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花开:帝师孙家鼐与京师大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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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背十年书”?

孙家鼐家族是怎么在寿州繁衍、发达起来的?

据清宣统三年《寿州孙氏支谱》记载,明朝初年,从山东济宁州老官塘走出一对兄弟,老大叫孙,老二叫孙铠。兄弟俩也就二十多岁,一个人挑着一担行李,另一个人推着口粮和全部家当,日夜兼程,奔向安徽寿州。大嫂王氏和弟媳梅氏这两个小脚女子,柱着竹竿,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举家外迁是由于政府强令,还是自谋生路,《支谱》上没有明说。历经千辛万苦,两家人才辗转抵达寿州城。他们先居住在城关镇南门留犊池旁边,后来移居到了西大寺巷,哥哥种菜,弟弟磨豆腐。那时节,战乱刚平息,又是人生地不熟,两兄弟虽然起早贪黑地劳作,可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常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

到了乾隆年间,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孙氏已人丁兴旺,发展成为寿州大家族之一。于是,孙士谦、孙蟠两兄弟领头修撰了家谱,以孙、孙铠为寿州孙氏老祖宗,并立下二十字辈分:“士克祖家传,多方以自全,同心仰化日,守土享长年。”并细分为“十四房”。

孙士谦有五个儿子:克任(方氏生)、克依、克俊、克伟、克仪(都是吴氏生);孙蟠有七个儿子:克仁(王氏生)、克佺(李氏生)、炳图、克佐、克保、克仿、克修(都是蒋氏生)。按照年龄排为十四房:大房克任,二房克仁,三房、四房空缺,五房克依,六房克俊,七房克伟,八房克仪,九房克佺,十房炳图,十一房克佐,十二房克保,十三房克仿,十四房克修。其中,三、四房为何空缺,因为乾隆年间修撰的《族谱》已在太平天国的战火中焚毁,加上年代久远,至今仍是一个历史之谜。

孙家鼐是七房孙克伟(1761—1828)之后。在《殿试卷》上,孙家鼐亲笔所书的履历是:“应殿试举人、臣孙家鼐,年叁拾壹岁,安徽凤阳府寿州人,由拔贡生应咸丰元年顺天乡试中式,由举人应咸丰九年会试中式,恭应殿试谨将三代脚色开具于后:曾祖士谦,不仕,故;祖克伟,不仕,故;父,崇祖,仕,故。”

由此可知,孙家鼐曾祖父、祖父都是平民百姓。据后人口述,孙士谦那一代住在寿州南门外的孙厂,到了孙克伟这一代才搬进城内,先是做小生意,后来开了当铺。由于孙克伟很有经济头脑,经营有方,童叟无欺,一下子就成为当地有名的老板。史料记载,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孙克伟以父亲孙士谦的名义,捐钱五千余串,置买义田,修建四门义学五所,搞“希望工程”,使贫苦儿童入学,获得朝廷的旌表,载入《安徽省志》,可见其富有和善心。

可是,家里有钱有财,却无权无势,各种摊派接二连三,各式敲诈接连不断,不但钱财外流,而且忍辱负重。经过多次打击,孙克伟终于悟出“财是死宝,人是活宝”的道理,从此痛下决心,让儿子们走上科举路。三儿子崇祖(1796—1856,字鼎叔,号朝云、岫廷)不负家族期望,小有成就,考取廪贡生,当上了池州府教授。虽然是一个“百无一事可言教,十有八九不像官”的教书匠,但与白丁相比,家族的自信心大为增强,更重要的,他作为家族的榜样和梯子,激励着子孙们在科举之路上继续攀登。

孙家鼐的父亲孙崇祖生有五子,一个赛过一个,都是读书好手。他用什么秘诀教子成才的,已无据可考,但他家厅堂里悬挂的一副教子对联,深入浅出,富于哲理,至今还被寿县人传承,视为教育儿女的法宝。其对联是:

