,你一定要活着,你一定会活着的,你说要带我回江南的。’我点点头,笑着说道:‘我一定会带你回江南的,你放心。’那一刻,我真希望我能够活下来,真希望培修能够找到粮草,真希望月娘不要陪着我在这儿等死,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程永济深深叹了口气,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他还是忘不掉月娘的那双眼睛。
程永济接着说:“第二天的攻势依然猛烈,战士们咬紧牙关,勉强支持,到了黄昏时分,有的战士们已经拿不起武器,纷纷昏死过去,只有一百多人还在苦苦支撑着,我已经天旋地转,意识时明时暗了,还好燕军收了攻势,才缓了口气,但是我知道,明天熬不过去了,培修杳无音信,不知死活,我倒希望,他别回来了。第二天,战鼓雷鸣,呼喊声震天,我从昏睡中醒来,支撑着身体往城墙下看,燕军的队伍增加了一倍,铺天盖地,为首几人各自的挑着一条抢,每条枪上挂着一个人头,有人高呼‘张游兵败,首级在此,限你一日之内,投降不死!’‘张游兵败,首级在此,限你一日之内,投降不死!’,我初时不信,以为燕军诈我,待我定睛去看,众人头中我发现了太守徐堰的首级,旁边那个应该就是张游将军,和传言中描绘的样子很像,我瞬间气血翻腾,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迷迷糊糊听到父亲的叫声:‘济儿,快,快,拉呀!’我赶忙抬手,手中的鱼竿空落落的,父亲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子,不专心,沉不住气,还得静心啊!’我看着父亲,好多年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了,他身着一身青灰色的单衣,没有了笨重的盔甲,显得单薄了许多,但是父亲一脸轻松,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轻松,就像挑着重担的挑夫,卸下身上的担子,擦着汗,笑着欣赏山峦美景的那种轻松。远处妻子坐在石凳上,认真的绣着花红,云儿则在母亲身旁练字,嬉闹声从花园的草坪上传来,月娘陪着一个年幼的小孩子在嬉闹,月娘见我在看她,微笑冲我招手,我正要起身,倦意一下子袭遍全身,我睁开眼,自己在军帐之中,喊杀声震耳欲聋,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我没死,便不由自主的哭出声来,张将军死了,张将军死了,没人救大唐了,这帮狗娘养的,大唐完啦!大唐完啦!这时有个年轻的士兵闻声赶来,惊喜得喊到:‘程校尉醒啦,程校尉醒啦’,说完跑了出去。不一会,培修进来,高兴的一把抱住我,一直唠叨着:‘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原来培修那日出去,在城外勉强找到了几只羊,带了回来,谁知在翻越城墙的时候,有了意外的发现,他发现,老城墙有一块活动的城砖,抽开城砖,往里看,有一节城墙是中空的,里面堆满了风干的羊腿,足足能够维持城中人十几天的伙食,这一下子,把培修乐坏了,全部运出来,分给军士美美吃上一顿,这两千多名士兵才得以生还,继续与燕军周旋,而我已经昏迷三日了,得亏培修将肉煮成肉泥,强行在我昏迷的时候灌下才捡回了一条命。而且我还从培修嘴里得知,他已经派人将月娘送出了城,给了她足够的食物,让她往江南走,远离战争,他不希望月娘在城破之时被人虐杀,而且我在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喊着要将月娘送出城,虽然我对这个毫无印象,但是我从心里感激培修,他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拍拍培修的肩膀,将桌子上的一大碗肉全部吃尽,重回战场,至死方休!军士们见我回来,纷纷欢呼,我看着他们,大声呼喊道:‘为了大唐!为了荣耀!杀!杀!杀!’军士们热血沸腾,杀!杀!杀!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射出弦上的箭,扔出了手中的石头,愤怒杀向燕军,一波接一波的燕军倒下,他们重来不曾想到,在勇气面前,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此时此刻,唐军就是不知疲倦的魔鬼!”
程永济与南山聊着,太阳已经日落西山,天渐渐暗下来,南山扶着起程永济,往房间里走去,程永济边走边说:“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还能活着走出谷熟城,张游将军死后,我们坚持了二十天,就在弹尽粮绝之时,援兵到了,救下了我们,我和培修后来才知道,贺兰进明当听到郭子仪收复洛阳的消息时,才选择出兵救援,也许他一直在观望,也许对于贺兰进明来说,张游将军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最忌惮的政治对手罢了,借敌人之手消灭异己,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后来战事稍定,我找回了妻儿,也去找了月娘,但是再没有她的踪影了,也许早已经不在人世了罢。”
南山点亮蜡烛,烛光闪动,程永济叹了口气说:“那日我在路边见到那个女子,她实在是太像月娘了,故而惨烈的往事再次被忆起,才一病不起!”南山点点头问道:“那名女子会不会真是月娘?”程永济摇摇头,说道:“那女子分明是青春年纪,月娘如果在世也是年纪不小了,不可能是她。”南山继续道:“会不会是月娘的后人?”程永济沉吟半响说道:“这倒是有可能,若如真是,该多加照顾,也算是了却这场情谊!”南山道:“不单单是这个,说不准能寻得月娘的下落!”程永济看着南山,有些兴奋,喃喃道:“确实如此!”
