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幸福小镇
幸福小镇
——若人先生
诱使我走出阴凉的房间的,我承认不仅仅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午休醒来后,窗外的阳光仍旧喜乐地照在新栽不久的行道树的稀疏的嫩叶间,照在纯朴的老人的头饰上,照在坐在塑料凳子上的老头的藏青色的传统衣物上,照在嬉戏打闹的孩童的欢声笑语里。那一刻,我不再想做一个蜗居者,我想出去走走,感受一番别样的人间清暑殿。可是,我按住了心头的波涛汹涌,还有一篇文章在等我,想要走出斗室般的蜗居,必先了结了那篇文章。
五点许,我终于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工作也罢,游戏也好,全都毫不客气地搁置在一旁。趁着黄昏还未来临,趁着阳光健在,趁着我的意兴依旧浓郁,我走出门,下了楼梯,佳人相伴。
这是一个易地搬迁的小区,它的真名不便透露,但是,在我去不成样子的菜市场游荡了一圈之后,我想称它为幸福小镇。幸福小镇这个名字何其多呢,在我家乡就有一个幸福小镇,传闻是由某位地方官员亲嘴提名、亲笔题字的,然而,我觉得它只是徒有虚名,徒有其表,哪里算得是幸福小镇呢?不过,形式主义的阿谀奉承由来已久,历代沿袭,人们自然早已习以为常,并且甘愿受着它的荫庇过日子。
想想我也曾见证了这个幸福小镇的成长轨迹,第一次叫它,行道树还没有被抱进坑里,路上满是黄澄澄的烂泥,搬迁户很少。可如今,掐指算算,日子又飞逝了半年,它也变了模样,行道树有模有样地站立在沥青路旁,昔日的黄土地上已爬满青翠的草色,更具有烟火气的是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粗布麻衣。
最令我感动的是弥漫在小镇里的烟火气,从东边到西边,从大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这种烟火气热腾腾的,仿佛一股股无形的火焰,缭绕着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个人,也缭绕着每一颗心。
我和佳人慢悠悠地走在干净的沥青路上,走在夕阳下,走向初具雏形的散发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小菜市场。面庞淳朴的老人、大人、小孩,慈眉善目地走着,有的迎着夕阳,有的背对夕阳,不过,人人都是温暖的。
佳人有语,她边走边念叨着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肉。转弯处,一个驼背的年轻妈妈拉着婴儿车,见我们走过去,她自卑的扭过头去,将目光送向远处的黑色且朦胧的群山,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似乎也跟着沉默了,只是婴儿车里的那个小脑袋和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生命这般可好?太好了,我似乎又看到了人性的微光。
一个朴素的老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我一眼看去,瞬间觉得那是美的写照,喜不自禁地感叹到:“那个小姑娘好好看!”路过时,可爱的小姑娘把头埋在了老妇人的大腿上,这羞涩,难得一见。幸运的是,买菜归来时,我再次邂逅了她,她已不再牵着老妇人的手,而是双手捧着已剥开的橘子,心满意足地吃着,我扭头对她笑,她却不好意思地太高小手,只剩两只迷人的大眼睛与我对视,在那短暂的一瞥之间,她再度别过头去。我便超过了她。
菜场上的风景最丰富,也最动人。横竖两条狭窄的路,再配上蓝色的铁皮搭成的各式各样的店铺,便是这个菜市场的全貌。菜市场虽然小,可五脏俱全,店铺里或站或坐着全部的人类。
掌管猪肉铺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那猪肉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条状摆在简陋的木板上。猪肉价三十元一斤,纯瘦肉三十二元每斤,倒也不贵。佳人说要二十块钱的纯瘦肉,我补充了一句,“三十块钱的也没关系。”最后,我递给淳朴的老板娘三十块钱,找零四块,离去之际,佳人微笑地说“谢谢”,那位脸面像是被烤熟了一般的老板娘回礼道:“不用谢!”那个语气,慢吞吞的,仿佛是从一只蜗牛的嘴里挤出来似的,我被这慢吞吞的语气镇住了。
买了猪肉,自然少不了青椒,这可是佳人,或者说是世间最为流行的做法。卖青椒的老板也是一个妇女,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肚子上有显眼的赘肉,不过,赘肉不影响她的笑容,她微笑着,轻声轻语地说:给你袋子。西红柿“三块一,收你三块”,青椒“一块二,收你一块”,细听之下,老板娘亏了好多钱,可是,我认为她不在乎,因为我是占便宜的一方。
路过烧烤摊,佳人使用了女同胞们杀手锏,撒娇,“我想吃一串魔鬼辣的洋芋。……行不行?”她虽然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我知道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毕竟她裤兜里还揣着她妈妈给她的二十元钱,分毫未动。聪明的男人要懂得顺势而为,于是,我成了人人嘲笑的耙耳朵。