光阴迅速,纵终日读书习字能得几多,恐至老无闻,趁此时埋头用功;

世事艰难,即寻常吃饭穿衣谈何容易,惟将勤补拙,免他年仰面求人。

道光七年三月十二日(1827年4月7日)午时,孙家鼐呱呱坠地。

由于父亲常年在外地教书,家里的一切,全由母亲孙林氏一人料理。林氏是安徽怀远人,父亲也是个廪贡生。她年长丈夫三岁,知书达理,吃苦耐劳。俗话说,奶爱长孙母疼幼儿。看到前四个儿子为了考取功名所吃的苦、所受的罪,林氏实在不忍心让“老疙瘩”再步他们的后尘。所以,一切都由着孙家鼐的天性发展。而孙家鼐长得大头大手大个子,南人北相,白白净净,人见人爱。唯一让林氏担心的,就是他性格内向,老实巴交的,被调皮鬼称作“孙大傻子”,在外面吃了亏也不愿意回家言语一声。

四个哥哥在前面开路,对孙家鼐来说,既是压力,也是动力。在母亲宽松政策的教育下,孙家鼐无须花多大气力,读书就很出色,是当地有名的才子。据说,凤台县老秀才苗沛霖曾指导过他的功课,并夸他是文曲星下凡,日后必成大器。从《寿州孙文正公年谱》中可以看出,他在中举之前一帆风顺:六岁入私塾;十六岁入府庠,受知于学使李公函,考取秀才;二十三岁时,成为拔贡;二十五岁,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了举人。从寿州知府到街坊邻居,都对他青睐有加。按理说,沿着这一轨迹发展下去,孙家鼐考中进士是水到渠成的,不应该有什么悬念。岂料,中举后,他却原地踏步,一踏就踏了十度春秋。这是什么原因呢?老年人都津津乐道,说是孙家鼐无意中干了一件蠢事,老天爷罚他再背十年书。

孙家鼐连续参加几次会试,都是名落孙山。母亲怕小儿子得了抑郁症,就很着急。一天,孙林氏以自己要到报恩寺进香为由,硬让孙家鼐陪自己去。进过香后,林氏又让他去抽签,预卜吉凶。孙家鼐本来不相信这些,但禁不住母亲的再三要求,就随便摇出一支。拿到殿门口亮处一看,竹签上写着:代人去捉刀,师爷杀妻小;罚背十年书,才有吉星照。孙家鼐恍然大悟。

原来,有一天,孙家鼐正在府庠里读书,州府里的一个师爷吊着受伤的右手来找他,说自己的妻子是个母夜叉,在家经常受到她的责骂和殴打,刚才被她打伤了右手,才下定决心,要把她休掉。孙家鼐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是同情。师爷说自己受了伤,不能提笔,就请孙家鼐帮忙,他口述,由孙家鼐记录,写一张休书。孙家鼐出于同情,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休书写好,师爷就拿着它去找知府大人。知府一见是文德出众的孙家鼐帮写的,没有多问,便在休书上签了“同意”二字。

不久,真相败露:原来师爷为了讨个“小秘”,采用欺骗手法将妻子休掉。妻子回到娘家,越想越委屈,就含冤自杀了。事后,师爷被知府“开除公职”。孙家鼐却因为轻信上当,误伤良家妇女,受到了老天爷的处罚……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事实并非如此。

从史料解读可知,当历史的车轮走到咸丰三年(1853年),从国家到孙家都开始步入磨难期。这一年二月,五十万太平军水陆并进,从武昌沿长江挥师东南,克九江、下安庆、取芜湖,直扑江南,所向披靡,抢夺了清王朝赖以维系的米粮仓和钱袋子;三月,太平军占领南京,改南京为天京,并定为首都;五月,洪秀全派大军北伐、西征,将战火蔓延到江淮之间。捻军也在淮北雉河集聚众起义,程六麻子则在寿州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军相互之间时而联合,时而火拼厮杀,烽火连天。在清军与农民起义军的拉锯战中,江淮地区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许多村镇被战火吞没,许多家园被兵匪洗劫,许多名胜被铁蹄踏碎……江淮地区的经济文化遭受了空前破坏。