此时,突然听见院内有人喧哗,一个人跌跌撞撞得跑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顶火红的轿子,跑在前面那人边跑边喊:“孩儿将人跟您送来啦!跟您送来啦!”南山听得是程云得声音,心中打鼓,感觉不妙,但又无法阻拦,程云鱼贯入内,满身酒气,见了程永济噗通跪倒在地,大声呼喊:“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说完嘭嘭嘭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程永济以为程云在外面闯祸了,但是转念一想,程云从小乖巧,沉稳冷静,从来不曾闯下祸端,今天这是怎么了,想要起身去扶,谁知程云刷得站了起来,对程永济说:“父亲,我已经将月娘跟您送来了,请您笑纳!”程永济随着他手指得方向看去,只见红轿子里走出一女子,凤冠红袍,正是那日在路上遇到得那名长的很像“月娘”的女子。程永济心中微怒,但是不解,质问道:“这是何意?”程云笑道:“父亲不必动怒,此女子身世可怜,叫五儿,听说母亲生她的时候死了,后来父亲也不知去向,十来岁就被卖到青楼做歌姬,奈何造化弄人,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说话了,歌姬也做不成,但生得婀娜,最善舞蹈,倒也是在烟雨阁小有名气,我听说,父亲因她而得病,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故而把她赎身回来,伺候父亲。”程云边说边将那女子往房中引,南山想要阻拦,但见阿郎并没有反对,也不好阻拦,边轻声对程永济说:“大郎也是好意,不如先在府中养着,通过她也许这能寻的月娘!”程永济没有说话,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程云将五儿引进内室,五儿坐在床边,毫无表情。
程永济见程云出来,说道:“云儿,你喝醉了,早点回去歇息吧,南山留下吧!”谁知程云丝毫没有动的意思,南山见状就要去扶程云,程云避让,说道:“我还有话与父亲讲!”程永济说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讲吧。”程云听了突然哭了起来,跪在地上说:“父亲,等不到明天了,请父亲让我把话说完,这是关于儿子深藏已久得秘密!”南山还要去扶程云,程云吼道:“母亲是我害死的!”程永济惊呼出来,南山也是呆立住了,程云说:“当年娘亲与我在省亲回家的路上被安禄山的叛军冲散了队伍,我们一路跟着难民往西边走,一直走到蜀地,得亏途中有南山照顾,不止于我们忍冻挨饿,但是一路见到的难民可就惨多了,没有吃的,没有穿的,饿了就乞讨,乞讨不到就挖草根,啃树皮,为了一口饭吃,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有什么办法呢?哭喊着把自己的儿女卖与别人当牛做马,自己苟延残喘,遇到叛军那就更惨了,叛军见人就杀,我曾经亲眼见到十几个叛军将一村的人全部屠尽,就如同杀猪狗一般,我们躲在茅坑里才没有被发现,那天我在臭气熏天的茅坑中发誓,我一定要和您一样,做一个大将军,让人怕我、敬我!”