“娘娘(方言,念第一声,阿姨之意),有没有魔鬼辣。我要三串魔鬼辣的洋芋。”不是说只要一串的吗?我忍了,毕竟我是聪明的男人。什么叫魔鬼辣,我只能用文字来形容一下它的辣度,我有过丰厚的吃魔鬼辣的经验,只需咬一口撒有星星点点的魔鬼辣的洋芋片,你势必眼泪汪汪,甭管你是四川来的,还是湖南来。想当年,年少无知的我,对新奇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遂伙同佳人以及她的女伴,坚强地流着眼泪吃完了一串魔鬼辣的洋芋,眼泪流干了,心肺仍在咆哮,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家的两片肺叶就快蔫了。
趁着老板娘烤洋芋的间隙,我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瞥见了许多别样的风景。坐在店铺里的女人们,个个的手上都在忙着针线活计,臻首微垂,神情专注,手指灵巧,穿针引线,手到擒来。我对女人的关注和其他俗人一样,不但看脸蛋如何,也看大腿或者其他摄人心魄的部位,对女人的服饰也自有一套品头论足的独创理论,毕竟我长着两只能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这些女人几乎都是从真正的穷乡僻壤里搬迁而来,她们身上的服饰也就难逃纯朴的气息,有事没事总爱在胸前系一个围裙,把那最美的风景掩盖住,也不顾男人的感受。
在这间隙,一个体型矮胖的妇人从我身边横冲直撞过去,见她左手牵一个孩子,右手牵一个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两只饱满的**被背带勒得像两只鼓鼓囊囊的气球,她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淋湿。感动之余,我的心里略略地流出一汪苦水,谁知道呢,小城镇里的妇女或者男人,其生育能力都是一流的,一流的生育能力当然是令人感动的,试想想,具备一流生育能力的人还有多少?我的苦水并不是因为可怜或者歧视那个伟大的母亲而流的,而是对教育资源不均衡的现实而流的。在今天,我要感谢譬如那个从我身边横冲直撞而过的母亲们,她们为人类生育了多少身心健全的伟大孩子,我们急需身心健全的伟大孩子,我希望有一亿打身心健全的孩子能在平等的教育环境下茁壮成长,以期报效祖国,服务社会。
烧烤摊对面是一家买BJ烤鸭的小店,没有店名。老板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穿着很前位,黑色的高腰衣刚刚好,黑色的紧身裤把她的臀部衬托得很有风韵,黑色的高跟鞋,肉色的袜子隐隐流露出女人的味道。在成功卖出一只烤鸭后,她在烤箱旁的凳子上坐下,我快速地瞥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隐含着孩童般的需要奖励的神情,兴许她是一个外敛内放的可爱女人。另外,从她的神情中我还看见了女人的渴望,渴望男人强壮有力的臂膀,我想男人在那样的渴望面前,是不容易把持得住的。然而,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不必一门心思地强按住心底的原始欲望。在我看来,出轨、偷情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毕竟人类的寿命太长了,那是情理之中的正常行为,世界上没有一所修道院是一尘不染的。
三串魔鬼辣的洋芋提在手上,轻盈如云。没走几步,佳人驻足,都是那食用菌惹的祸,“汤里当一点菌子会更鲜!”想买就买,生活如此。“就买这么小点?”老板惊奇地问道,接着往电子秤上一放,“三块五毛钱。”我递给老板十块钱,他却找了六块钱的零钱,我哈哈笑起来,“哈哈,那你吃亏了!”老板的手里明明有五毛钱的纸币,他为什么情愿吃亏五毛钱,也不找我五块五毛钱呢?
我为什么知道老板手里有一张五毛钱的纸币呢?他至少有一张五毛钱。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付给他的买菜钱,我可看得一清二楚的。老头子光着头,阳光下头皮发亮,有丝丝秋毫似的银发长出来了,他将拐棍靠在货架上,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钱币,他先是抽了两张一块的纸币递给老板,老板很有耐心地盯着老头子的如松树皮的手,接着又抽出了一张五毛钱的纸币。老头子看见我们买菌子,便问老板菌子是什么价格,老板像个孝顺儿子似地回答说,“五块钱一斤。”
迎着夕阳,晚风清凉,在菜场入口处,有一辆袖珍的电动三轮车,车上摆满各种蔬菜,其中,豌豆尖最多。是的,佳人又想买豌豆尖了,问道:“怎么卖?”一个身穿绿色T恤的小女人笑盈盈地回说:“三块钱一斤。”佳人又问道:“嫩不嫩?”这时,我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女人大腿上的超短裤,以及脚上廉价的四方跟高跟鞋(不知道用“四方跟”来形容某种高跟鞋妥帖与否,我词穷,一时能想到的只有“四方跟”一词,姑且先用着),“嫩的很。”她这么说着,瘦削的手指就抓起来一小把豌豆尖,在食指和拇指的通力合作下,捏了其中的一根豌豆尖,确实很鲜嫩。
再一看她的头发,我猜她也有爱美之心,否则头发就不可能是人工黄色了。然而,对这个小女人的爱美之心,我是相当赞赏的,赞赏的理由完全来自她那双农妇特有的勤劳的手。那双既勤劳又时尚的女人的手足以能够牢牢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抓住一个小家庭的长久幸福。我想,这样的女人是伟大的,一则爱美,二则自强不息,在锅碗瓢盆的检验下,她那美丽的手将越来越魅力四射。反之,以拒绝刷锅洗碗来表现手指漂亮的女人,往往不能恒久地保持手指的漂亮。
夕阳下,人影瘦长。一个小女孩走在奶奶的身侧,双手捧着普通的橘子,大眼睛黑漆漆的,她羞赧地躲过了我的目光。