这一年,孙崇祖一病不起。大儿子孙家泽已在三年前猝死在北京任上,遗留下一妻一妾、六男二女。其他三个儿子都在外地,寿州老家只有“老疙瘩”孙家鼐。作为孝子,孙家鼐寸步不离父亲的病床,还自学中医,希望使父亲转危为安;作为叔叔,孙家鼐还要安慰嫂子,照看侄男侄女;作为父亲,孙家鼐则要教育年仅六岁的长子传榕……国难家愁,全部压在他的肩上,他哪有心思再读圣贤书呢?

同年四月十九日,父亲病逝,孙家鼐“哀毁尽礼”。处理完后事,家里的生计已捉襟见肘。为了贴补家用,孙家鼐不得已到金光筯(由寿州州牧擢凤颍道)部队里做幕僚,月薪八两。

金光筯,字濂石,天津人。捐纳通判,任安徽青阳知县。青阳县民曾经因为灾荒缴不起税赋,集体抗征,几乎酿成农民起义。危急关头,金光筯单骑前往,进行说服,使这场危机顷刻化解。后来,他调到定远任知县。当地盗贼蜂起,天一黑,老百姓都不敢出门;出门在外未归者,宁可在破庙借宿,也不敢连夜赶路回家。金光筯设计诱捕了土匪头目陈小唤子,砍头示众,治安由此改观。调往寿州后,他身先士卒,多次打退起义军的进攻,使寿州成为淮河岸边“抗捻(捻军)御太(太平军)”的旗帜,朝廷评价其才干是“吏治、战绩为安徽第一”。

咸丰七年(1857年)正月,捻军龚德率部进攻正阳关。正阳关位于淮河中游,是大别山之门户,淮、淠、颍等河流的交汇处,有“七十二水通正阳”之说。明清两朝,正阳关隶属于凤阳府,被称作“凤府首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为消灭捻军,金光筯主动出击,率部渡过淮河,杀死捻军八百余人,并追击七十里。三月二十日,捻军再次攻占正阳关,太平军突然围攻寿州,金光筯率部乘着浓雾悄然出城,兵分两路,一路与太平军血战,另一路直奔西南,偷袭正阳关,获得成功。不久,捻军大队人马卷土重来,又一次攻占正阳关,金光筯立于船首,指挥部下与其激战,中弹溺水而亡。为了表彰金光筯的功绩,清廷下诏赠其为布政使衔,谥刚愍,并在寿州建祠纪念。

孙家鼐整日随同金光筯东奔西走、日拼夜杀,孙家在南门外孙厂、柳树茔子等处的田地、房产都被兵匪掠夺。办理完金光筯的丧事,孙家鼐辞职回家,将剩余财产变卖,以所得银两作为本钱,进了一些白酒、豆油和粮食,开办了一间杂货店,希望借此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可是,因为他心肠软,穷苦乡亲常常来小店赊账,没多长时间,就赔了个底朝天。后来,他又带着老母林太夫人、二嫂、三嫂等十几口人,披星戴月,去浙江乐清投奔在那里担任知县的三哥孙家怿。可走到江苏盱眙,又听说浙江闹起了兵祸,便进退不得。次子就在这兵荒马乱中降生,孙家鼐百感交集,给他取了个乳名:履未几。没多长时间,这个小生命就夭折了。

人过中年万事休。经历了种种磨难,孙家鼐成熟了许多,也务实了不少。他不再好高骛远,而只想着把母亲赡养好,把子女养育好,平平安安地过几天舒心日子,享受一下久违的天伦之乐。科举之事,只得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