程永济听了,表情惊讶,他从来没有听云儿说过这个这段故事,程永济看了眼南山,南山低着头,表情复杂。
程云继续说:“那年,我九岁,时刻抱着我防身的佩剑,我感觉每一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终于,有一天,南山去给我们找吃的,两个年纪比我稍大一点的孩子盯上了我和娘亲,在一间破庙里,他们偷走了娘亲身上的钱袋,却被我发觉,我大声呵斥,结果,他们俩人将我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娘亲上来阻止,也被他俩打倒在地,我怒火中烧,拔出佩剑,其中一个孩子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但另一个小一点的,反应稍慢,被我横扫摔在地上,我举剑便刺,等我再抬头,我发现我手中的佩剑刺在娘亲的胸前,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替那个孩子挡了一剑,我傻了,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样,明明是他们不对,为什么当兵的可以乱杀无辜,我却不可以惩治坏人!娘亲忍着痛对我说:‘永远不要去伤害手无寸铁之人,特别是你手拿武器之时,孩子,武器是用来保护同胞的,而不是用来伤害的。’娘亲用自己的鲜血让我记住了这句话,从此我再也没有再拿起任何武器。虽然娘亲后来被救治,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那一剑去了她半条性命,留下了病根,时常发作,每次发作我都心如刀绞,在你去剑南没多久,娘亲便旧伤复发,去世了。”
程永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难怪你娘亲,怎么也不肯说她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原来如此啊!”程永济起身去扶程云,说道:“孩子,这怪不得你,事情已经过去,你起来吧!”程云丝毫没有动,反而盯着程永济问道:“父亲,你觉的娘亲说的那几句话对吗?”程永济问道:“什么意思?”程云哭着喊道:“回答我,对吗?!”程永济点点头,说道:“当然对,这就是我们军人的使命,保家卫国,保护黎民苍生!”程云一双眼睛涨红了问:“真的吗?在谷熟的那场战争也是这样吗?!”程永济呵斥道:“你怎么知道谷熟的事情?!你在怀疑什么?我那三千将士的血泪都抛洒在了那片城墙上!你可以否认我的功绩,但是你不能诋毁他们!”程云叫道:“我诋毁!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怀疑过?还是害怕去回想,不想去怀疑?!”程永济彻底怒了,一把抓起程云,啪啪就是两耳光,狠狠的踢在程云身上,吼道:“你这混账东西!你知道这大唐的繁荣是多少将士们拼杀来的?!你见过燕军,将我军将士的头颅插在枪矛上对着你叫嚣吗?你见过鲜血染红的城墙吗?你见过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吗?你见过五天六天没吃饭,还在奋力拼杀的将士们的眼睛吗?深深的绝望中,还带着一丁点希望在扑闪,这就是他们咬牙坚持的原因!”说道这里,程永济激动得流泪满面,但是程云冷眼看着程永济,问道:“难道没有一丁点私心?你通过他们的鲜血换来了你今天的位置!”程永济此时像一头爆裂的狮子,狠狠给了程云一耳光,一下两下三下···程云纹丝不动,吼叫道:“难道不是吗?月娘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无辜百姓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程永济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感觉有些站立不住,南山赶忙去扶,程永济将他推开,问道:“什么月娘的死,什么百姓的死,你怎么知道月娘死了?”程云一阵大笑,笑声比哭都还难听,似乎在嘲笑程永济:“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们将月娘,百姓做成了军粮才挺到最后,你就真忘了吗?”“什么军粮,什么?培修最后发现了地窖里面的风干的羊腿,这才救了我的命,救了大家的命!”程永济叫道,程云说道:“你们杀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吃了他们的肉,才活了下来,风干羊腿肉的滋味对于你这个老军人不难分别吧,自欺欺人,这就是口口声声所说的,保护黎民苍生?”程永济恐惧的看着程云问道:“这是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我去找他!”程云拿出怀中的信,扔在桌子上,赫然就是刘培修死前要交给程永济的信,程永济打开信,看着里面的文字,越往下看,手抖的越厉害,到最后,手已经拿不了手中的信了,全身猛烈的颤抖;一会哭,一会笑出声来,骂道:“刘培修,刘培修,刘培修,你我罪孽深重啊!”然后,哭着猛地起身,掀翻桌子,举起花瓶,椅子砸了个粉碎,南山在一旁,那里敢劝,看着干着急。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圣旨到~”不一会约莫十来个人从前厅走了过来,“圣旨到,程永济接旨!”天使高声叫道,一进门儿,房内一片狼藉,皱了皱眉头,也不去理会,不耐烦的叫道:“程永济,接旨!”程永济呆坐在地上,哪里理会。“大胆,程永济~”话还没说完,程云在一旁说:“念吧!”天使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传来刀剑的声音,公公回头去看,只见带来保护自己的护卫纷纷倒地,被一帮黑衣人杀死,程云叫道:“念吧!”天使只得结结巴巴的念起圣旨中的内容:“圣人···谕:程永济···目无法度,藐视朝廷,现···查证程永济与剑南节度使···胡一山···蓄意谋反,现圣人念···程永济昔日有功,故赐酒一壶,以留···全···全尸!”念完扔下圣旨,拔腿就跑,只听的院内一声惨叫,程永济干笑了两声,喃喃道:“都是狗屁!”爬起来,一步一步蹒跚的往屋内走,脑海中全都是血淋淋的尸体,走进房内,看着五儿坐在床边,走过去,看着五儿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眼里有故事,有委屈,有不忿,有苦难,你讲给我听吧!”说完,身体躺在床上,头枕在五儿的腿上,轻声的说道:“说吧,我听着”程永济闭上双眼,五儿已经泪流满面。
南山看着程永济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程云毕恭毕敬的向南山行了个礼,说道:“南山叔叔,您请走吧,往后这里就没有程家了,家中值钱的物品我都已经换成金银送到您家里去了,您散给穷人吧,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深鞠一躬,捡起地上的那壶御赐的毒酒一饮而尽,将壶摔了个粉碎,哈哈大笑,叫道:“罪过!”
程府顿时火光冲天,不只要烧得几日才会完全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